“不。。。。。。。。。。。。。”


    腦海深處，黑暗地帶傳來龍野絕望之極的吶喊。


    聽到聲音，關小山屍解的意願更加強烈，嘴角浮起冷笑的同時，身子化作萬千碎屑伴隨著血霧四下分飛。這具軀體他苦苦修煉了幾百年，不到最緊要關頭當真舍不得放棄。此時就是緊要關頭，不放棄這具軀體他逃不過錢萬斤等人的追蹤，即便逃得過去，也是在為龍野做嫁，實在讓人難以心甘。


    當然，這不意味著他甘心受死。


    正常情況下，屍解之後，魂魄無所依從，必定會灰飛煙滅，這就是龍野絕望的原因，一旦屍解，龍野的魂魄必將灰飛煙滅。關小山不認為自己也是這個結果，經過兩三百年修煉，他的魂魄生出如蟲一般的實體，外層還有一層心識保護，並非飄渺如煙。他認為自己的魂魄即使離開軀體也有存活的能力，所以，才會想到屍解的法子，以徹底擺脫外麵的錢萬斤等追兵、內部的龍野主體意識這兩方麵的威脅。


    這種行為非常莽撞，賭博的成分非常大，後果可能很嚴重，關小山不得已才為之。為了結果盡可能好一點，忍痛放棄多年的軀體和神兵玄月刃的時候，他沒舍得放棄兩顆神丹。


    兩顆神丹是數百年苦修的心血，也是未來活下去的資本，絕不能輕易舍棄。為了保住這兩顆神丹，關小山費盡了心機。


    他擔心兩顆神丹內可能有龍野殘留的意識，為了以後降服順利，就有意讓兩顆神丹先後出體，消耗掉其中所有的修為；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修為消耗幹淨後，兩顆神丹就如同兩坨爛肉，追兵無法從陰陽氣或靈氣上予以追蹤，脫身會方便許多。


    他擔心追兵神通廣大，追蹤手段太厲害，沒有魂魄和神丹逃脫的間隙，考慮到水中世界比陸地山林更為複雜，就將水波浩淼的東海選為屍解脫身之地。除了這兩點之外，他還有意靠近黑鯊群，視這群黑鯊為脫身的幌子。


    費了這許多周折，他終於如願以遂，用最後所有的修為屍解了軀體，屍解的那一刻，他的命魂依附在一片心肌上，天魂依附於神竅神丹與這片心肌其中一端相連，地魂依附於氣海穴神丹與這片心肌另一端相連，依仗心識聯通的作用，兩顆神丹和這片心肌組成了一個啞鈴裝的肉團，隨著血霧沉入東海。


    在此之前，關小山早已勘察過海底地形，知道下方有一道奔流急促的暗潮，他選擇的潛逃之地就是這道暗潮。


    屍解之後，關小山的意識立時陷入到黑暗中，諸般感知盡皆喪失這個說法其實不準確。


    據修道典籍記載，人的魂魄三魂為天、地、命三魂，七魄為七感，專門負責七種感知；隻要魂魄在，感知就不可能喪失。隻因魂魄不能直接感受外界，需要耳目口手肌膚毛孔等等的幫助才行，屍解之後沒有軀體這個感知媒介，很容易讓人生出感知“喪失”的感覺。另外，自魂魄修煉出實體後，即使沒有耳目口手襄助，關小山的意識也有了一些感知，隻不過極微弱，像一個超級近視眼，即使有視力見到也隻是眼前方寸之內，還模模糊糊的，稍遠一點就完全盲了，他現在的狀況不僅是超級近視，還是超級近聞、超級近嗅。。。。。。因此，驀然從正常世界迴轉到意識空間，很不習慣的關小山感覺自己再度喪失了諸般感知。


    四周黑沉沉的，沒有光亮，沒有色彩，沒有聲音，沒有味道。。。。。。關小山唯一的感覺是自己在飄飄蕩蕩地下落，至於是落盡了東海，還是仍在空中就無法分辨了，該努力的已經努力了，現在，他把生死完全交付給了運氣。


    關小山的運氣總歸是不錯的。


    在血霧的掩護下，魂魄依附的那團啞鈴狀死肉沒有引起任何注意，悄無聲息地跌進海水，幸運地躲過黑鯊群的吞噬，順利地沉到先一步覷準的暗潮中，然後隨潛流一瀉千裏，在眾修士砍殺黑鯊之時，就潛逃到十幾裏外，在眾修士在海底折騰的時候，他已經到了五十多裏外的安全地帶了。


    也許是時間長了適應了“近視”的狀態，不知道過了多久，關小山漸漸有了些知覺，在感受到載沉載浮上下飄蕩的同時，他還感受到水流急促衝刷“身子”時的力度，當然，這時的身子其實是那團啞鈴狀的死肉。


    “總算脫離險啦，現在應該開始修煉。。。。。。”


    感受到“身子”正在隨波逐流，關小山暗自輕噓，然後放下心頭的擔憂，按照先前的打算準備修煉。他敢於“屍解”並非完全出於莽撞，還因為有所倚仗他之前的經曆證明，隻要有陰陽氣可供吸收，魂魄就能夠重新生長出實體，雖然有點慢，但他不在乎，隻要魂魄不死，意識不滅，等待千年萬年他也願意，會耐心地修煉下去，一直修煉出新的軀體為止。


    先前的經曆證明，魂魄不能直接吸收天地間的陰陽氣，需要通過神丹轉化，這也是關小山不願放棄神丹的一個極重要的原因。為了魂魄能夠修煉成長，損耗一空的神丹必須先複原，必須重新充盈陰陽氣。所以，開始修煉之前，關小山先把心神沉入到神丹之中仔細檢視，防止裏麵躲有龍野的殘魂。


    過了大半個時辰，檢視結果出來了，和關小山起初猜想的一樣，原先身體裏的主體意識其實是龍野的魂魄，隨著軀體屍解、龍野魂魄消散，兩顆神丹再沒有一點其他殘念，幹淨得如同心識，盡皆在他意識控製之下。


    兩顆神丹消耗一空，沒有一絲陰陽氣殘留，看起來十分虛弱，隻是生命的脈動依然強勁，沒有遭受重創以至生機枯竭的跡象，似乎一旦修煉便能立馬生機勃勃。


    “先修煉那一顆呢？我這種狀態很不正常，若想破除這種狀態，以後每一步都不能大意，必須循道而行。。。。。。”


    當一切就緒可以放心修煉之時，關小山反倒不著急了，開始潛心思索道的奧義：“。。。。。。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窮。其中一為道，二為陰陽，三為陰陽孕育出的第一種生靈，以前我以為這種生靈會是人類，現在看應該是神龍一族；神龍一族轉化陰陽氣，吐出五行靈氣，以此繁衍萬物，於是三生無窮。。。。。。”


    “。。。。。。道是混沌，或者說是清濁運轉的規律；輕氣上揚為天，濁氣下沉為地，天為陽，地為陰，這就是一生二。陰陽天地相隔，在中間虛無處交匯激蕩，便有了屬性混濁兼有、以陰陽氣維生的生靈神龍一族，繼而如鏈式反應一般，產生無數生靈，這便是二生三，三生無窮。。。。。。”


    “。。。。。。魂魄有天、地、命三魂，天魂屬陽，地魂屬陰，命魂歸屬生靈，這種結構就是‘天、地、人’三才，也是太極之本意，在陰陽兩界相接觸處，應該有一道屬於‘人’或者是‘神龍一族’這類生靈棲息的邊緣地帶，如同陰陽界之間還有一個微不足道的人間界一樣。隻有如此結構才是內外統一的道，是放之四海皆準的道。。。。。。”


    “。。。。。。道無處不在，宇宙星空如此，陰陽界如此，魂魄如此，那麼我打算修煉出來的新軀體必須與道相符相合才成。怎麼才能相符相合呢？我現在的肉身由兩顆神丹和一片心肌組成，，如果把這視作一個完整的世界，是否意味著把神竅神丹視作天，把氣海穴神丹視作地，把心肌視作生靈？如果可以的話，完整的世界需要陰陽平衡，需要天地人之間平衡，需要五行屬性平衡，那麼，修煉就該輪流交替，不可讓其中之一強橫過度，超處另兩方太多才是。。。。。。”


    想到這裏，關小山心裏一亮，再也忍耐不住衝動，心神當即潛入神竅神丹內開始修煉陰陽氣。經過數百年的成長，兩顆神丹此時都已成為新的生命體，骨骼脈絡俱全，隻是沒有單獨的意識。一旦關小山心神入駐，即使不借助外在軀體，也能依靠自身脈絡吐納修煉。


    大海深處，暗潮之中，一團不起眼的杠鈴狀爛肉其中一端微微顫抖，以肉眼難以分辨的微弱程度一張一合，任誰看到這一幕，都不會想到這是有人在修煉。而事實上，關小山正在用這種方式修煉。神丹沒有口鼻咽喉，吐納隻能用肉身的吞吐伸縮代替，不過，興許神丹是修煉中產生的靈物，對陰陽氣的感應極為敏銳，即使是虛弱狀態下的微微悸動，修煉效果竟然絲毫不比口鼻吐納差。


    關小山謹記平衡之道，在神竅神丹中修煉了一陣子，當感應到衰竭一空的神丹有些微陰陽氣生出之後，就轉到氣海穴神丹中修煉，待氣海穴神丹也有了幾絲陰陽氣後，他又轉到心肌之上修煉魂魄。


    就這樣周而複始在三個地方不停地修煉，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兩顆神丹內陰陽氣鼓蕩充盈，終於恢複到了最佳狀況。考慮到兩顆神丹的生命征兆更加明顯，而魂魄修煉出實體是自己最根本的目的，自此以後，關小山便將大部分時間用來讓魂魄吸收陰陽氣，隻在兩顆神丹有所衰竭時通過修煉補充。


    隨著時間的流失，心識籠罩下的魂魄由小變大，如同一個蠶寶寶，不知不覺長得比依附的心肌還要大上一點，與此同時，關小山的感知也有了長足的進步，雖然眼前依舊黑暗，看不大色彩，聽不到聲音，聞不到氣味，觸覺卻有了靈敏的模樣，能清晰地區分出肉體被水流衝刷、海草拂過以及與礁石相撞時的差別。


    這一日，他正在潛心修煉，突然感覺身子一彈，撞到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接著一彈一彈又一彈，一邊向前翻滾一邊不住地碰撞。


    陰陽氣的修煉隨時都可以終止，不怕被幹擾，也不會出現傳說中走火入魔這等情況。感覺到外界的變化，關小山停止修煉暗自喜道：“莫非又進了魚肚子裏？希望這條魚運氣夠好，一直活下去。。。。。”


    被大魚吃進肚子這等情景關小山遇到的不是一次兩次，他不怕被吃，有心識在外遮擋，加上多年修煉的緣故，他這坨肉如同牛板筋一樣又堅韌又滑溜，別說一般沒有牙口的魚類，就算有獠牙利齒的鯊魚，也別想傷到他，最多一咬就滑溜進肚子，魚肚對他更加無可奈何，不僅造不成傷害，弄不好還會被吸收少許成為蠶寶寶茁壯成長的營養。


    在魚肚裏呆過一次後，關小山發現那裏是修煉的好地方，相比在暗潮中經常磕磕碰碰，魚肚子相對平靜的多，被外界環境打擾的時候很少，可以安心修煉；所以，關小山一直把被魚吃當作幸運。


    幸運並非天天有，海底世界十分殘酷，魚類貝類蝦兵蟹將相互攻擊沒一個止歇，以關小山這等浮遊生物為食的通常是溫良的魚類，它們也是攻擊性魚類的食物；以至於每次被吸食不久，寄主便身死殞命，成了其他海底生物的食物，關小山則往往被當作無味的垃圾丟棄，重新成為一團巨大的浮遊生物。


    被始終亂棄的次數多了，關小山忍不住生出點幽怨，每每被吸食時，先暗自祈禱新的寄主能長命百歲，讓他在魚肚子裏安穩呆一段時間，以便專心修煉。


    這一次祈禱似乎應驗了，當他跌跌撞撞掉進魚肚內的一堆汙泥海藻中開始靜心修煉之後，安穩的時間難得的長，漫長得讓他忘了置身所在，忘了自己是誰，意識裏隻有修煉、修煉、修煉。。。。。。


    這樣又不知過了多久，關小山有一次從修煉中醒轉忽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渴望，想看得更遠一些，想看到色彩，這股渴望是如此強烈，強烈到讓他忘記修煉，隻想竭盡所能地睜開眼他的肉身沒有雙眼，但是七魄中卻有一道負責視覺的魂魄這道魂魄在強烈的衝動下狂躁不安、四處衝突，似乎不找到一雙眼、不看到色彩就不會甘休！


    在這種強烈衝動的刺激下，主體意識跟著失去自製力，關小山沒心思強行壓製，任由這股衝動蔓延滋長。主管視覺的魂魄似乎急於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一忽向上，一忽向下，一忽向左，一忽向右，漫無目的地往四下橫衝直撞。這番舉動並非沒有效果，不知究竟是怎麼迴事，有一次這道魂魄似乎找到了宣泄口，沒有再胡亂折騰，而是盯準一個方向，沿著一條路徑義無反顧地向前。


    關小山原本被這股躁動弄得心浮氣躁，思緒萬千，見到這種情況不由得一奇，頓時來了興趣，當下摒除掉對赤靈心、李青等人的思念，主體意識與向前衝突的魂魄融為一體。


    向前衝突之路不像真正的路徑，前方沒有一絲間隙，充滿了各種於塞阻擾，出奇的是，諸般於塞之物似乎和主管視覺的魂魄相合，就像鹽溶於水，兩者一旦相遇，便以極快的速度融合為一體，阻擾根本不能成為真正的阻擾，向前衝突的魂魄好像一條在荒原上燃燒的火線，一邊和所遇之物融合，一邊極快地向前推進。


    關小山弄清楚狀況後暗自納罕，就在這時，前方忽然一亮，一個朦朧光亮的水底世界清晰地呈現出來，水波鱗然，海草漂浮，魚蝦竄走，貝類鮮豔。。。。。。眼前的景象不僅具體，而且五彩斑駁，透出盎然生機。


    “咦這是。。。。。。”


    關小山驚咦一聲就激動得再也說不出來話。


    毫無疑問，眼前的世界就是他置身所在的東海海底，也就是說，他能看到外麵的世界了不再是感應，而是非常具體、實實在在地看到啦！


    目光貪婪地在海底世界諸般景物上一一瀏覽，一種巨大到無以複加的欣喜湧上心頭，不知不覺地眼前的景物漸漸混沌，關小山的雙目被淚水模糊了。他不願意放過欣賞外部世界的機會，當下忍不住伸手去拭，當算抹掉眼淚重新觀望。


    伸手的意念在魂魄中一閃而過，肉體開始輕微地悸動，但最終沒能伸出一隻真正的手，願望落空之後，感受到肉體無奈的關小山突然感覺到好笑自己並沒有四肢，怎麼可能伸手抹淚。。。。。。


    隻是


    好笑的念頭剛剛升起，他又意識到什麼，突然呆住了：自己沒有四肢，自然不能抹淚；但自己也沒有五官，沒有雙眼，怎麼就看到了外部的海底世界？！


    驚愕之餘，他急忙轉動雙目，迴神自顧，但見“自己”有一張前突的圓嘴，此時正一張一合在吸食海水中的浮遊生物，雙目下是傾斜的披了一層細密鱗甲的棱骨，雙目側後方又有兩道貝殼狀的薄片規律地張合，時隱時現出一抹殷紅，似乎是兩道魚鰓，“自己”的肉體不再是肥碩的蠶寶寶，分明是一條海魚！


    “特麼的！難道”


    一個離奇的念頭竄上腦海，關小山暗自揣測這種情況可能意味著自己的魂魄占據了海魚“寄主”的軀體，雖然這種占據還不完全，僅僅是視覺這一部分，但毫無疑問，他負責視覺的魂魄確實入侵和占據了“寄主”相應的部位。


    “難道適才一路前突時的融合其實是魂魄的吞噬？魚類作為蒙昧未開的水族，魂魄極其弱小，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我的魂魄能夠輕易將其吞噬融合，將其視覺係統占據。。。。。。”


    關小山一邊思酌其中的緣由，一邊在驚喜交加中心驚肉跳。果真如此的話，這意味著他還能吞噬“寄主”海魚的其他感知，並因此從爛肉一般的“蠶寶寶”進化成擁有諸般感知的海魚。盡管海魚在修士眼中是最低級的生物，對此時的他來說，成為這種最低級的生物似乎比從低級法師進階到至尊境界更讓人激動、更讓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