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天使(上)
ep 30 凝固的天使
他們選在夜半時分潛入教堂。
夜色中的建築群越發顯得冥漠幽深,仿佛失去陽光的照射後就沉入了另一個世界。裏奧和李畢青站在鍾樓下的庭院中,試圖利用磁帶中這一段的時間長度與蕾妮的走路速度,推測那扇被她無意間打開的、通往秘境的門究竟在哪裏。
他們找了大約半個小時,終於把懷疑指向走廊深處,一扇花紋與壁飾極為相似的門。門看起來古舊,沒有把手,但上了鎖,鎖孔是老式的燈泡形。裏奧用力推撞,門鎖紋絲不動,活像一個墨守成規的老頑固。
“你帶消/音器了嗎?”李畢青低聲問。
聯邦探員點頭,“帶了,不過門板很結實,可能要開好幾槍,恐怕會驚動其他人。而且如果裏麵查不出什麼,我們會打草驚蛇。”
“那怎麼辦,去找人配把萬/能鑰匙?”
“不用那麼麻煩。”裏奧說,“我們去找正品——我認為在柏亦思神父的房間裏就能找到它,他畢竟是這座教堂的負責人,有什麼黑幕很難瞞過他,你覺得呢?”
李畢青哂笑,“你就是不相信他是個聖徒,對吧。”
“世上沒有純粹的光明,包括人心。”黑發探員沉聲道,隨即朝早已探明的神父寢室的方向走去。
——他仍然在自責。多年的心理陰影,不可能在一夕之間冰消瓦解。華裔男孩無聲地歎了口氣,默默跟在他身後。
他們悄無聲息地摸進房間時,柏亦思神父正在硬邦邦的木板**睡覺。而這間不超過50平米的寢室,除了床、衣櫃、書桌等必要家具外一無所有,簡陋得令人難以置信。
李畢青不知道對方睡得有多熟,不敢擅自走動,裏奧則有備而來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包塑料袋,拆開包裝,抽出一條白色手絹,捂住了神父的口鼻。
大約30秒後,他鬆開手,謹慎地將濕漉漉的手絹裝迴袋中封好,轉頭對李畢青說:“異氟烷,術前麻醉藥。他會昏迷幾個小時,現在我們可以隨意行動了。”
整個房間幾乎被翻了個底朝天,並沒有發現與門鎖對應的鑰匙。李畢青從書桌抽屜裏的《聖經》下麵,發現了一本賬本,是教堂的各項收支出入登記。裏麵關於收到的每筆公眾捐款、教會撥款,支出的教堂和福利院日常開銷,甚至孩子們的夥食費等等,都記載得一清二楚。他翻到最後一頁,發現了兩個捐款項目,由教堂分別寄往兒童救助會和美國紅十字會,數額並不大,大多隻有幾百美元,最高不過兩千,但源源不斷,幾乎每隔一兩個月就有一筆。
“你看這個,”李畢青指著賬本最末尾的一欄對裏奧說,“這一項是神父自己的每月花銷。看上個月,隻有區區163美元,又被黑筆劃掉,改為142。然後當月寄往兒童救助會的捐款也改動了,增加了21元。如果這份賬單是真實的,一個人從微薄得連貧民窟消費水平都趕不上的個人花銷中,還能盡量擠出一部分拿去做慈善,你覺得這說明了什麼?”
黑發探員毫不動容:“說明他要麼是個萬裏挑一的聖徒,要麼是個功力深厚的偽君子。”
李畢青翻著賬本,想了想說:“我覺得這不是偽裝,柏亦思神父是真心熱愛著孩子們,你沒瞧見他看那個抱著畫板的黑人小孩的眼神嗎,就好像那孩子背後長著一對毛茸茸的小翅膀。”
裏奧沒法反駁這一點,但即使這樣,他仍覺得這位無可指摘的神父表裏不一。出於嚴格的工作要求,他一貫憑證據說話,但這一次,他選擇聽從自己的直覺,就像李畢青在推理案情時的做法一樣。
“我給總部打個電話,讓他們查一查那些慈善捐款,如果是真的,兒童救助會和美國紅十字會都會留下記錄。”他說著,撥打了信息服務科的值班電話。
十幾分鍾後,調查結果傳來,這些捐款全都是真實的。
“看來我們得把懷疑的目光從柏亦思神父身上暫時移開,尋找另一個更可疑的對象,這座教堂裏的神職人員可不少,不是嗎。”李畢青說。
裏奧隻得默認。
他們努力把房間裏的一切恢複原狀,希望神父醒來時不會發現任何異樣。離開之前,李畢青走到床邊,朝昏迷的神父安慰地畫了個十字,“抱歉打擾你,father,祝你有個好夢。”他停頓了一下,忽然發現了什麼似的伸出手,解開了柏亦思神父睡衣領口的紐扣,從衣內拉出一條銀色項鏈,項鏈末端吊著一枚灰撲撲的老式鑰匙。
“天,那把鑰匙在這兒!”華裔男孩失聲道。
裏奧立刻上前端詳了一番,“這就是開那扇門的鑰匙,”他肯定地說,“走吧,我們去看看門後究竟有什麼。”
係在神父脖子上的鑰匙,讓他們順利地打開了走廊深處的那扇密門,門後果然是一條狹窄的、封閉式的樓梯,一直向下延伸,似乎通往教堂的地下。
走完迴音蕩漾的樓梯,迎接他們的是個十分寬闊的大廳,天花板做成了像布道大廳那樣的圓形拱頂,繪滿了與宗教相關的壁畫,天堂啊伊甸園啊什麼的。兩個人對宗教都沒有什麼深刻研究,隻能認出上帝和一幹忘記了名字的聖徒們,還有漫天飛的光屁股小天使。
在大廳的中央,樹立著十幾個玻璃柱子,視線穿過透明的屏障,可以毫無阻礙地看清裏麵的雕像,都是十二三歲以下的小孩子模樣,膚色有白有黑有棕,統統在背後展開鴿子般雪白的羽翅,擺出壁畫上天使們的優美姿態。
這些天使雕像製作得實在是太精致了!比杜莎夫人蠟像館裏的還要栩栩如生,每一根頭發的色澤、每一寸皮膚的質地都那麼逼真,簡直就像活生生的人被陡然凝固的時光凍結在了玻璃罩子中。
“蕾妮就是被這些雕像嚇到了嗎?確實酷似靜止不動的真人。”李畢青一個個參觀過去,咋舌道,“這些都是柏亦思神父的作品?他可真是個堪比米開朗基羅的藝術家……你看這翅膀是怎麼黏上去的,用天鵝羽毛嗎?”
裏奧聚精會神地看其中一個,幾乎把臉貼在了玻璃上。片刻後,他滿臉陰霾沉積,變得比颶風海嘯即將來臨的海麵更加可怕,“這些,”他的聲線異常幹澀與刺耳,像堅硬的鑽頭劃過玻璃,“這些是雕像嗎?!我覺得他們更像是——”
他從齒縫中擠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單詞:“屍體!”
李畢青震驚地問:“什麼?!”
黑發探員踉蹌後退幾步,“沒錯!這些都是經過防腐處理的屍體!非常高明的處理手法!要不是因為以前某個案子中拜訪過一位專門研究屍體保存技術的專家,聽他講述了一些相關知識,我也會把這些屍體當成蠟像!”
“上帝啊……”華裔男孩喃喃道,“這是個屍體陳列廳,就在教堂底下!”他把頭求助似的轉向探員,“這正常嗎,裏奧?我是聽說過,歐洲有些天主教堂或是修道會,曾經建立地下墓穴存放防腐處理過的幹屍,認為這是對死者的一種敬意,可是,這種風俗好像已經廢除好久了,對吧?”
裏奧點頭道:“已經取締一個世紀了,沒想到,在這裏還能看到。這些屍體看起來完好無缺,像是製成沒多久。”一個恐怖的念頭突然鑽進大腦,這使得他俊美的臉龐幾乎扭曲了,他艱難地說道:“如果這些孩子的屍體,並非在自然死亡後才被製作成標本……”
李畢青從眼中放出一道淒厲的光。他看上去馬上就要嘔吐,隨即用拳頭堵住了嘴,“天哪,天哪……”他語無倫次地呻/吟起來。
“如果真是這樣,”聯邦探員驚怒交加,“那個所謂的神父,根本就是一個變態至極的連環殺人犯!”
兩個人深深唿吸著,仿佛這地下大廳忽然間變得氧氣稀薄,那些玻璃罩子似乎連他們也一起套了進去。
“他應該,有個製作間之類的。”李畢青環顧四周,果然發現了另一道門。
門並沒有上鎖,他們擰開門把走進去。裏麵空間依然龐大,卻放滿了各種物件:整整齊齊的藥品架,寬敞的金屬桌,擺放著各種試管、玻璃瓶、酒精燈的操作臺……牆壁上還有一排不明用途的巨型陶瓷管。
“酒精、水楊酸、甘油、鋅鹽……”李畢青瀏覽著藥瓶上貼的標簽,“這些是幹嘛用的?福爾馬林……”他恍然道:“他用這些藥物來自製防腐劑!”
聯邦探員費力打開了一根陶瓷管的外殼,看清裏麵的東西後倒吸了口冷氣!那是一具六七歲左右的孩童屍體,兩手交握放在胸前擺出一副祈禱的姿勢,眉目宛然仿佛陷入沉睡。“酒精味……他利用這種管道和酒精來進行幹燥處理,使屍體脫水變幹,最終木乃伊化!”
“可是,那些孩子們看起來不像幹屍啊。”
“我記得那位屍體保存專家曾經介紹過,甘油能防止屍體過度幹燥,水楊酸抑製真菌生長,還有鋅鹽,鋅鹽使屍體硬化,所以那些屍體能像雕像一般立在真空玻璃櫃裏。”
“我真心希望神父也隻是個擅長防腐技術的屍體保存專家。”李畢青無法忍受地將視線從幼小的屍體上挪開,眼中有一種深沉而壓抑的怒火在燃燒。
黑發探員重新蓋好管道,沉聲說:“我們需要進一步取證,調查這些孩子的身份。如果他們都是柏亦思神父在任的這二十年間被教堂福利院收養過的,死因應該不難查。”
“神父怎麼辦,要逮捕他嗎?”
“不,現在我們要先離開這裏,把鑰匙還迴原位,先不要打草驚蛇。我需要足夠的證據,能夠證明那些孩子在躺上這張金屬桌前還是活的,否則就隻能以褻瀆屍體罪起訴他。”裏奧強忍怒火說道。
華裔男孩看起來很有些不甘心,但也隻得同意。
就在他們打算離開製作間時,門從外麵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