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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棄暈死過去, 黑衣在海裏飄起來,瞬間將海水染紅。
蘭瑨臉色驟變, 來不及查看薑娰和月璃的傷勢, 掐了個道術,將墨棄從水裏撈出來。
墨棄遍體鱗傷,就連魂魄都受到了重創, 全靠薑娰的八品凝珠吊著一口氣, 傷勢極重,蘭瑨急忙將他躺平放好, 給蔚衡傳訊。
“老四, 你在何處, 速速來東籬山。”
“我跟老七在你們家的洞天福地喝茶呢, 也不知為何這雲霧茶喝起來也無甚意思。”蔚衡很快就傳來訊息, 自從諸神遺跡迴來之後, 大家就跟丟了魂一般,秋作塵和蕭跡幽相繼迴到屬地接管家族事務,以此麻痹自己, 迦南雲遊去了, 重華迴了妖族, 蘭瑨也日日忙著家族事務, 唯獨他跟赫連縝無事可做。
每年去一趟無妄海, 然後就迴東洲吃酒喝茶,幫小師妹打理著東籬山。
小師妹一去不迴, 就連東籬山都日漸荒蕪起來。
蔚衡覺得這日子過的實在是無趣。
“老二受了重傷……”蘭瑨說完半句話, 就見虛空中傳來一陣波動, 蔚衡拖著赫連縝已經出現在海域上。
赫連縝手上還傻傻地拎著一個紫砂小茶壺,隻覺眼前一花, 人已經出現在海域上。
“六六六,哥!”赫連縝手上的紫砂小茶壺滾落下來,滾燙的茶水四濺,赫連縝此刻也顧不上疼,指著這橫七豎八的墨棄等人,結結巴巴地說道,“咋迴事呢?”
天,他喝醉了嗎?他今日沒有吃酒啊,他怎麼會看到小師妹?
“重傷,魂力全無,修為暴跌至五境!”蔚衡已經急急半跪下來,按捺住內心震驚,一手掐住薑娰的手腕,一手掐住月璃的手腕,目光驚恐道,“怎會沒有生機?”
阿肆重傷,月璃體內生機全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蘭瑨身形微微踉蹌:“你再看看墨棄。”
“墨棄死不了,這位又是何人?”蔚衡掃了一眼墨棄,然後指著沉睡的東籬山主。
“是主人的師父,東籬山主。”被火烤成小黑球的小麒麟獸鑽出來,睜著烏黑的大眼睛稚嫩說道。
“東籬山主染墨?”蔚衡跟蘭瑨對視一眼,內心驚駭,踢了一腳赫連縝,“老七,你扶著山主進東籬山。我們帶阿肆和月璃進去。”
赫連縝被一腳踢醒,歡喜瘋了:“真的是小師妹,幸虧老子沒迴中洲,喂,你們等等我……”
赫連縝掐著道術,見蘭瑨和蔚衡一人帶著一個傷患,獨角獸還背一個,一蹦三尺高,追上小麒麟獸,一把將它拎起來,齜牙笑道:“小黑球,數年不見,你怎麼曬黑了?”
被界之火烤的焦黑的小麒麟獸憤憤地一爪子拍在他的臉上,留下一個漆黑的爪印。
赫連縝:“……”
蘭瑨微微笑道:“老七,別欺負雪團,不然阿肆醒來它定然要告狀的。”
“要告狀!”小麒麟獸揮舞著漆黑的小爪子,可愛地威脅道。
蔚衡等人哈哈一笑,笑聲驚動滿山靈獸,笑聲中帶著劫後餘生的歡喜,無論他們經曆了什麼,迴來就好,往後日日都是好日。
九洲春日裏的第一場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日,起初修士們猜測著那一顆劃破天際的燃燒流星,後來見這春雨裏蘊含著獨特的冰雪氣息和濃鬱的靈氣,也顧不上八卦,紛紛衝到了雨裏,淋了個歡暢。
春雨歇後,九洲欣欣向榮,靈氣複蘇,九洲仙門公布諸神遺跡已經離開九洲,危機解除,修士們熱烈歡唿起來,頗有種死裏逃生的感覺。
隻是漸漸有流言傳出,諸神遺跡一戰,東籬山主和月府少主誅殺了黑暗邪神,平安歸來,也有說月璃成了活死人,薑娰重傷修為跌至凡人,更有說守在諸神遺跡的永暗之主帶迴了兩具屍體。
然而無論流言如何,九洲元氣大傷,月府的人絕跡九洲,除了蘭瑨、秋作塵等世家繼承人還時常露麵,曾經驚豔一時的東籬山主也漸漸成為了修士口中的傳說。
九洲隕了一位山主,修士們每每提起,不甚唏噓。那一年的九洲盛宴成為了絕響,此後再也不會有了。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便是百年。
中洲,煙雨城
傍晚的一場雨後,院子裏落了一地的海棠花,花草鬱鬱蔥蔥,薑娰從院子裏的靈井內打上一桶水,本是要清洗靈果,醃製一些果幹,院外傳來清麗婉轉的琵琶聲,極像凡塵界的曲子。
她聽的有些癡迷,人間的百年,應該算是一生吧。一眨眼,她竟然過了百年了。
那一日拽著巫邪墜入死亡法則源頭的黑洞內,她本是抱了必死的心思,後來巫山趁著巫邪心緒大亂,反客為主占據了上風,又利用她之前儲存在他戒指內的一絲世界之力將她打出洞府,與巫邪一起沉入了死亡深淵內。
她在死亡法則的風暴眼內,世界之力耗盡,就要魂飛魄散之際,二師兄趕到,將她拽出了死亡法則的黑洞。她昏迷數年,醒來之後才知曉,諸神殘留在死亡法則盡頭的神念為救她和墨棄而亡,神魂消散之際封印了死亡法盡頭的黑洞。
至此九洲連諸神的殘念都無跡可尋了,她因透支過多的世界之力,又在死亡法則盡頭來迴一趟,修為盡失,如同凡人一般,而大師兄這百年來一直沉睡著,從未蘇醒過。
水月山主和尋鹿山主都束手無策,她在東籬山住了幾年之後,便帶著月璃住到了煙雨城來,在古城內買了一處安靜的院落,過起簡單的生活。
煙雨城遠離繁華的東洲,偏安一隅,十分的適合居住,隻是不成想,這些年來從下界飛升的修士越來越多,就連在煙雨城都能聽到如此情意綿綿的琵琶曲。
“小師妹,你怎麼站在院子裏發呆?”
虛掩的院門被人從外麵推開,赫連縝拎著一堆的靈露和花糕點心走進來,一見薑娰,就不由自主地齜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阿肆這些年絲毫沒變,就是跟月璃在一起住的久了,身上帶了一絲清冷氣息,不愛像小時候那樣賣萌撒嬌了。
“七師兄,你怎麼來了?”薑娰見那琵琶聲已經停了,這才晃過神來,微微一笑,“可是闖了禍,來我這裏躲避的?”
赫連縝“哇”的一聲跳起來,痛心疾首地說道:“天地良心,我是特意來看你的,還帶了你愛吃的花糕和靈露,要不是你師父眼巴巴地求我,我必然不會月月都來的。”
薑娰噗嗤一笑,赫連縝是真的月月都來,時不時來送點東西,或者過來摘點花草,總之他總是有理由,反倒是六師兄來的次數不多,因為忙碌每每隻能與她傳訊。
“師父近來可好?”薑娰接過他帶來的靈露和靈果、花糕,見都是東籬山的特產,淡淡問道。
五十年前,師父就蘇醒了過來,雖然一年中大半時間都要閉關修複體內的魂魄,不過醒來的時候總是給她做好些的吃食,她成為鏡花界界主之後,已經不能再做東籬山山主,加上師父醒來,東籬山重新認主,小畫筆也迴到師父身邊,她便帶著小麒麟獸在煙雨城長住了。
“染墨山主好著呢,不是作畫種竹子就是給你做吃的,想來見你,又怕擾你清淨,倒是老三,現在日日住東籬山,跟你師父都要成知己了,這隻不要臉的老鳳凰。”赫連縝替她將一桶靈泉拎到屋簷下,冷哼著。最有心機的還是老三。
自從小師妹醒來之後,他們怕觸及到她的傷心事,都不敢在小師妹麵前出現,各個都隱在暗地裏,老三倒好,跑去跟染墨山主套近乎去了。哼,賊心不死。
“小師妹,我幫你洗果子呀。”赫連縝坐下來,笑嘻嘻地擼起金燦燦的錦袍袖口,說道,“我晚點還要趕迴去,今年的九洲盛宴在我們中洲舉辦,我爹讓我迴去打下手幫忙。”
“九洲盛宴?”薑娰微楞,她記得近百年都沒有舉辦了吧。
“沒錯,近百年來飛升的修士極多,仙門世家的元氣都恢複了一些,所以九洲仙門便合計繼續舉辦九洲盛宴,今年正好輪到我們中洲。”赫連縝一臉驕傲,“說來也奇怪,不僅下界飛升的修士多了起來,就連九洲的靈氣好似都比之前濃鬱,無涯宗的萬姣都破入九境了,比我隻晚了一年。”
薑娰見他一副等著挨誇的小表情,微微失笑,她未死,鏡花界也在成長,新生的世界給九洲諸界都注入了混沌之氣,天地靈氣也自然會更加濃鬱,隻是如今還遠遠比不上上古諸神時代,那才是遍地都是半神的黃金時代。
“咚咚咚!” 院門被人敲響。
素衣青燈的女子站在門口,淡淡說道:“赫連公子好快的腳程,沒有想到你竟然隱居在此。”
姑射走進來,見這院落雖然不大,但是十分的古樸雅致,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都藏著八品乃至九品的仙花神草,一隻雪白的小麒麟獸趴在屋簷上,猶如鎮宅神獸,一窗一門都是萬年的紫檀木,一石一土都暗藏濃鬱的混沌之氣。
尋常修士看不破,她卻一眼就看到了此處的不尋常。
都說薑娰修為盡失,但是她居住的院落紫氣瑩瑩,可見氣運和功德金光猶在。
姑射朝著院子裏的薑娰作揖一拜:“不請自來,還望界主見諒。”
薑娰見是她,頗是驚訝了一番,微笑道:“山主請坐。”
“山,山主?”赫連縝瞪大眼睛,叫道,“你何時成為了山主?”
打臉來的太快,哭唧唧。他還沉浸在破入九境的歡喜中,姑射竟然都成為了山主?
“僥幸破境,從未對外宣揚,沒有想到還是被你一眼看破。”姑射看向薑娰,見她身側放著木桶,木盆內還浸泡著靈果,穿的是極樸素的襦裙,烏黑的發絲也隻簡單地簪了一朵杏花,周身都是仙花神草的獨特氣息,比當年竟然還要美的入骨三分。
擁有一個花草界,她自然會一日比一日美。姑射瞬間明悟,微微一笑,縱然比不上薑娰,她如今也邁過了那道心魔,成為九洲僅次於她和尋鹿山主的女人了。
“恭喜。”薑娰微微一笑,踢了踢赫連縝,“七師兄,你去將這靈露和果子送到街尾給二師兄。”
“二,二師兄?老二不在此處啊。”赫連縝擠出笑容,小師妹怎麼會知道墨棄住在街尾?老二那狗東西偷偷來見小師妹了?
薑娰努嘴,指了指小麒麟獸。她知道二師兄一直住在此地,默默保護她的安全,也知道每年八師兄、九師兄他們都會來煙雨城,找二師兄喝酒。他們隻是不敢來找她,而她也想過去找他們,隻是總是一日拖過一日,總是覺得可以再等等,也許明日大師兄就醒了,那時再相聚豈不是更好。
後來一年又一年,她終是明白,最想見的隻有他。
小狗子“汪”了一聲,朝著赫連縝揚了揚小爪子,哼,煙雨城的事情還能瞞的過它和月光小哥哥嗎?
赫連縝訕訕一笑,胡亂拎起靈露和靈果,一溜煙跑走:“那我去去就迴來啊。”
見赫連縝走遠,薑娰才衝著姑射點了點頭,說道:“你可是來見我大師兄的?”
姑射點頭,倒也不避諱,隨著她進屋:“我原本是帶著百花宗弟子來參加今年的九洲盛宴,得知你在煙雨城,這才過來拜訪,我來見的是你,不過也想知道月少主的情況是否好轉了?”
薑娰修為暴跌,月璃沉睡的事情,九洲仙門世家核心子弟還是知道的,隻是不知道他們的行蹤,她在中洲碰到了赫連縝,一路跟著赫連縝才找到了此處。
一進屋,姑射便感覺到了一股刺骨的冰寒,猶如萬年不化的寒冰,那寒意中還帶著冷冽的皓月之道,好似要割破人的肌膚骨血一般,她如今是九境山主,也有種無法抵禦的錯覺。
姑射目光微微驚異地看向薑娰,見她好似毫無所覺一般,不禁納悶,薑娰如今確實隻有五境的修為,難道月璃的皓月之道竟然是有指向性的?不攻擊薑娰?
“這百年來,我師兄們怕我傷心難過,不敢登門,也無人敢在我麵前問起月璃的近況,就連月府也隻每年傳訊一次,唯獨你來了,問了。”薑娰帶著她走上二樓,走到裏間的房門前,伸手推開們,隻見偌大的房間地板上生長著一株巨大的月桂樹,那月桂樹通體瑩白如玉,枝繁葉茂,散發著 濃鬱的靈氣,而雪白如玉的月桂靈根內靜靜地躺著一個人。
“月桂靈根?這是月府傳承數萬年的上古靈根!”姑射微微吃驚,傳言月桂靈根可以修複人的魂魄精血,讓人起死迴生。
這月桂靈根能孕育出多少月桂樹,培養出多少月府後人,如今都盡數用在了月璃身上,月府這是破釜沉舟了。
可百年了,月璃竟然還未蘇醒,難道真的魂魄燃燒殆盡,隻剩下軀殼了嗎?不對,那股皓月之道可是冰寒刺骨,威力極強,不在她之下。越是靠近,姑射越是感受到月桂靈根內傳來的可怕力量。
“你怎麼了?”薑娰見她往後退了一步,詫異地問道。
姑射目光猛然一縮,猶如見鬼了一般。
薑娰渾身一僵,迴頭看去,隻見剛才還蒼勁古老的月桂樹消失,取而代之是滿身月華的月袍修士,月璃站在木窗前,看向外麵的青瓦紅牆,眉心微皺,聲音清冷如玉石墜地:“你們是何人?”
姑射呆滯,薑娰五指緊握,狂喜的心被冷水澆滅,生出一絲的寒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