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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不提工資,分不分房子,稱不稱先生,皆無所謂,我心無所求。人生得一知己,可以無憾矣,士為知己者死嘛。可惜者,於無言中,拒你於五服之外,讓你隱隱約約感覺到,但不便說,讓你影影綽綽意識到,但苦於言傳……”


    這個除夕,知識份子階層過得其實並不如意。


    譬如藍(lán)嵐的父親藍(lán)教授,就在家裏止不住的大發(fā)牢騷。


    不為別的,主要是因為知識越來越不值錢的問題,已經(jīng)成為社會上非常明顯的一個現(xiàn)象,同時也是廣泛流傳的話題。


    今年的年初,報紙刊登了一則消息,就讓知識份子們?nèi)f分悲涼。


    京郊有一個村支書,居然對一個工作二十年的教師說,“你是知識分子,每月工資58元,可你的婆娘小學(xué)文化水平成了養(yǎng)雞專業(yè)戶,半年掙3800元,合著你這個教師幹的沒什麼意思嗬!”


    這則消息,不但引發(fā)了上萬人的大討論,也由此社會上開始流傳一句話——“手術(shù)刀不如殺豬刀,造導(dǎo)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


    就連大城市的情景也不容樂觀,據(jù)統(tǒng)計,這一年的全國職工平均工資1239元。


    而知識分子最多的科技文衛(wèi)部門隻有1182元,比最高部門低374元。


    尤其是在國家?guī)状稳瑸閲蠛头⻊?wù)行業(yè)的收入鬆綁之後,知識分子工資增長明顯低於其它階層。


    所以如今在一些年輕人眼裏,考上賓館服務(wù)生崗位,都遠(yuǎn)比考上大學(xué)更榮耀。


    別的不說,京城人如今就以自己孩子成為壇宮飯莊,或者是馬克西姆餐廳的職工為榮。


    因為這兩處的職工收入,哪怕比起京城飯店、長城飯店、建國飯店,這樣真正的涉外酒店還要高呢。


    幾乎是畢業(yè)大學(xué)生收入的好幾倍。


    這種收入上的實際差距,就更讓這種現(xiàn)象成為一種共識,燒得知識分子們憂心忡忡,寢食難安。


    何況藍(lán)教授是誰啊?


    他不擔(dān)是搞古建的專家,而且也知道寧衛(wèi)民是打哪兒塊石頭裏蹦出來的。


    他打一開始就反對,寧衛(wèi)民占據(jù)天壇公園的古建,用於商業(yè)用途。


    於是談及壇宮飯莊,也就越發(fā)沒個好氣兒,認(rèn)為寧衛(wèi)民是無恥之徒,是低價賤賣民族文化、唯利是圖的小人。


    然而他的子女們,卻與他的意見大相徑庭。


    像藍(lán)嵐就極為反感父親偏激的看法,以致於中午飯草草吃過,就躲進(jìn)了房間。


    而她的哥哥藍(lán)崢也尾隨進(jìn)來,寬慰妹妹。


    “怎麼了?咱爸的話就讓你那麼反感啊?”


    “爸也太偏激了,就隻看到不利因素的一麵。可實際上,老百姓的看法可不是這樣。在民眾的心中,改革的最大獲利者就是知識分子。平冤案,定職稱,評先進(jìn),發(fā)獎狀,入黨,什麼都以知識份子為先,升官的也不少。而且二十年來醜化知識分子的時代已一去不返了。”


    “可你也得承認(rèn),知識分子的生活窘?jīng)r仍然是大量存在的吧?住房困難,兩地分居,經(jīng)濟收入少,這都是實實在在急需解決的問題。你沒看報社上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嗎?說因為這些事而影響科研工作的知識份子有51%。在全國知識分子中,較合理發(fā)揮作用的僅占20至30%,未盡其才的占50%以上。”


    “難得這些困難不是人人都需要麵對嗎?除了知識份子,其他階層就能幸免了?我覺著知識份子們隻關(guān)注自己階層的不幸,未免有些矯情。難怪現(xiàn)在老百姓都說,‘知識分子翹尾巴了’、‘九路軍壓倒了八路軍’……”


    “好好好,我說不過你。誰讓你是你們係的大才女呢。可我還有個問題想問問你,你躲進(jìn)來,到底是因為單純不滿爸爸的言論,還是因為爸爸看不慣那個姓寧的?”


    “你怎麼又來了,無聊不無聊?我和寧衛(wèi)民早就沒聯(lián)係了,可我也不能昧著良心就讚成爸爸的偏見吧?難道人家修複了古建不是事實?人家把壇宮飯莊搞得有聲有色不是事實?人家賺了外匯難道不是支持國家建設(shè)?我就不明白了,人家替天壇公園解決了過去沒法解決的問題,怎麼就成罪過了?爸爸這樣,和那些老氣橫秋的官僚主義有什麼區(qū)別?”


    “哎,這你就過分了啊。子不言父過,你這大學(xué)不能白念了吧。得得,也賴我多事兒,我就不該再提他。不過,我還是得老生常談一句,趕緊找個男朋友吧。千萬別耽擱自己,姑娘家可不比小夥子,等不起……”


    “去你的吧,我的事兒不用你操心。校內(nèi)校外,好幾個人追我呢,我發(fā)愁得倒是該選誰。反倒是你,就會傻等,你單戀玥玥姐都多少年了,還不夠讓我替你著急的……”


    “哎,你這個小東西,居然冒充感情專家,教訓(xùn)起你哥哥來了?你那點感情經(jīng)曆還跟我賣弄,我那是傻等嗎?我那是單戀嗎?我那叫愛的深切,愛的仔細(xì),才不願意貿(mào)然行事……”


    “嘔……”藍(lán)嵐故意誇張,做出一副嘔吐狀,氣得藍(lán)崢都想揪她小辮兒了。


    然而藍(lán)嵐隨後的一句話,卻像明燈一樣點亮了藍(lán)崢的心田。


    “哥,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你這麼拖下去才不是事兒呢。我覺得你作為男人,應(yīng)該主動點兒了,就比如現(xiàn)在,你就應(yīng)該趕緊去玥玥姐家看看。別忘了,玥玥姐的父親去年11月份已經(jīng)離休了,不是有那麼句話嘛,人一走茶就涼,現(xiàn)在肯定是玥玥姐最需要關(guān)心和溫暖的時候……”


    “你你你……”


    藍(lán)崢指著藍(lán)嵐,眼珠子瞪得溜圓,隨後一拍巴掌,舉起了大拇指來。


    “太棒了你!”


    跟著,如同一股小旋風(fēng)一樣從藍(lán)嵐的屋裏消失了。


    而藍(lán)嵐望著藍(lán)崢的背影,小大人兒一樣搖了搖頭。


    然後蜷在床上用兩隻手托起了腮幫子。


    望著窗外大朵大朵的雪花,又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我到底該選誰好呢?


    同校的周驍,身上有他的傲骨,模樣也像他,可就是性格衝動,思想幼稚。


    外校的張文中容貌一般,可偏偏又有他的隨和,像他一樣無所不知。


    還有好朋友的哥哥,開解、關(guān)心自己樣子就像他當(dāng)初一樣……


    哎呀,怎麼就沒有完全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呢?哪怕是百分之八十近似也好啊。


    這真是太讓人苦惱了……


    不管藍(lán)教授家父女兩代人的意見是如何相悖,總有一點是他們都無法否認(rèn)的。


    那就是這年代的知識份子,他們的工作並不能僅僅用微薄的工資來衡量。


    這其中還包含了理想、信念和道德價值。


    尤其是中年知識份子,“通宵達(dá)旦”、“廢寢忘食”、“積勞成疾”的苦行僧形象,那是相當(dāng)?shù)纳钊朊裥模彩欠鲜聦嵉摹?br />

    就如同遠(yuǎn)在pds市寶豐縣做調(diào)研的陶瓷史專家葉赫民。


    這一天,他就在清涼寺村的一戶村民偏房的炕上,獨自苦忍森森寒氣。


    隻捧著一碗熱水,嚼著兩個水煮土豆,用煤油燈看著資料,這麼苦挨著過年。


    就這副清寒的樣子,就連他寄宿人家的老鄉(xiāng)都看不過去了。


    男主人特意給端去了一大盤剛出鍋的燉豬肉,送來一瓶散打的白酒。


    “葉專家啊,來來,大過年的,恁就別啃那山藥蛋了。快趁熱叨啊,這是俺們家早上剛殺的豬。”


    “哎喲,謝謝謝謝,老鄉(xiāng),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是啥話啊?有啥麻煩的。恁住俺家又不白住,還給俺錢呢。不過俺倒是不明白,跟恁來的人都走了,咋就恁一人留下來?恁咋不迴京城過年?家裏……家裏不會就恁一個人吧?”


    “不是不是,我也有老婆孩子,兄弟姐妹。可要是迴去,過幾天不是還得迴來嘛。這一去一迴不但折騰,還得買兩迴火車票。我們這經(jīng)費緊張啊,錢都得用在刀刃上。別人我不能攔著人家迴去過年,但我自己總可以省一點啊……”


    “啊?恁這麼大一專家,還是在大學(xué)裏教大學(xué)生的。這也太苦自己了。恁要這麼說,我都不好意思收房錢了……”


    “老鄉(xiāng),誤會,誤會了。我可沒有那個意思。你們這兒連電都沒通呢,你天天還能給我兩個灌滿油的煤油燈用,我真的不知怎麼感激你呢。房錢必須收,必須收!哎呀,你是厚道人,可真不用為我難過,我省錢,那是我自願的事。其實我一點都不苦,隻要我能找著想找的東西,怎麼都是值得的……”


    正說著呢,外麵就傳來了“轟隆”一聲垮塌的聲音。


    跟著院兒裏的狗和女主人就先後叫嚷了起來。


    敢情是雪下的太大了,主人家挖的地窖受不了積雪,塌了。


    這下男主人和葉赫民全在屋裏待不住了,都拿起鎬頭鋤頭,趕過去刨哧。


    沒轍啊,這一家人的過年物資,差不多全在裏麵呢。


    要不趕緊不挖出來,別說過年了,正常吃飯都成問題。


    可要說這世上的事兒就是這麼絕,或許是“誠心所致,金石為開”,或許是功夫不負(fù)有心人,葉赫民終於感動了老天爺吧。


    反正令人難以相信的奇跡就這麼發(fā)生了!


    刨了有一個小時,葉赫民竟然看到大土坑裏露出一隻筆洗來!


    一看這土裏的東西,他就不由得吃了一驚。


    乍一看,這件筆洗顏色發(fā)黃,品質(zhì)不佳。


    可懂行的人知道,這是在土裏埋藏太久、被土色沁染的結(jié)果。


    沒別的,他趕緊跑迴自己的屋裏,拿出頭幾年,他在清涼寺附近發(fā)現(xiàn)的那塊天青釉瓷片。


    這一比對可了不得,答案立刻明了。


    這個筆洗的釉色原本就是天青釉,和汝窯傳世品一模一樣!


    踏遍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喜出望外下,葉赫民也豁然開朗!


    他忍不住手舞足蹈,大叫大笑起來。


    “應(yīng)該是找著了,應(yīng)該是找著了!”


    這直接把屋主一家給看懵了,狗更是狂吠不止。


    不為別的,事實果然如葉赫民懷疑的一樣,清涼寺附近很可能就是汝窯遺址真正所在地。


    如果說一個瓷片是偶然,但一個相對完整的整器就不大可能再是偶然了。


    寶豐縣位於汝州市以南,北宋時屬於汝州地界。


    原來汝窯真的不在汝州首府啊!


    就像國家科技大學(xué)不在首都一樣!


    這或許就是揭開這個曆史謎團的答案!


    仰望蒼天,葉赫民興奮的把這個筆洗緊抱在懷裏,眼裏竟然有了淚。


    此時此刻,他身上再無半點寒意。


    這三個月在清涼寺吃的苦,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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