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遠蒼聲迴蕩於耳,當尾音緩緩落下時,良人直立的身體微微顫動起來。隨手披上一件衣衫,早在良人破陣時逃離的那隻白毛猴子在遠端吱吱亂叫,“嗖”的一聲,又竄迴良人懷中。
氣海元氣浩蕩如海,一聲聲雷音轟響,緊閉的雙目剎那射出兩道精光,直直印在麵前懸浮的墓碑之上。
此時的他,終於露出一絲會心笑容,輕挑的眉毛下垂似彎牙兒,臉上紅光鋪蓋,一排潔白牙齒展露無疑。
隻見良人右手平攤成掌,緩緩伸出胸前,五指尖流露絲絲紫氣,手腕輕抖,隨即向前遙遙一個反轉,那五道紫氣凝成五道光束,朝著墓碑籠罩過去。
墓碑如同遇到了闊別重逢的至親,猛地一震,當即幽光閃閃,由大變小,整座墓碑滴溜溜一轉,似流光般飛旋到良人掌心上。
卻望見良人的右手之上托著一座縮小版的墓碑,墓碑通體發黑,寬窄不一的四麵,平整光潔,連同那七個紅光大字也不見了蹤影。
細細端詳掌中墓碑,良人不禁感歎一句:“難得如此寶物,可你連個名字也沒有,算了反正你也就是塊墓碑!
由不得良人作此感概,耗費半日光景,聽得轟鳴聲都快要將耳膜震破,好不容易才吸收消化掉那些晦澀之意,終於將此墓碑徹底煉化,完成認主。
“恭喜少主!”
沉浸在喜悅中的良人,忽聞一聲蒼老且發顫的聲音,忙轉首望去,不知何時對麵的半圓形石臺上出現一個拄拐的佝僂老者。
“是你!你到底是何人?”良人順嘴的便開口問道,可話出了嘴邊,又麵露古怪的狐疑道:“不對,你剛剛叫我什麼?”
“少主若有疑慮,老奴自當知無不言!”佝僂老者緩緩開口,他手下的拐杖“噠噠”兩聲敲在地麵上,那些散落的石塊紛紛漂浮起來,在兩端石臺之間鋪起一座平橋。
良人一臉驚訝的看著老者神奇之法,當即抬步踏過石橋。
“少主?這個稱謂我喜歡!”良人從小到大獲得過諸多“榮譽稱號”,從村民口中的“白鼠狼”一步步成長為同門師兄弟間的“賣牛奶小哥”,更是被秦瑤小師姐冠名為“登徒子”,如今斬獲新頭銜,臉上的笑容憨態可掬。
旋即走到佝僂老者近前,可他笑容突然一僵,眼前這位佝僂老者竟然瞪著一雙泛白的眼球。
那白茫茫的瞳孔不見一絲光彩,好像兩團朦朧霧氣,盡顯空洞?吹竭@對眸子的時候,良人不禁想起那些拾荒者,他們彼此共同點在於眼睛上。當即嚇得良人將視線低至老者腳下,老者的雙足踏踏實實落在石麵上。
“少主不必驚慌,老奴的眼睛瞎了。”佝僂老者就這樣和藹地盯著良人,瞪大的白仁兒顯得頗為詭異。
睜眼瞎!可良人總感覺自己赤裸裸暴露在老者眼前。
懷中探出一個小腦袋,白毛猴子指了指佝僂老者,又指著良人,那老者好像一切了然一般,伸手朝猴子摸了過來,嚇得猴子趕忙縮進衣衫內,一點響動都沒有再發出。
良人的身子微微退後,警惕地望著老者:“那……那你到底是誰?”其實他並不犯傻,此等絕地突然出現一人,看似平平無常,卻有著一手堪比神乎其技。
佝僂老者仿佛能看到良人臉上的慌亂,其麵容更加和藹可親,不曾有一絲敵意,拄著拐杖,和聲言道:“少主再往後退,可是要掉下橋去,老奴僅是這殤塚內的守墓人,少主可稱我‘瞎奴’!
“瞎奴?這殤塚又是什麼?”
“少主剛剛將其認主,難道還不知嗎?”瞎奴含笑道。
“那道蒼老之音便是你口中所謂的‘殤’之言?”
瞎奴依舊含笑點點頭。
良人奇怪問道:“他剛剛不還跟我說話呢?怎麼就……”
“老主人的確已逝,那隻不過是老主人留在二十八宮劍陣的一絲魂識。”瞎奴苦澀顯露,神情悲傷。
“可這與我煉化那座墓碑有何關係?”
“此碑老奴實在想不起具體細節,不過它是老主人所留,得此墓碑便為我殤門之主!”瞎奴說到最後字字鏗鏘有力,蒼老麵容顯出滿是傲然之色。
“怎麼又冒出來個殤門?”
“殤門乃是天池……呃,少主恕罪,老奴著實記不起以前之事了,這人一旦上了年紀,就容易忘事。”沒想到瞎奴竟也能露出尷尬神色。
“那你活了多久?”一番簡單的交流,良人明白眼前的瞎奴對他沒有威脅,話語也漸漸熟絡起來。
“記不清了!”瞎奴迴答的倒是幹淨利落。
良人不禁泛起嘀咕:“這還稱老奴?簡直就是老怪物!”
突然,一道強勁氣浪直衝良人而來,他根本來不及躲閃,隻覺肩膀微微一沉,一隻蒼如枯槁的手掌緊緊按住肩膀,他的身體便被抓在瞎奴的身邊。
“少主,隨我去祭拜老主人!”說著,瞎奴身形一晃,便帶著良人飄到半圓形石臺上方的巨大石棺前。
“哎哎哎——誰要祭拜了?我還沒答應你當什麼殤門少主呢?”良人的話語從空中飄蕩,可是迎上他的是瞎奴那張蒼老和顏,還想執拗的努努嘴,卻感覺雙膝一陣發麻,“噗通”一聲跪在了石棺前。嘴角不自覺扯開一道口子,含在嘴邊的話深深咽了迴去,整個身體完全不受他的控製。
“咚——咚——咚——”
接連三聲悶聲,良人的額頭便已磕出淡淡紅印,而那座巨大石棺也似有迴應般,一縷黯淡黑氣從棺槨之中飄出,瞬間沒入良人的頭腦……
………………………………
滔滔江河奔騰不息,激流撞起一個個漩渦,而那些漩渦之中,古式衣衫順著湍急之勢下沉,飄出一朵朵殷紅的血花。
“吼——”
震天嘶吼劃破天際,一隻龐大的軀殼左右擺動,頓時人影交錯,驚慌之聲似哀鴻遍野,猛然撞到一個人影上,這名穿著宗門服飾的弟子直接被甩飛空中,張牙舞爪的摔在江河之中,身體下沉的瞬間便沒了氣息,又添一朵血花。
“都別慌!保持陣型!”
江河旁倚著山壁,下方是一片荒原,數十道人影在荒原上四散分開,將一具龐大的獸軀團團圍住,站在最前列的幾道身影,他們周身華光綻放,浩蕩元氣激蕩四溢,一道道淩厲殺招直接攻向那具龐大的獸軀。
而他們之中,一襲白袍迎風而漲,雙拳前後交疊,數道金光從拳上激射而出,,徑直轟擊在炎龜的軀殼上。而他餘光微瞥,臉上顯出一絲震怒,當即便開口道:“保持好陣型,哪宗弟子怯退,便是與我玄天宗為敵!”
林正祥的話語凜冽,蘊含著滾滾元氣傳至每個人的耳中,可是麵對眼前的生死危難,他們仍然選擇了活在當下,畢竟這頭炎龜可是二級荒獸。
再者,這裏聚集的皆是各宗弟子,要論最不賣力的,當屬玄天、清和二宗,他們的弟子紛紛贅在最後方,前排乃是其餘小宗門的試煉弟子。當然,林正祥與夏侯同甫以及赤炎等淬體六重境的自然是首當其衝。
“林少爺,這炎龜一身可都是寶!”突然夏侯同甫的身形閃到林正祥的旁邊,一聲細語悄然飄入後者耳中,而前者的目光則朝另一側的赤炎微微瞥去。
林正祥反手又是一道拳芒直逼炎龜,腳底騰挪間跳遠,他的臉上顯得凝重,視線在夏侯同甫與赤炎之間遊走,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
想將他林正祥當槍使,誰打誰的算盤還不一定呢!
目光凝視到夏侯同甫身上,此人得知殤主傳承的秘密,這杯羹他林正祥豈能讓人隨隨便便就分了!而一端的夏侯同甫似乎感受到林正祥的目光,轉頭與後者對視一眼,隨即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
至於赤炎,則偷偷關注到林正祥二人的舉動,他掌中騰起的赤色火焰更加旺盛,狠狠地甩向炎龜。
“吼吼吼!”
炎龜轉動著龐大獸軀,背上的巨大龜殼將整個軀體包裹起來,一道道淩厲氣浪轟擊到黑綠相間的龜殼,發出轟隆隆巨響,整個龜殼遍及坑坑窪窪,硝煙彌漫。
眾人合力轟擊炎龜,終究吃痛難耐,衝天火光從炎龜軀殼上燃起,龐大的獸軀儼然如同一個大火球,一股熱浪滾滾襲來,就連荒原上的沙礫也被烤得通紅。
“不好,所有人往後退!夏侯兄、赤兄,我等三人速速結陣,如今隻有將其困在盤囚巳陣中,方可虐殺此獠!”林正祥身形急速後退,口中爆喝一聲。
而夏侯同甫和赤炎也深知炎龜發狂,情急之下,慌忙掏出事先準備好的陣石,對著炎龜方向拋擲過去。
陣石剛一落位,便見炎龜的周身升起一圈巨大光幕,將炎龜完全籠罩,而發狂的炎龜悍然撞擊著光幕,陣陣轟鳴響徹天際!
…………………………
“我說老瞎子你也太不厚道了,一座疑塚你讓我死命的磕頭,你這想掏壓歲錢就直說嘛,我良人也不是那種不明事理之人!”良人氣唿唿的站在瞎奴麵前,遙指的手指在瞎奴嚴肅的麵容下無力地放下,話至尾音,不由軟了語氣。
這老瞎子太過強硬,萬一再激怒了,豈不是要活活磕死在這裏!堂堂殤門少主的命可比磕頭金貴的多。
想到殤門少主,良人的臉上瞬間變得苦澀起來,忍著一絲心痛,道:“我可從沒答應過你要做什麼殤門少主,都是你們逼我的,而且……這根本就是不平等條約!”
瞎奴不緊不慢地道:“頭是你磕的,況且你也得到了老主人的認可!
“我那是自願的嗎?是自願的嗎?”
瞎奴篤定道:“老奴從未動過手,親眼所見你自己磕的頭!
“你!”良人當真有苦難言,氣得直跺腳。
還從未動過手?說的比唱的好聽!還親眼所見?你一個老瞎子親哪門子的眼!
適才他被迫對著石棺磕了頭,那股黑氣衝進他的腦海,原來竟是所謂“殤主”的一縷魂識。由此良人這才明白他這個少主是一個多麼窩囊的職位。
“殤門清律:身為殤門之主,肩負重任,需以大興我殤門為己任!”
“殤門清律:凡殤門之人,人極之處,不得禍亂荒古,若有犯者,定受殤門十萬大山鎮壓之痛!
“殤門清律:凡我殤門之人,不拜荒之牌位,不行渺茫煙火!”
“殤門清律:我殤門樹敵太多,需得夾起尾巴做人,不可四處傳揚!”
“殤門清律:身為殤門之主,需知苦盡甘來,克己勤修,不得索取宗門之物!”
“殤門清律:……”
一大堆的清律炸得良人腦袋都疼,心頭更是像插了一把尖刀,總而言之,就是他這少主之名,當真隻是個名號而已,更甚者有一條:“沾花惹草者,必將永絕後患”,至今良人依然覺得下體涼颼颼的。
“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我這少主到底能做什麼?”良人想想越發來氣。
“能當少主!”
生平頭一次良人栽在了一個老瞎子的手中,看著瞎奴一臉嚴肅神情,良人隻好認了栽。
良人耐著性子道:“既然我是少主,我且問你,可曾遇到一位羅裙少女?”
“迴少主的話,老奴是個瞎子,沒有見過什麼少女。”
良人越說越氣憤:“那要你還有什麼用?”
“老奴可帶少主祭拜宗廟!”
“拜的都是座空墳,還拜什麼拜?”偏頭看向石臺上的石棺。
“老奴這就帶少主前去祭拜老主人!”說著,不等良人反應,便覺周身一緊,一團黑氣直接將其包裹起來,而整座大殿也發生震蕩,一塊塊巨大的石塊從頭頂墜落,整座大殿立時崩塌。
“你這是要讓我活活砸死。】旆砰_我——”眼前天搖地旋一般,石塊紛落,卷起茫茫飛塵。
“撲通”一聲,良人的屁股重重摔下,還未來及喊痛,一陣灼熱從下體瞬間襲來。
“老瞎子,你這是要烤熟我!啊啊啊啊……”良人一邊大叫,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左右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