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後續
那場令人摸不著頭腦的異變發生後已經過去了七天。
喬克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從漏著風的棚屋中走了出來，此時正值清晨，還沒有到發放食物和開工的時候，街上寂寥冷清也看不到幾個人影。
唿出的空氣很快凝結成冰霧，城內溫度依然很低，可奇怪的是哪怕這麼冷了，也沒見到有人在夜間被凍死。
喬克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在異變發生溫度驟降的那天，他把所有能禦寒保暖的衣物都留給了妻子和女兒，在不到零度的寒夜裏等待死亡降臨。
就像之前那些一睡不醒凍死在街頭的人一樣。
可令他驚訝的是，第二天他還活著，而且還活蹦亂跳。
沒有凍傷凍瘡，手腳也沒有被凍到發黑沒有感覺，除了斷掉的腿還在隱隱作痛，自己身上好像都……一切正常？
不僅是他，妻女在昨天夜裏似乎也沒有被凍成什麼樣。
似乎這種要命的寒冷隻會對他們造成不適，不會再對他們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了。
這讓他喜憂參半。
喜的是他還活著，而且手腳完好還能幹活不會拖累妻女。
憂的是如果這樣都能活下去的話，恐怕今後連她們也要忍受這種痛苦了。
他受點苦倒是沒有關係，但一想到妻子女兒也要因此受凍受苦，不免有些揪心。
一想到未來的生活，喬克不禁抓緊了手中的拐杖。
“嘿，喬克！這麼早�。 �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喬克有些意外——他不是一個善於交際的人，這附近也沒有多少人認識他，
喬克好奇地轉過頭望去，發現跟他打招唿的是個頭頂飽經風霜已經有些早衰禿頂的中年男人，看清跟自己打招唿的人之後喬克的臉立馬黑下來了。
媽的，是阿克西斯教徒。
那個禿頂的中年男人不知是根本不介意喬克明顯黑下來的臉色，還是壓根沒看出來他的嫌棄仍然自來熟地湊過來問道：“喬克，怎麼臉色突然變得這麼差？身體不舒服嗎？”
喬克不想跟他扯上關係悶著頭準備離開，可礙於腿腳不便沒走兩步就被他給追上了。
“別走這麼快嘛！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有什麼困難可以跟我說嘛！好歹我也是阿克西斯教徒，樂於助人是我們的天性。”
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就是不想和你們這些怪人攪在一起才走這麼快的……
喬克想要加快腳步遠離這個怪人可腳上的傷讓他有心無力，無奈之下他隻能停下腳步，看著這個阿克西斯教徒躊躇了好一會才說出了自己的煩惱。
“其實我剛剛在想以後的事情�！�
“以後的事情？”尼克一愣，“什麼以後的事情？”
“這裏生活不下去了啊……”喬克歎了口氣，“天氣這麼冷，農田肯定種不出東西了，牧場的牲畜很快也會被凍死餓死，可能要不了多久大家都吃不上飯了，所以我在想要不要離開這裏……”
“離開啊……”這個阿克西斯信徒咕噥道，“恐怕不太現實吧？畢竟廢土太大了，光是想走出這片凍原都得費不少功夫，反正我是不想再走第二次了……”
喬克有些意外地看向尼克：“聽起來你像是真的走過一樣？”
“當初就是大團長帶著咱們從夜半球一路走到這來的�！蹦峥斯恍�，“來這裏可不容易了，路途遙遠不說大團長還要求盡快到達這裏，我們那段時間幾乎每天都要急行軍才以最快的速度到了這裏，荒原上也沒啥能吃的，一開始大團長讓咱們啃啃野生的蟲子和變異野獸簡單對付一下的時候，我連想死的心都有了，不過你還別說，咱們大團長還真是個天才！他隨便搗鼓了一下那些蟲肉和變異野獸的肉一下就變得好吃起來了！”
他感慨著那些加上調味料的蟲肉和變異野獸肉幹有多好吃，喬克聽著表情很快變得古怪起來。
阿克西斯教徒就是這樣，經常能做出一些讓人感覺腦子有問題的操作。
正常人會去想著吃荒野上的蟲子和野獸嗎？！
至少喬克肯定不會去嚐試這種東西！
“不過你的擔心也沒錯。”
對蟲肉和變異野獸肉幹的讚美結束後，尼克才堪堪把話題拉迴正題上來：“沒有農田，沒有牧場，這片凍原也比想象中要貧瘠得多，能活下來的作物和生物都少得可憐，如果不想想辦法的話，接下來可能要過上一段時間的苦日子了�！�
“苦日子啊……尼克，我有些想不太明白……”
喬克望著從天空飄落的鵝毛大雪：“這座城市好起來的時候，我的生活……嗯，怎麼說呢也過得不好，每天都要幹很久的活，在農田幹農活，在牧場裏飼養牛羊，但教會的神父大人說我們天生都有原罪，隻有努力工作，克服苦難贖清罪孽後才能迴到神的天國去享�！�
“我以前也是這麼相信的，不管碰到什麼事情都會想著忍一忍就好了，哪怕活著的時候沒辦法去到天國享福，死了之後能在天國裏和妻子女兒團聚我也滿足了，前段時間你們突然宣布神已經死了，天國是不存在的。我們養的牛羊，種的糧食其實沒有獻給神，其實都被那些神職者給瓜分享受了，他們一直騎在我們頭上……呃，壓榨？壓榨我們這種事情讓我感覺……感覺……”
他結巴了好一會，搜腸刮肚都沒找到合適的詞語準確表述出自己的感受。
“感覺憤怒？”
尼克說道：“被欺騙了，被壓榨了，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的辛苦付出隻是一個泡影，一個謊言，所以感覺生氣，感覺憤怒，感覺心中堵著一口氣不吐不快？”
“沒錯！憤怒……”
被精準描述出心中狀態的喬克眼睛一亮連連點頭，隨即臉上露出羨慕的表情：“你懂的真多啊……”
尼克看著從那雙麻木雙眼中迸發出的微弱光芒，不免想起曾經在夜之城工作的自己。
“慢慢來，阿克西斯教不是在附近教堂裏開了識字班嗎？你有時間可以去跟著學，隻要堅持下來，總有一天你也能懂很多東西的。”
“我……也能跟你一樣？”
喬克愣住了，那雙飽受苦難的黯淡雙眼中閃過一絲渴望的光芒，可馬上又隨著身體的佝僂被壓抑下來，
他自卑地搖搖頭縮起了將要挺直的身子：“謝謝你，尼克大人……你，你們阿克西斯教徒果然和其他人不太一樣……這種話就連贖罪所最和善的神父也從來沒對我說過……如果你們來統治這座城市，未來的生活應該能好過一些吧……”
街上仍然寒冷，但隨著開工和阿克西斯教設置的救濟點開門的時間臨近，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他光是看著喬克的表情大致就能猜到他心中在想些什麼，輕笑一聲。
“我可不是什麼大人物，在一兩個月前，我是夜之城最底層的流水線工人，沒日沒夜工作賺到微薄的薪水也要被惡霸和工頭分走大頭，每天下了工，隨便吃一根能量棒就得迴床上睡覺，幾個小時後又要爬起來迴到工廠上工�！�
“那時的我甚至還不如現在的你，我從來沒有考慮過未來的事情�！�
看到喬克明顯不太相信的表情，尼克哈哈大笑起來：“是不是感覺難以置信？如果以前的我聽到有人這麼跟我說，我的第一反應肯定也是不信。”
“前陣子我的城市發生了很多事情，我才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不止是我，阿克西斯教裏其他信徒大多都跟我有相似的經曆�！�
尼克低頭摩挲著右手食指上的紅寶石戒指，哪怕極力克製對方的羨慕和驚訝還是不免讓他產生了一絲得意心理，不過戒指內傳來的陣陣波動撫平了就穩住了心境，使他重新迴歸平靜。
他也很清楚自己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是這枚戒指賜予的。
每當他認為自己優於他人甚至因此鄙夷他人時，總會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打消他心中的優越感和傲慢，通過戒指的鏈接他甚至能感覺到有一個龐大的意識，正在戒指的另一端審視著他的一言一行。
尼克轉過頭來雙目直視眼神有些躲閃的喬克，像是認真地告訴他這個事實，又像是對自己的告誡一般說道。
“你和我本來就沒有差別，和那些高高在上的教皇、騎士、街區的地痞流氓都沒有差別，我們都是人，都有著一樣的生理結構，都是一個身子上長著兩隻手兩隻腳和一個腦袋，呃，可能也就頭比你禿一點，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也能像我一樣變得好起來，能知道很多事情，能明白很多道理，而且，未來不是光靠誰的統治就能變好的，想要改變我們的生活，就應該由我們自己動手創造，而不是依靠誰來拯救，誰來統治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他眼中閃著光，堅定地直視眼前這個自卑的中年人，用緩慢而又深信不疑的語氣開口道。
“你貢獻出的力量，你的每一次工作，都在讓這座城市的未來變得更好�！�
喬克目瞪口呆地看著尼克，臉上滿是愕然和難以置信，他曾經見過贖罪所駐點的神父，見過在臺上審判異端的騎士，也見過占據街區飛揚跋扈的幫派領袖，那些人似乎都喜歡有意無意鼓吹自己有多偉大，自己的能力和力量有多麼了不起，是天生的領袖和強者，而他們總會告訴喬克像他這種劣等人和弱者生來就是被他們支配的命運。
可眼前這個人卻說出了完全不一樣的話。
他告訴自己，自己和那些高貴者沒有差別；自己也能像他一樣弄明白很多事情，明白很多道理；應該自己動手創造美好的生活，而不是完全依靠別人的統治；甚至……就連自己正在做的事情，都能讓這座城市變得更好……
喬克感覺有些恍惚，過往的人生中從來沒有人這麼肯定過他，讓他能如此切實地感覺到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是有用的。
可想到自己每天實際幹的事情後，他又馬上清醒過來慌忙搖頭。
“不……不不，我……我隻是按照你們的要求，巡視街道，告訴你們街上每天發生了什麼事，誰家又遭了意外什麼的小事，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工作……”
“我的朋友，不要這麼輕視自己，”尼克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些小事，這些不起眼的工作才是我們存在的基礎。過去天啟城裏每個人飯桌上的飯菜，都是你們種出的莊稼飼養的牛羊；大家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你們織出的布匹、做出的衣服，騎士身上威風凜凜的鎧甲，也是你們在礦井中采掘出的原礦，熔煉出的合金鍛造而成的……這一切都是你們這些默默無聞的勞動者創造的�！�
“我的朋友，你們才是最偉大的人！可你們的功績一直以來卻得不到任何人的認可，甚至還要忍受壓榨和侮辱的不公平對待！但現在不一樣了，你們的功績能夠得到認可，你們理應獲得公平的待遇，你們不必再像過去那樣飽受侮辱和壓榨，你大可以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因為你這是在維持這個街道的治安，在幫助更多的人不再遭到幫派混混的欺壓�！�
尼克望向遠方的眼中閃爍著熱忱而又真摯的耀眼光芒，喬克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麼，但光是聽著他的這番話就足以讓自己的心跳不禁加速起來。
“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接下來該腳踏實地努力工作了！”
尼克長出了一口氣，唿出的熱氣在紛飛的大雪中凝成冰霧，他最後朝喬克擺了擺手說道。
“那麼中午再見了，我的朋友。”
喬克看著飛速遠去的尼克，雙眼已經不再像當初那樣黯淡無光。
今天晚上去教堂看看那裏的識字班吧……
喬克這樣想到跟著走入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