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靈終於看清了那些輪廓的樣子。
雖然它們還在不斷晃動，但透過那些殘影，還是能模模糊糊地看明白。
那些東西也很好分辨，莫靈也很難看錯，因為那些……
“是人？”
莫靈差點以為是自己把類似的輪廓想象成了人。
但他仔細地看了一會兒，終於確定，那些東西就是“人”。
準確地說，是各種殘缺的“人”。
“人”橫七豎八地飄在這無垠的白色宇宙中，有的隻留下了上半身，睜著空洞的眼神，凝視著遠方，不知在看著什麼。
有的四肢不全，以一種緩慢的速度旋轉著，圍繞著肚臍為中心，就像是個白花花的飛碟。
有的空留頭顱，在白色的宇宙間滑行，化作流星，身後的長發像是流星之尾，長長地撕開白色的虛空，飄逸而孤獨。
有的缺了軀幹，頭與四肢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捆綁在一起，猶如緊密連接的分子，頭顱麵無表情，四肢卻在伸展晃動，像是超市開業時門口的巨大人形氣球，在任性地展露著那“空空蕩蕩”的身軀。
有的手牽著手，腿勾著腿，身子卻從中間劈開，隻留下了半邊，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扭曲著，那劈開的切麵還能看到裏麵層次分明的結構，就像是專門設計好解剖模型，每種器官的切麵看得清清楚楚。
有的沒了血肉，白骨靜靜地倒懸在白色宇宙之中，骨頭的顏色要比宇宙要黃一點，人類的骨頭看起來也並不是這麼幹淨，上麵還有一些髒髒的汙漬，那是日積月累留下的“生活的痕跡”，也是生長的證明。
有的空餘皮囊，內裏徹底空了，幹幹癟癟，內在像是被蟲蛀得空空蕩蕩，但那眼球卻還掛在皮囊之上，鼓鼓囊囊的，無比突出，看著周圍，透露著一股貪婪之意，像是自己空了，就想把周圍的一切都給吞到肚子裏。
有的隻剩血脈，全身的血管被完整地剝離了出來，像是一個紅色樹根組成的人，在白色的宇宙裏顯得異常明顯，顫動的殘影散著紅光，不知是映射而出，還是本身就存在，那紅彤彤的血脈絲線看起來並非實體，像是一個人曾經存在的紅色幻影，又像是白色宇宙中的紅色星雲。
有的沒了脊柱……
有的沒臉沒皮……
有的缺心缺肺……
有的有眼無珠……
……
莫靈將這些“人”的存在盡收眼底。
他看著這些殘缺的“人”，竟沒有生出一絲恐懼。
一是因為這一切太過虛幻，非常不真實。
二是因為這些“人”都像沒了靈魂，隻剩一團無意義的幻影。
莫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並不覺得這些東西是“人”，而是覺得像是某種人形態的東西。
塑料模特、矽膠娃娃、布偶、模型……
他們有著某種令人不安的類人感，卻和人沾不上半點關係。
這些殘缺人體表麵覆蓋著一層淡淡的幻影，在這白色的無垠宇宙裏，散發著霜雪般的微光，使得他們看起來既非完全實體，也非純粹的虛幻，他們緩慢而不規則地移動著，就像是那些或自轉或公轉的天體一般，無法預測，無法追蹤。
周圍彌漫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寂靜，所有的聲音似乎都被這無邊的白所吞噬，隻有偶爾傳來一些奇怪的人體迴聲：
身體碰撞的聲音、骨骼的彈響、體液的流動聲、胃壁蠕動的聲音、毛發的沙沙聲……
莫靈也不知道這些聲音是從何而來的，是來自那些殘缺的人體嗎？
好像它們也並沒有發出這些聲音。
聲音與他看到的這些東西，似乎是完全獨立的存在，各顧各的，完全沒有聯係，隻是偶爾憑空出現，和那些飄蕩的殘體一樣，沒有任何規則可言。
在這單調至極的白色背景之下，這些殘缺人體如同被無形之手精心布置的藝術品，卻又帶著無法言語的悲傷，沒有色彩的變化，隻有純粹的、刺眼的視覺衝擊。
莫靈有些癡了，看著這片白色的人體宇宙，那些白花花人體在虛空中亂飛，他腦海中負責理智的部分已經完全宕機。
一顆頭顱從莫靈身旁飛過，帶著奇怪的顫動殘影，發絲恍恍惚惚的如同撥亂的海帶一般，旋轉著，飄舞著，莫靈與他頭顱對視了一眼，那瞳孔黑漆漆的，反射著一顆金屬的方塊頭，似乎是因為太亮了，莫靈清楚地看到那頭顱的瞳孔縮了一下，清澈的瞳紋緩緩拉伸，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他在看我？”
莫靈此時並沒有被盯著的感覺，反而有種虛妄感。
“隻是一顆頭，為什麼會看我？”
他與頭顱的視線並沒有交匯很久，很快，那頭就像流星般飛走了，海帶一般的發絲撫過莫靈的身子，有種冰冰涼涼的感覺，又轉瞬即逝。
莫靈突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那頭顱……
“是活的？”
“這些人體，都是活的？”
“這個平行世界的人類不是都死了嗎？怎麼這裏還有活人？”
“背包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無數的疑問在莫靈腦海中迸發，而這裏並沒有能解答他疑惑的人。
王川和黎洛已不知去向，當噪點全都變成白色之後，莫靈就再也看不到他們了。
站在這白色的宇宙裏的，此時隻有他自己。
正當莫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耳邊響起：
“你到了嗎？”
那聲音正是王川，聽到這聲音後，莫靈的心立刻就平靜了下來。
“我到了，你們在哪？”
“在別的地方。”王川平靜地迴答道。
“這裏好多人啊。”莫靈看著周圍那些飄浮的人體，有些遲疑地說道。
“人？”
王川的語氣明顯愣了一下。
“對，好多人，但都是殘缺的，他們好像都還活著，剛剛有顆頭盯了我一下，有點恐怖……”
莫靈後知後覺地感覺身體有些發涼，他剛剛還沒從震驚中脫離出來，看到那頭顱也隻是覺得新奇，現在迴想起來，才意識到那有多嚇人。
這個地方，似乎還有更嚇人的東西……
聽到莫靈的訴說，王川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解釋：
“那些不是人，那是多餘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