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在泯滅人類的存在，人類也在不斷地加深著自己的存在。”


    “用機器人的樣貌來記住人類的外貌特征、用人類的語言來記住人類的聲音、用文字來證明人類的曆史、用浮雕來記載宗教、用地圖來記錄地理、用‘酒店’這種人類獨有的生活方式來定格住人類的社會……”


    “人類在用各種方式抵抗深淵的侵蝕，留下自己文明的碎片，留下曾經存在過的痕跡，深淵沒有辦法將一切都化為灰燼，隻能盡量地把關於人類的記憶扭曲掉，深淵並不是一個毀滅者，而是一個演化者，它無法磨滅掉那些根深蒂固的痕跡，隻能將它們的‘意義’逐漸淡化。”


    “當人類消失以後，他們的語言就變成了別的生物的語言，再過一段時間之後，就沒有生物會記起這種語言的來曆。”


    “他們的樣貌會變成機器人特有的樣貌，機器們隻會記得這是它們本身的樣子，不會記得這是創造者的樣子。”


    “他們宗教和曆史會轉化為另一種形式，變成另外一個文明的‘神話’流傳下去，也許是真菌文明，又或是機器文明。”


    “他們所記載的那顆星球，會變成一片虛構的幻想大陸，在茫茫的宇宙中，沒有生物會記得有這麼一顆藍色星球。”


    “他們所維護的這最後一間酒店，最後一個記載了人類獨有生活方式的地方，也會變成一片遊蕩的空間，成為宇宙中的一塊無意義的空洞。”


    “深淵要做的不僅是消滅人類，它要做的是讓整個世界都忘記人類的存在，讓‘人類’徹底成為一個沒有意義的符號，在時間的演化中，在不斷地熵增下，變成無序的混亂。”


    “這比直接消滅人類要更加殘忍，也更加徹底。”


    “在深淵剛剛來到酒店的時候，人類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想方設法地留下各種痕跡，但現在，在歲月的侵蝕下，也隻有最頂層和駕駛艙還沒有被完全影響到。”


    “深淵像是一團不斷擴散的瘟疫，會在它接觸的一切事物上擴散，你們如果繼續往前走，就是要將瘟疫帶到人類的最後一個純潔之地，我不會允許你們這麼做的。”


    “盡管這裏也無法堅持多久了，但你們的靠近會讓深淵的蔓延加速，這會讓人類的存在徹底消失。”


    “離開這裏，不要靠近了，離開這裏……”


    那聲音還在苦苦地勸告著，可單純的話語實在太過無力。


    莫靈和教官都已經確定，這位“救世主”完全沒有任何抵抗的力量，隻能通過語言進行阻攔。


    這隻是無謂的掙紮，那聲音就算在走廊裏迴蕩再久，也隻是“聲音”，除了有些吵鬧之外，沒有任何作用。


    可是，麵對這樣無力的阻攔，教官卻停了下來，還伸手攔住了莫靈。


    他抬起頭，對著走廊問道：


    “你不是救世主，你也是一臺機器吧。”


    “我，我是機器，我也是救世主……”那聲音弱弱地迴答道，似乎他也不想再繼續狡辯下去了。


    “救世主不是人類嗎？”


    “曾經是，他離開了，把我留了下來，讓我繼續當這個救世主。”


    “離開了？他去哪裏了？”教官有些詫異地問道。


    “去其他的世界了，他和我說，這個世界已經失敗了，這裏的人類逃不過被深淵滅亡的結局，深淵已經把這個世界吞到肚子裏了，人類的消亡也隻是時間問題，所以，他要抓緊時間去拯救那些還沒有消亡的其他世界了，他放棄了這裏，也放棄了這裏的人類……”


    聽到“救世主”的話，教官和莫靈都愣在了原地。


    還有這種事情？


    救世失敗，就離開了？去救下一個世界？


    教官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望著走廊，繼續問道：“所以，那位救世主，就是一直在各個世界穿梭，試圖拯救人類，能救下來的就救下來，救不下來的就放棄，前往下一個世界？”


    “嗯，差不多是這樣，但他和我說過，他從來沒有成功拯救過任何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倒是差點成功了，但這個世界的人類太優柔寡斷了，最後還是被深淵吞了進去，見大勢已去，他也隻能離開。”


    從來沒有成功拯救過任何一個世界？


    聽到這句話，教官和莫靈對視了一眼，兩人的心中都充滿了深深的疑惑。


    這還能算是“救世主”嗎？


    在一個個即將消亡的世界中奔波，然後一次次地嚐試救世，然後失敗，這就是那位救世主的經曆？


    好像，有點慘……


    “他為什麼要把你留下來？”莫靈出言問道。


    “他雖然奔波於各個世界，但他對每個世界的人類都是有感情的，他也想過帶著這些人類逃到別的世界，但他的能力隻能讓他自己一個人穿梭，所以他對這些沒能拯救成功的世界的人類都很內疚，所以就把我留了下來，反正我也是一臺機器，不重要。”


    那聲音輕描淡寫地解釋著自己的來曆，似乎並不覺得救世主把他扔在這裏是一件多麼難過的事情。


    “他給你留下了什麼任務？”莫靈繼續問道。


    “沒有什麼強製的任務，隻是讓我盡可能地維係人類的存在，讓這個世界的深淵蔓延得不要這麼快，減緩這個世界的消亡過程，深淵在吞掉人類之後，還得消化，消化也需要很長的時間，他讓我幫助人類在這最後的一段時光裏過得開心一點，不要這麼悲傷。”


    可麵對世界的消亡，怎麼能不悲傷呢？


    這個世界的人類，最後應該很絕望吧？


    逃來逃去，逃到了浩瀚的宇宙裏，最後還是被深淵找上了，慢慢吞噬殆盡，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化作了泡影，變成了深淵中激蕩的殘影……


    在經曆過上一個世界之後，莫靈明白深淵六層是個多麼絕望的地方，這裏埋葬了逝去的人類文明，盡管他們如何茍延殘喘，如何掙紮，都無法從消逝的命運漩渦中逃離出去，最後隻會變成消散的深淵灰燼。


    那位救世主，肯定也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有多麼困難，在這些即將消亡的世界裏尋找一線生機，費盡千辛萬苦，可到了深淵真正到來的時候，一切依舊無力迴天地跌向終點，留下的這位“機器救世主”，也隻是讓這裏的人類發出最後的呻吟罷了。


    “你知道你在做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嗎？”


    不知為何，莫靈竟脫口而出，對著這位“機器救世主”，問出了這樣的一個問題。


    “嗯。”那聲音淡淡地迴答道：


    “我所做的一切，皆無意義。”


    但他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又繼續說道：


    “可我至少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