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舅舅看到了另一個自己？這不是很正常嗎？畢竟，這個世界裏也有他啊！”
春曉努力迴想：
“而且，淩尚書在那個世界可算是風雲人物呢。”
柳笙卻搖頭：“你忘了？因為你們瀟湘樓在長安做下的那一單事兒，淩尚書引咎辭職，不再是工部尚書了。”
春曉微微一愣。
柳笙繼續說道：“之後，他離開了長安，去了星球的另一端。”
“那……淩舅舅見到的另一個他，到底是誰？”
柳笙看著前方，語氣低緩卻帶著一絲意味深長：“是個你見過的人。”
“不過——你從沒見過他真正的模樣。”
……
“庫房之都的城主？”
柳笙看著擋在前麵的人，慢慢說道。
自從一行人攀上這個藤蔓。
也就遊離於這個世界的空間規則之外，就像是穿行於牆壁中的白蟻，在一個又一個試驗田之間爬行。
沒有存在能看見他們。
也沒有什麼可以攔在他們麵前。
直到此刻，遇到眼前此人。
那人身披兜帽，臉龐隱於陰影之中，皮膚上布滿了詭異紋路，似是某種儀式後的殘痕，整個籠罩在繚繞的詭氣之內，一看便知非凡之輩。
隻見他脫下兜帽，露出一張被花紋扭曲、滿是皺紋的臉。
即便柳笙向來臉盲，但有個參照物在旁邊，怎麼也能看得出來，和淩複長得一模一樣，隻是多了歲月和某種非凡經曆留下的痕跡。
而淩複更是怎麼都不會錯認，一時失了神。
柳笙看到遠處跟隨在他身後的庫房保潔小隊，那一張張凝固在時空裏、怪異扭曲的臉上，皆滿是恭謹。
更別說，李鳴便在他身旁。
張口欲言，卻停在這一刻。
這一瞬間，柳笙確定了他的身份。
她緩緩開口，語聲低沉：
“或者，我該叫你——弗蘭克·林德爾。”
庫房之都的城主微微一笑。
“你果然聰明。”
此時，就像保潔小隊和李鳴一樣，阮時之、宋茹和亞利爾都被隔絕在某種空間之外，身形定格，像是凍結在時光之中。
柳笙很清楚，這種規則力量，唯有超脫神藏、踏入高維才能掌控。
而這位來自於聯邦帝國的初級研究員，經曆了不知道多少，終於走到了現在。
淩複並沒有被隔絕在外。
但是林德爾對於自己，似乎並沒有過多關注的餘地，隻是淡淡地開口：“你們不能再往前了。”
“為什麼？”淩複問道。
“你們想要穿越這些世界，走到盡頭？”
柳笙未置可否。
林德爾卻冷冷一笑：“那麼你們應當知道，所謂‘盡頭’，根本不存在，隻有你們無法接受的現實。”
“至少……”他看向柳笙，“你應該知道。”
柳笙目光微凝：“我知道，隻有四個世界了。”
“沒錯，其他世界已經完全被深淵侵蝕。”林德爾說道，“所以你們也走不過去了。”
“但是你走過了。”柳笙說道。
“是啊。”林德爾輕笑，“我一直活在深淵之中，自然怎麼都走過了。”
“而且你活得足夠久。”柳笙又補充一句。
這一次林德爾沉默了。
淩複也是，緊緊盯著。
某些問題似乎終於要有答案了。
“這個問題，恐怕與你要做的事情無關，而且，知道太多，隻會給自己帶來更多的煩惱。”
雖然林德爾說話時並沒有看向淩複。
但這句話的矛頭，分明是對著他去的。
“不，告訴我！”
淩複低吼出聲，幾近目眥欲裂。
其實在攀爬著這粗壯的藤蔓之時，有些他不應該知道也不該存在的記憶一並湧上心頭。
對於那個無法修行、因挫折酗酒度日的淩複來說，他本不該記得這些：
成為工部尚書，站在唐國頂端，被稱為“天工第一人”……
為了迴家，付出一切代價——甚至將柳笙排擠於長安之外，放棄了妻子與女兒……
還有，親眼看著女兒一次次死去……
這些記憶，都迴來了。
而那種有家卻不能迴的痛苦，也再次出現在心底深處。
林德爾凝視著他，終究歎息一聲：“我建議你別知道……會更幸福。”
淩複卻不同意，聲音顫抖：
“我已經不可能會幸福了……”
“從我出現開始……”
“因為……”
“其實我隻是你的克隆體！對不對！”
“克隆”，這個概念，在淩複前世，就從小學裏學過。不，現在恐怕也不存在什麼“前世”了。
從林德爾微微震動的眼神看，這件事恐怕八九不離十。
柳笙身為生物學博士，自然更是對這個概念十分清楚，但有一點卻有些想不明白。
“如果是克隆，記憶從何而來？”
林德爾看她一眼，眼中泛出少見的讚賞，輕輕點頭。
隨後對淩複說：
“沒錯，所以，其實你不是克隆人。”
“準確來說，你是一個生化人。”
生化人，一切可編輯——基因、記憶、行為模式，介於人類與機器、自然與人工之間的“混合體生命體”。
淩複當然知道。
麵色蒼白，看著自己的雙手出了神，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定位自己的存在。
“你看，我都說了，你不知道，恐怕會更好。”林德爾略帶遺憾地笑了笑。
“那我娘……”淩複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我記得……我是她親生的……”
“是啊，她確實生了你。”林德爾點頭，“她渴望一個孩子，我便賜予她一個，僅此而已。”
“但是，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不是……”
淩複囁嚅許久，卻說不出那最後一個詞。
“不是人而已。”林德爾卻聳了聳肩，“反正，從她肚子裏出來，她也不會知道這胚胎來源於什麼。而且，這也隻是一種存在形式，在你這位侄女的熏陶下，難道你還在意什麼人不人的嗎？”
淩複咬著牙，說不出話來。
柳笙則望向林德爾，眼神冷靜：“將生化人胚胎植入人類體內……這項技術應當極其複雜。”
“沒錯。”林德爾略有得意，“不過，畢竟我是聯邦帝國的研究員，又幸存至今。千年積累，有此成果，也並不稀奇吧？”
柳笙卻搖頭：“可聯邦帝國已毀，要完成這樣的實驗，你需要大量設備還有資源……”
“那隻能說明……”她目光一凝，“你還存有飛船！上麵有實驗室。”
林德爾眼中微閃驚色。
顯然未曾料到她能想到這一步。
旋即，他眼中露出幾分欣賞之意：“怪不得你也能走到這一步，成為類似於我的存在，還被他們給盯上，列為備選。”
“他們？”柳笙疑問。
“嗯，你該知道，就是——高維的存在。”
林德爾微微一笑，帶著幾分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