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宮女的話，張九陽心中一動。


    天人五衰丸，此物的名字他亦有所耳聞。


    所謂天人五衰，是佛門用語，喻指高高在上永享極樂的天人們，其享受的福報也會有用盡的一天。


    到那時，祂們身上的光明消失，頭上的花縵枯萎，寶座搖晃不安，身上香氣不再並且腋下會發出惡臭，從前身邊四周有天女環繞、侍從隨行，此時也都四散而去。


    衣服垢穢、頭上華萎、腋下汗流、身體臭穢、不樂本座，是為五衰。


    這天人五衰丸，隻有西域的迦樓蘭國才有，而且據說早已失傳，卻不想大乾皇室中仍有保存。


    張九陽若是不小心飲用了此物，便會像五指山下的猴子一樣，被銅丸鐵汁磨去金剛不壞身，呈現出天人五衰之象。


    屆時不滅金身再厲害，短時間內也休想運轉，戰力銳減。


    此物正如這位宮女所說，專克梵門金身，難怪皇帝敢召見他，原來是自以為摸準了他的命門。


    張九陽淡淡一笑，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瞥了一眼那位宮女。


    模樣俊俏，堪稱百裏挑一，身段亦是婀娜動人，看起來歲數不大，渾身上下充滿了青春的氣息。


    可張九陽卻看到了一絲暮氣，一絲根植於靈魂深處的暮氣。


    他眉心赤痕金光一閃，頂著皇宮龍脈和護國大陣的壓力，強行開啟了一線天眼，眸光在她身上掃過。


    原來是她！


    張九陽心中一動，發現竟然還是一位老熟人。


    當年他還在青州時，擺攤算命遇到了杜神算，兩人一起被請到了一位中郎將的府中，去救治其中邪的獨子。


    張九陽發現是中郎將的獨子夜夜被牽引魂魄出鞘，與一個名叫素女的邪祟偷歡，才導致精元枯竭，便出手救下了他。


    後來他本想將素女斬殺，卻發現素女是月神的人，便化身閻羅和嶽翎演了一出戲，故意放走了她。


    而嶽翎則是偷偷跟著素女，發現了月神竟藏匿在皇宮中。


    時隔許久，張九陽再一次見到了這位素女，而對方居然是來提醒他茶中貓膩的。


    毫無疑問，素女是月神派來的。


    張九陽微微一笑，看來魚兒已經上鉤了，當年的老馬識途，今日或許又能重現了。


    “張真人慢用，奴婢們告退。”


    素女所變的宮女對著張九陽盈盈施禮，而後帶著其餘宮女款款離去，姿態、禮節都挑不出半點毛病，沒有一絲破綻。


    張九陽深深望了一眼她的背影。


    “這位公公，不知剛才那個宮女叫什麼名字，侍奉哪位妃子？”


    他突然向守在涼亭外的年輕公公問道。


    對方沒有想到張九陽會和自己說話，頓時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連忙道：“迴真人的話，剛才那位姑姑叫清溪，侍奉的是坤寧宮的皇後娘娘，頗受寵愛。”


    張九陽眸光一凝。


    皇後娘娘！


    嶽翎應該已經將那件肚兜交給了桃匣閣的掌櫃，請月神出手幫他，那麼以此類推，此刻誰來幫他，誰就最有可能是月神！


    三女之中，蕭皇後的嫌疑無疑更大了些。


    正當他還想再詳細詢問時，一道尖銳的聲音在遠處響起。


    “陛下駕到！！！”


    十幾道身影一起吃力地抬著一座華麗的步輦，上麵坐著一道宛若小山般的身影，似是睡著了，鼾聲如雷。


    張九陽眼中泛起異色，這就是……當今皇帝？


    來之前，嶽翎已經說過皇帝很胖，但他卻沒想到，居然胖到了這個地步。


    隨著步輦晃動，寬鬆的龍袍下，一道道贅肉也跟著晃動，宛如波浪。


    老實說，如果不是知道對方是皇帝，張九陽還以為是豬妖轉世呢。


    不是，你安祿山嗎？


    公公們將步輦輕輕放下，頓時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其中一位最年長的公公上前，在皇帝耳邊輕輕喊了幾聲。


    皇帝這才睜開惺忪的睡眼，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道：“該吃午膳了嗎？今天有沒有八寶鵪鶉羹？”


    張九陽微微皺眉，這真的就是擺下了鴻門宴，有魄力伏殺他的皇帝？


    “陛下，您忘了，還要見一見龍虎山的張真人……”


    皇帝這才露出恍然之色，道：“是有這個事。”


    他在眾人的攙扶下，艱難站起身，每走一步那小山般的肥肉都在顫抖，簡直令人不忍直視。


    張九陽並未起身迎接，隻是靜靜望著他，不放過任何細節。


    “張九陽，咱們總算是見麵了。”


    皇帝對他無禮的行為絲毫不生氣，反而眼睛微微一亮，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滿意的笑容。


    “不錯，可謂是一表人才，不亞於朕年輕時了。”


    “噗！”


    阿梨一個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


    邵雲卻是緊緊盯著他，小手在袖中攥得很緊。


    “陛下說笑了，皮囊隻是外物，美與醜，胖與瘦，在貧道眼裏都差別不大。”


    皇帝搖頭笑道：“都說你張九陽剛直不阿，沒想到也會說假話，你若是真不在意美醜，剛剛又怎會隻看清溪，而對其他宮女不屑一顧？”


    張九陽眸光一動，默然不語。


    皇帝此言，意味深長。


    看來他雖然在睡覺，卻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此人果然沒那麼簡單。


    “哈哈哈，張真人畢竟年輕，竟然還不好意思了。”


    皇帝笑容滿麵，眼中露出幾分促狹，道：“別說清溪一個宮女了，就算是朕的愛妃，以張真人的成就，多看上幾眼又有何妨？”


    張九陽心中一凜，冒出了四個大字，無遮大會。


    “我龍虎山雖然不忌娶妻，卻也不能放浪形骸，縱情聲色，修道之人，自當清心寡欲。”


    張九陽撒起謊來也是臉不紅心不跳。


    皇帝也沒有繼續聊這個話題，而是舉起了桌子上的茶杯，笑道：“張真人，來，喝茶。”


    “這是西域進貢的蓮花落，生長在雪山天池間，清香冷冽，醇厚動人，飲之忘俗。”


    皇帝喝了一口茶，而後示意張九陽也品茶。


    張九陽的目光望向那碧色的茶湯，在陽光的照耀下似是流轉著淡淡光澤，看起來異常美麗。


    他緩緩舉起茶杯，送到了嘴邊。


    剎那間，他仿佛感受到了一道道極為隱蔽的氣機在悄悄凝聚，就連那條無形的龍脈，都緩緩睜開了龍眸，微微側首，一眨不眨地盯著張九陽。


    天發殺機，移星易宿。


    地發殺機，龍蛇起陸。


    以及……


    張九陽望著笑容滿麵的皇帝，看著那雙人畜無害般的眼眸，心中湧現出了八個字。


    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而後他灑然一笑，飲下了杯中茶水。


    你想殺我，我亦想弒君。


    怕你不敢動手，我給你個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