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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人,還是被殺?


    這看似是個選擇。


    但其實,褚果知道自己沒得選。


    他盯著麵前滿桌飯菜,猶豫許久,而後下定決心,舉起一根枯瘦羊腿,狠狠咬了下去。


    他要活!


    “……”


    少年郎突如其來的舉動讓謝玄衣有些訝異,他欲言又止,最終默默看著少年郎吃完麵前的羊腿。


    褚果已經一天沒有好好休息了。


    除此以外,還在大漠中跋涉了整整四個時辰。


    與鄧白漪不同,後者畢竟是築基期修士,成功辟穀,即便三四天不吃不喝,也不會受到影響。


    褚果還是凡俗,連“煉氣境”都未曾踏入。


    接下來是一場惡戰。


    想要“活下來”,首先要“吃飽”。


    少年郎用力撕扯著烤羊腿,半晌之後,風卷殘雲,他一人便吃去小半桌食物,看見謝鄧二人均未動筷,困惑道:“你們不吃?”


    “我們不餓。”


    鄧白漪搶先一步開口,神色古怪地隱晦提醒道:“倒也不必吃得太飽……”


    “我知道,這些食物味道不錯,就是口感有些怪怪的。”


    少年郎深吸一口氣,擦了擦嘴,而後皺了皺眉道:“什麼時候開打?”


    “隨時。”


    謝玄衣微微轉頭,平靜說道:“這些人已經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


    停頓一下。


    謝玄衣緩緩說道:“左邊這桌是沅州流寇,雖然沒有參與平芝城暴亂,但多少貢獻了一份力量。右邊三桌從婺州來,應該拜過荒山野嶺的修行宗門,這裏有兩位煉氣士。你們要不要分工一下?”


    鄧白漪深吸一口氣,她神念早就掃過一圈了。


    整座客棧一樓大堂,一共二十七人,坐了四大桌。


    褚果畢竟是個少年,尚未煉氣,即便狠下心來,也沒辦法和煉氣士對抗。


    她緩緩說道:“我右,你左。”


    “……那掌櫃呢?”


    褚果以衣袖擦拭唇角,抹去油漬,眼神沉了下來。


    他倒是沒有急著離開屏風,搶先發難。


    “這座客棧主人境界不俗,不是你們能對付的。”


    謝玄衣微笑道:“不過不必擔心,你們隻要狠下心,這些人都能殺完,我可以保證,不會有其他人幹預此戰。”


    “好!”


    得到這麼一個答複。


    少年郎懸著的心就此放下。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攥著春風推開屏風,來到喧囂大堂,原先議論紛紛的眾人,一時之間盡皆有些怔住,一道道目光落在少年郎身上。


    “幾位老鄉,也是沅州過來的?”


    褚果擠出笑意,抱著傘劍,緩緩來到右邊那桌,用沅州方言開口。


    “小崽子是沅州人?”


    坐在主座上的男人,裸露上身,披散長發,陰柔麵頰被一道細長刀疤貫穿,身材瘦削,但肌肉紮實。


    陰柔男人膝前橫著長刀,此刻望向麵前最多十歲,主動前來打招唿的捧劍童子,笑瞇瞇開口:“你小子命不錯,跟了個好主子,在乾州沒少享福吧?”


    這番話入耳,多少有些譏諷意味。


    褚果方才留心聽了這桌的談話,他當然知道,要不了多久,這夥人就會主動出手。


    殺人,擄財,淫辱,一樣不少。


    如若自己不搶先下手,這條“好命”,今日便會戛然而止。


    “哪裏哪裏。”


    褚果苦笑一聲,感慨說道:“我家主人年紀輕輕,色令智昏,見手下婢女有些姿色,非要私奔,因此招惹了族內震怒,被貶來到虞州……這下好了,半路馬車遭遇流寇,被迫被困在這大漠之中,我拜入高宅沒過多久,可是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啊。”


    “???”


    屏風中的鄧白漪聽到這說辭,險些將茶水都噴了出來。


    謝玄衣則是忍不住輕笑一聲。


    褚果這小子,從哪學來的?胡扯一通,倒是有模有樣。


    “哦?”


    坐在主座的匪首來了興趣,拍了拍手下,讓其挪開一個位子,而後示意麵前少年郎坐下。


    匪首低聲笑道:“我瞧那小娘子膚白貌美,原來也是個癡情種,即便拋去萬貫家財,心甘情願和你家主子私奔?”


    “這年頭,誰當癡情人?我家主子吃虧就吃在私塾讀過書,把腦子讀壞了,為了一副臭皮囊,連家產都不要了。”


    褚果賠笑開口,主動坐下,他湊近過去,聲音壓得極低:“要不是為了碎銀幾兩,誰願意受苦受難,其實我和這小娘子,離開乾州之後,心裏立刻就後悔了……反正已經不在乾州,失勢的貴公子,哪裏算得上貴公子?”


    “有趣有趣。”


    匪首端了一盞酒,遞到少年郎麵前,道:“飲下此杯,你繼續說。”


    褚果瞥了眼酒盞,麵不改色,將其飲下,而後緩緩道:“我家主子酒量不行,如今喝多了,已經醉倒……”


    “你想如何?”


    匪首嗤笑一聲。


    “簡單。”


    褚果沉聲道:“小老弟初到虞州,人生地不熟,我想請諸老鄉幫個忙,選個風水寶地,順帶稍稍處理一下‘麻煩’,事後五五分成。”


    匪首笑盈盈道:“殺還是埋?”


    褚果也笑:“都一樣。”


    “這塊地就不錯。”


    桌上一個大漢揶揄問道:“先殺後埋,還是先埋後殺?”


    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夥人在逗這位捧劍童子。


    “這塊地?”


    褚果故作不知,猶豫反問:“這裏不太好吧?”


    “殺和埋都好說,選在哪裏都一樣。”


    匪首捧起長刀,一邊端詳,一邊開口說道:“重要的是,五五分成太少。”


    “六四,七三?”


    褚果怔了怔,糾結道:“我能夠接受的底線是八二,再多就不行了。”


    “太少。”


    匪首以沾了酒液的青布擦拭刀麵,慢條斯理說道:“我們做生意,向來十零分。殺了你,你主子的錢財,女人,也都是我們的。”


    “……好主意。”


    褚果歎息一聲:“果然大離已經爛到了骨子裏,陳翀鐵騎的馬蹄,怎麼就沒把你們這些渣滓的骨頭踏碎?”


    匪首瞪大雙眼。


    下一刻,不知不覺坐在他近前的少年郎忽然拔出傘劍。


    褚果練了數千次出鞘劈砍。


    他隻會這麼一招。


    桃源後山,無數次麵對木人樁,下不去手。


    但這一刻,人體竅穴,經脈,盡數浮現眼前,褚果暴起,沒有絲毫猶豫,死死攥著長劍,用最大力氣,自天靈往下砍去。


    “嘩啦!”


    這一劍遠比褚果想象中要鋒銳萬倍。


    抱著傘劍跌跌撞撞走了四個時辰的少年郎,從未感到這把劍如此輕盈,仿佛有人替他分擔了九成重量,提劍揮砍之時,又默默增添了十成力氣!


    拔劍出鞘,一斬到底。


    猶如切紙,更似砍柴。


    那赤裸上身,肌肉賁張,但尚未開始修行的沅州流寇匪首,就這麼從天靈位置被一切兩半!


    整條木凳也被一削兩半!


    這血腥一幕,頓時引爆了整座客棧。


    “小崽子扮豬吃虎!”


    “殺!”


    這一桌沅州流寇頓時沸亂,刀劍出鞘,身處混亂中央的褚果瞪大雙眼,整個世界無比喧囂,而他的內心世界則是一片寂靜。


    他萬沒想到,自己這一劍起效如此順利!


    殺人了!


    這就殺人了?!


    刺鼻血腥味湧入鼻腔,褚果壓下心頭眩暈,驟然清醒,他連忙迴過身子,慌亂砍出第二劍。


    橫切。


    如果說,第一式劈砍,還能看出桃源後山苦練十數日的影子。


    那麼這一劍,便沒有絲毫劍理,隻是普通凡俗胡亂揮砍的一劍。


    但春風野草太過鋒利。


    哪怕隻是隨意一砍,也是凡俗無法承受的一擊。


    “嘶啦!”


    一蓬滾燙鮮血潑灑到褚果麵頰之上。


    他殺了第二人,攔腰砍成兩半……但這一切並沒有結束,流寇拔劍而起,紛紛向他湧去。


    褚果還沒開始修行,更沒學過殺人,來不及閃躲,後背便傳來一陣劇痛——


    一刀勢大力沉的浮砍,實實在在劈在了他的背上,將他打翻在地。


    刺骨劇痛湧入心海。


    少年郎紅著眼轉過身,揮出第三劍,見識了這“神兵利器”的厲害,偷襲揮砍者沒敢使出全力,倉皇躲避,長刀被傘劍一砍兩半,就此崩碎,但一桌流寇盡數圍了上來,有人退後兩步,取出大弓,搭弦射箭,對準少年郎頭顱。


    “嗖!”


    弓箭射出,屏風破碎。


    一襲白衫飄然掠出,鄧白漪不再坐視不管,重重一袖甩出,將箭鏃半途擊碎,她本想現身之後,先幫褚果殺了那桌沅州流寇,再去對付婺州煉氣士,但無形之中,一股劍念擋住了她。


    坐在屏風正中的謝玄衣,漠然看著這一幕。


    按理來說,褚果乃是褚國的“皇子”,千金之軀,不坐垂堂,不該蒙受絲毫傷害。


    隻可惜,謝玄衣不這麼認為。


    這夥沅州流寇,看似人數眾多,氣勢唬人,但其實不足為懼。


    殺一人,寇亂。


    殺三人,寇懼。


    殺五人,剩下的自然潰敗逃亡。


    有傘劍傍身,褚果偷襲斬殺匪首,接下來隻要足夠狠厲,拿出拚命的勢頭,便能夠將這些流寇盡數殺光!


    “殺!”


    “殺!!”


    客棧頓時亂作一團。


    鄧白漪主動擲出符籙,以道門五雷符聚攏一道掌心雷,對準婺州煉氣士所在之處砸去。


    整座客棧大堂,陷入動蕩之中,捧著餐盤的小廝見狀屁滾尿流,連忙逃上二樓。


    “……”


    謝玄衣神色平靜,緩緩抬頭望向二樓位置。


    屏風破碎,兩撥人馬打了起來,大堂一片動蕩,而他所站之處,反倒是清淨之地。


    他留了兩道神念,默默落在鄧白漪和褚果身上。


    雖是設了劫數,但總不至於讓兩人真的陷入“死境”,如果褚果和鄧白漪當真出現意外,譬如遭遇剛剛那極難防守的暗箭,這縷神念便會激發……其實這道手段都多餘了,以謝玄衣如今的境界,神念稍稍外放些許,便可以將整座客棧盡數握於掌心之中。


    隻要他願意,一縷滅之念,便可殺死所有人。


    做完這些。


    謝玄衣緩緩起身,徑直走過拚命廝殺的兩撥人馬,一步一步,向著二樓走去。


    剛剛踏上二樓入口。


    便又見到了那位身材臃腫,滿臉橫肉的掌櫃。


    掌櫃順著樓梯縫隙,往下看去,此刻大堂動靜著實不小,符籙與劍氣橫飛,鍋碗瓢盆皆皆砸碎,桌椅板凳盡數掀翻,這場廝殺,估摸著要死上二三十人……不過掌櫃神色此刻雖然難看,卻沒有太大波瀾,竟還能沉得住氣,冷冷說道:“這位貴客,打砸損壞,一應要按市價賠償的。”


    “這裏一共有百兩黃金。”


    謝玄衣聞言,取出腰囊,將其丟在地上,發出沉悶一聲重響。


    腰囊敞口散開,露出滿滿金燦之色。


    掌櫃神色緩解了不少,冷哼一聲,艱難蹲下身子,伸出手掌,準備將金袋收入囊中。


    下一刻,一句話冷不丁冒了出來。


    “不過……這是你該拿的東西麼?”


    聲音音色似乎有了些許變化。


    掌櫃怔了一下,微微有些茫然。


    他下意識抬頭,而後瞪大雙眼,眼神深處浮現出一抹真真切切的恐懼。


    隻見麵前黑衫年輕人的麵容,逐漸發生了變化,謝玄衣背負雙手,俯視著麵前的掌櫃,神念驅使“眾生相”改變麵容……若幹年前他在離國遊曆,也佩戴了一張麵皮,使用了假姓名,此刻麵容逐漸變化,變成了當年踏入虞州大漠之時的模樣。


    “是你?!”


    掌櫃一屁股跌坐在地,臉色蒼白如紙。


    時隔十數年。


    他依舊記得十分清楚。


    當年他還是小廝之時,有一個黑衫年輕人,一人一劍,來到此地,殺得整座客棧堆滿屍骸。


    十多年前,南疆邪修東行,在虞州大漠紮根,還修築了幾座魔窟,虞州本就是離國混亂之地,這些魔道修士匯聚在此,修築客棧,騙人住宿,食肉吸髓,本來是無人問津的上好生意,可惜被這年輕人殺了個幹淨……


    “當年看你可憐,饒你一條賤命,讓你留在此地,能夠謀條生路。”


    謝玄衣厭惡說道:“你倒是好,魔窟毀了,再起一座,盡幹些令人作嘔的勾當……”


    “大人。”


    掌櫃泫然欲泣,剛想解釋。


    “閉嘴,跪著。”


    謝玄衣冷漠道:“磕頭。沒我命令,不準停。”


    掌櫃如蒙大赦,磕頭如搗蒜,整座二層樓迴蕩著砰砰砰的震蕩之音。


    謝玄衣繼續向二層樓走去。


    那位小廝躲在角落瑟瑟發抖,他瞥了一眼,懶得理會。


    行至盡頭。


    不用謝玄衣發力去推。


    廂房自行打開,一陣香風撲麵而來。


    謝玄衣低頭望去,一位羅衫半解的豐腴婦人,早就聽聞了外麵動靜,匍匐跪在地上,緩緩抬頭,極盡媚態。


    婦人滿麵淚水,聲音嗚咽:“恩公,您終於來了!奴家苦等了好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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