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德沉默了一下,就覺得很奇妙。
麵前的這幾個家夥,除了米哈爾以外都沒有臉,魔方倒是能伸出一對眼睛來,別的五官它也沒有。
但此刻,他微妙地能從掃帚、鬥篷、火鳥身上看出心虛和不安來,躲躲閃閃地,有種不敢“直視”他的感覺。
而魔方昂首挺胸地站在一旁,無形中表達出“我跟它們不是一夥兒的”、以及“我已經罵過它們了”的兩重含義。
維德揉了揉額頭,問:“發生了什麼?你們把煉金室炸了,還是把什麼珍貴的魔藥打碎了?”
“沒有沒有。”掃帚左右晃動著說:“都是鬥篷那個家夥,擅自把主人的石頭項鏈拿出來玩。”
“我隻是戴了一下,是掃帚要打我,才讓項鏈掉下去的!”
“你要是不偷偷拿出來,它就不會掉!”
“你要是不扒拉我,它也不會掉!”
“掉了……掉了不是也沒壞嗎?是米哈爾用嘴巴啄它來著!”
“對對對,米哈爾,你嘴巴的溫度有多高,你心裏沒數嗎?”
兩個魔偶一起把矛頭指向火鳥,米哈爾歪了歪頭,發出“咕啾”一聲,看起來無辜又可愛。
鬥篷覺得良心好痛,期期艾艾地說:“其實那時候也沒壞……不不不,項鏈現在都還好著,壞掉的是另一個。”
“是什麼?”維德一邊問,一邊走進儲藏室,然後就看到了在這場意外中“慘烈犧牲”的第三方。
一顆石頭。
“我……我想把項鏈放迴去的。”鬥篷小聲道:“但是不知道怎麼迴事,就輕輕碰了一下,那顆石頭就碎掉了……”
普通的石頭當然不值得維德收藏到架子上,但這是摩瑞教授送給他的聖誕禮物,非洲瓦加度魔法學校的夢境使者會送給學生的銘文石頭。
維德對於夢境使者怎樣隔空將這塊石頭送到學生手中很感興趣,但上麵的符文用的是古代埃及文字,他還沒有餘暇再從頭學習一種全新的文字,於是這塊石頭就暫時被他擱置起來了。
一塊瓦加度學生人手一塊的符文石,自然也算不上珍貴。但這是摩瑞教授送給他的禮物,份量自然就不一樣了。
見維德沉默不語,隻是默默地伸手將碎石收起來,掃帚和鬥篷忐忑不安地靠在一起,一會兒挪挪位置,一會兒又互相推擠兩下。
魔方歎了口氣,靠過來說:“其實也不能完全怪它們幾個……當然,亂碰收藏品肯定不對,但是之所以會碎掉,我覺得是這塊石頭自己的問題。”
維德看了魔方一眼。
他一直覺得魔方比較成熟理智,但怎麼也能說出這種不講道理的袒護之詞?
聽起來還怪耳熟的……就像是小孩摔倒以後,奶奶怒打地麵並罵道:“壞地板!壞地板!摔到我家寶貝了!”
“我不是在替它們幾個說話,你看看這個地方。”魔方指了指原本放著符文石的支架,說:“它是向外倒下的,不是朝裏。”
“呃……”掃帚擺動著說:“不是我把它挪成這樣的。”
“也不是我!”鬥篷連忙道。
米哈爾:“啾啾啾!”
魔方一擺手:“別急著甩鍋,我正在分析!”
它看向維德,說道:“如果項鏈擺動的力道足以把符文石頭打碎,支架一定會倒向內側,碎片也會分布在裏麵的位置。”
“但現在,支架倒向外側,石頭碎片在架子邊緣處,說明那時候的情況可能是反過來的——”
“不是項鏈撞碎了符文石,而是符文石主動朝項鏈靠近,帶倒了支架,兩者碰撞以後,其中一個變成了碎片。”
安靜片刻後,鬥篷用力鼓掌,大聲道:“魔方,你簡直就是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波羅!名偵探柯南!”掃帚也用掃把頭用力拍著地麵,樹枝條子刷啦啦地響。
維德斜睨兩個魔偶一眼,語氣涼涼地問:“你們兩個很高興?”
兩魔偶瞬間閉嘴,然後一起彎腰道:“對不起,我們錯了。”
“嗯,知道錯了就好。”維德語氣平靜地說:“罰你們麵壁一小時,米哈爾,你去監督。”
雖然它們可能誤打誤撞地做了件好事,但摩瑞教授送的禮物終究還是被弄壞了。
幾個魔偶離開後,維德帶著魔方魔偶到了研究室,把這幾天的研究資料全都找出來,然後把項鏈放到桌子上,重新施了一遍咒語:
“歐買哏、法嗒、忒艾阿摩根、拉由他、紐普斯郎阿由他……”
項鏈散發出略顯明亮的紅光,在維德的視覺中,它周圍的符文有的明亮,有的黯淡,隱隱還像是有銀色的光芒在其中飛快地遊動。
他突然想起了神經元傳遞信號的模擬動畫,總覺得兩者有些相像。
維德定了定神,將他看到的那些明亮的符文在研究圖紙上標出來,魔方魔偶飛快地計算和模擬,幾分鍾後列出了幾種新的咒語排列方式和誦讀方法。
維德重新嚐試:“塞米亞拉-薩米-艾絲諾-歐買……”
項鏈毫無反應。
第三組咒語:“胡曼喏-的裏皮容-阿由他-尼普……”
項鏈的光芒變亮了一些,亮點的位置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維德全都記錄下來,一人一魔偶坐在桌邊,推導,計算,解析咒語。不一會兒,桌子上就被演算紙給堆滿了。
麵壁結束的幾個魔偶趴在窗外,看見裏麵忙碌的場景,隻感覺望而生畏。
鬥篷:“同樣都是魔偶,為什麼魔方比我們聰明?”
“是啊,它真倒黴。”掃帚感慨道:“我是個笨蛋真是太好了。”
鬥篷無語地把它掃到一旁。
米哈爾:“啾啾!”
掃帚支起來,繞著火鳥轉了一圈,問道:“我早就想問了,米哈爾,我沒有嘴,我能說話;你有嘴巴,為什麼隻會啾啾?”
鬥篷插嘴道:“誰說的,它還會‘咕咕’呢!”
“閉嘴,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掃帚氣道。
米哈爾展開翅膀,用嘴巴梳理了一下羽毛,一副“我隻是一隻鳥,我能知道什麼”的模樣。
掃帚盯著它,忽然說:“米哈爾是笨蛋!”
火鳥瞬間抬起頭,微微瞇起眼睛看它。
掃帚往後退了一些,繼續大聲說:“米哈爾看起來很拽但其實每天都會露出紅屁股!”
火鳥瞬間張開翅膀,整個體型都膨脹了兩三倍。
鬥篷縮成一團貼在牆上,突然對掃帚充滿敬畏之心——這個全身都是木頭的家夥,怎麼有勇氣挑釁火焰化身的米哈爾?
掃帚退到了門口,大聲喊道:“有本事跟我吵架啊!你這個連吵架都不會的笨鳥!米哈爾每天早晨起來都要去湖邊洗洗腦子,因為它——”
掃帚還沒有說完,火鳥瞬間朝他撲了過去,熾熱的溫度讓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卷曲變形了。
掃帚怪叫一聲,嗖地一聲,轉瞬就飛上了天空,米哈爾緊緊追在後麵,身後拖著長長的火焰,一副要把它粉身碎骨的架勢。
鬥篷追出大門,仰頭看看了上方兩個風馳電掣的家夥,忍不住“哇哦”一聲。
它隻能慶幸衣櫃空間足夠大,讓掃帚不至於被米哈爾一下子堵住。
好在這兩個家夥玩鬧歸玩鬧,都還算有分寸,沒有真的在衣櫃空間裏搞破壞。
——但是當它們兩個搗亂的時候,如果自己去幹活,等主人發現以後,肯定會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好魔偶,把它之前犯錯的那一頁翻過去。
鬥篷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下巴,感覺這個主意妙極了,悄悄飄進研究室幫忙整理手稿,時不時地還去藏書室找幾本參考書。
一段時間後,外麵傳來了掃帚的慘叫聲:“啊啊啊……我錯了我錯了……我才是大笨蛋……我需要洗腦子……”
沉迷研究的維德都忍不住抬起頭來:“它們兩個在幹什麼?”
“掃帚又在招惹米哈爾吧?”魔方見怪不怪地說:“明明打不過,還喜歡挑釁。主人,你當初該多給它點智商的。”
“說實話,我在注入思想的時候,並沒有區別對待。”維德無奈地說:“但人的想法瞬息萬變,在你們誕生之前,我也無法完全決定你們會成為什麼模樣。”
鬥篷點了點“頭”,說:“都怪掃帚的腦容量太小了……哦,他就沒有腦子,所以才不聰明。”
魔方一言難盡地看看鬥篷,心想:“難道你就聰明了?”
它明智地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把幾張空白的羊皮紙拿到自己麵前,然後飛快地寫下一行行算式。
魔法世界的咒語並非憑空產生,在霍格沃茨學習的大部分咒語都來自於拉丁文,少部分源於阿拉米語、埃及語和希臘語。
比如繳械咒【expelliarmus】,在拉丁文中,expello是趕走或者驅逐,arma是武器,結合起來,就是【除你武器】。
發明咒語的巫師們最初可能是無意中念誦文字,結合自身強烈的意願,引動了體內的魔力,由此形成了各種咒語。
在魔咒課上,弗利維教授不僅要教大家學習咒語,還會教他們怎麼拆分、理解咒語的組成,甚至還有根據某個詛咒原本的咒語,自己編寫破解咒的作業。
聰明的學生,還能根據詞根詞性,自己發明新咒語——當然,這種做法其實是有些危險的。
其他國家的巫師,即使他們咒語的根本組成並非源於拉丁文,基本規則也是一樣的。破解一個全然陌生的咒語,重點就是先弄清它的詞根和組合規律,繼而明確怎樣使用和破解。
維德發現的明暗點位變化讓這項工作顯得簡單了許多,至少咒語組合變得有跡可循了。魔方陸續寫下一些解讀方式,直到發現羊皮紙用完的時候,它忽然覺得房間裏好像比之前安靜了許多。
仔細一看,原來是維德手裏拿著一張羊皮紙,倒在地上睡著了,鬥篷正輕手輕腳地給他蓋上毯子。
“睡著了?”魔方有些詫異。
維德睡前總是把一切都收拾得幹幹淨淨,魔方從未見過他這樣就地躺下的時候,簡直就像是昏過去了一樣。
“主人這段時間肯定很累。”鬥篷說:“你別吵他了,把這些東西拿到隔壁房間去吧,我要關燈了!”
魔方無語道:“難道你要讓主人在地上躺一晚上?人類跟我們不一樣!這樣他明天早上醒來肯定會渾身難受……你等著。”
它離開衣櫃空間,站在宿舍中央喊道:“佐伊?佐伊?”
家養小精靈“啪”地移形到房間角落,問道:“我來了,怎麼啦?”她四處張望著:“格雷先生不在宿舍?”
“主人睡著了,我想請你幫忙把他搬到床上去。”魔方說。
“好的。”佐伊開心地說:“佐伊願意幫忙。”
不久後,維德就從衣櫃空間飄出來,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蓋上了蓬鬆柔軟的被子。
見主人果然沒有被吵醒,魔方暗暗表揚自己決策英明,抓住想要迴衣櫃空間的鬥篷,連同佐伊一起,幫維德把迴家的行李收拾好。
……
“昏睡”中的維德,並不知道自己被家養小精靈和魔偶搬來搬去的經曆。
此刻,他站在一條長長的走廊上,看著兩邊數不清的房門,整個人都是懵的。
他隻記得自己念了一條魔方整理出來的咒語……在那之前他已經嚐試好多次了,重複的實驗和失敗讓施咒都開始變得機械化。
忽然間,好像隻是一個恍惚,他就出現在這條感覺沒有盡頭的走廊上。
兩側的牆壁是乳白色的,沒有多餘的裝飾,時不時能看到白色的光流像小魚一樣從牆上飛快地劃過。
維德仰頭,看到頭頂的天花板是一片流動的、璀璨的星空,好像整個星河都被拉到了眼前,壯麗得令人窒息。
——我在做夢?
維德不禁產生了這個想法,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強烈的疼痛頓時讓他倒抽一口冷氣。
不是做夢。
這是那個項鏈的效果?
項鏈上的符文,他們反複分析過了,神秘事務司的緘默人更是從各種角度解讀過,確認上麵沒有攻擊類的咒語,也不至於給人造成什麼傷害。
維德定了定神,沒有太過擔憂,隨意地向前走去。
兩邊的門看上去一模一樣,但是當他走過的時候,發現那些門上都有不同的符號圖案,有的顏色還會變化。
維德隨意地挑了一扇門,見上麵有個風車圖案,看上去跟四葉草似的,他輕輕推了下,門很順利地打開了。
眼前竟然是一條長長的街道,兩邊的建築看上去有些陳舊,地上鋪著的磚石邊緣也翹起來了。
一對母子從街道的另一邊走過來,那孩子拿著塑料做的彩色風車,不住地鼓著嘴去吹,旁邊的母親拉著他的手,笑吟吟地看著他。
那孩子興奮地說:“媽媽,你看,它轉得好快呀!”
“對啊,因為你吹得很用力嘛!”母親溫柔地說。
孩子天真地問:“它會累嗎?會不會想休息一會兒?”
母親被逗笑了,她指了指孩子的臉頰,說:“等你覺得腮幫子有點酸的時候,就是它也想休息的時候了!”
“那我還不累。”孩子說:“我還可以再吹一會兒!”
彩色風車又嘩嘩嘩地轉起來,兩人邊說邊笑,從維德麵前走過,卻好像完全沒有看到他一樣。
而維德看著那個母親,眼中閃著難以置信的光,隻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了,隻有那個人的笑顏清晰可見。
他唇齒微動,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