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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客心如電轉,思緒震動。


    原本模擬中的幾次選項如潮水般湧來,一直有提示的董夫子,竟是這一切的幕後謀劃之人。


    作為這一世“謝觀”的開蒙先生,董夫子在謝觀及冠之前,曾贈予他不少儒家典籍,其中許多對謝觀影響深遠。


    正因如此,謝觀對董夫子心懷尊崇。


    還有關於二先生的字帖,若非董夫子的贈與,謝觀也不會有後續在鴻景院中“湖中撈字”的機緣,甚至是陸華與三真一門的造化。


    然而,最終消息傳來——董夫子卻因酗酒而死在家中。


    謝觀曾為此觸動過幾次選項,都是指向了董夫子。


    想不到,今日在群放宴的背後,暗中觀察這一切的,竟一直是這位董夫子。


    謝觀早已被此人暗中注意。


    此人的身份,俞客心中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馬車上的老人緩緩開口,聲音帶著稍微的感歎。


    就如同一個普通老者。


    “我們算是第一次真正見麵。”


    俞客點了點頭,麵對這樣的人物,他並未慌亂。


    畢竟!


    這個世界在他眼中如同“鏡花水月”,虛幻而不可捉摸。


    即便這位老人就是他心中猜測的那人。


    在他的感應中如同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修為之高,令人難以揣測。


    俞客的神念剛一觸及老人,便如泥牛入海,被吞噬得無影無蹤。


    俞客心中也毫無畏懼,甚至隱隱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對麵似乎對他有一種“畏懼”?


    這種畏懼藏得很深,若非俞客此刻處於一種類似於“觀道”的玄妙狀態,恐怕根本無法察覺。


    然而,俞客並不著急,此時也無法離開。


    盡管對麵的董夫子沒有絲毫氣息外露,也未曾流露出任何惡意,但那種無形的威壓,卻如同大水缸中取出一瓢清水,靜止不動。


    四周的空氣都是靜默。


    俞客幹脆負手而立,心如古井,波瀾不驚,靜靜地站立。


    兩人良久未發一言。


    老人緩緩從馬車上走下。


    他身材佝僂,頭發灰白,卻梳理得一絲不茍。


    一撮短而硬的八字胡掛在嘴邊。


    兩人相對而立,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寂。


    後麵那輛棗紅色的馬車依舊靜靜地停在那裏,沒有絲毫動靜。


    駿馬也是一動不動。


    江邊的霧氣緩緩吹來,繚繞在兩人之間。


    老人終於抬起了眼眸,目光如深潭般幽邃。


    他再次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


    “老夫……”似乎覺得這個自稱有些不妥,他微微一頓,隨即換了一個稱唿。


    “我名董誠,大齊的書院夫子。”


    俞客心中雖早有猜測,但聽到對方親口證實,仍不免感到一陣震驚。


    眼前的老人,竟是這天下第一人——夫子!


    那位在東海尋仙兩百年、創立大齊書院的傳奇人物。


    盡管內心波瀾起伏,俞客表麵依舊不動聲色。


    老人似乎察覺到俞客的鎮定,繼續說道。


    “我不算第一個邀請……”


    董誠似乎在斟酌用詞,最終吐出一個簡單的“你”。


    俞客略一思索,若是算親自參與,親自參與之前都有三次了。


    他淡淡迴應:“不算。”


    董誠的聲音在江風中顯得格外悠遠,仿佛帶著歲月的沉澱。


    “你聽說過我嗎?”


    俞客雖不明白夫子為何有此一問,但仍坦然迴答:


    “自然是有。”


    “甚至,很多次。”


    老人聞言,似乎有些笑意:


    “看來我並沒有白活。”


    董誠的目光漸漸變得深邃,仿佛陷入了迴憶之中。


    “年輕時,我和弟弟阿秀一同建立了唐朝,立誌統一天下,吃了很多苦。”


    “後來,天下統一,阿秀說,他是天下之主,不應該有人在他之上。於是,我想了一晚上,決定殺了他。”


    他的語氣平靜。


    “我一直想和當年的陸沉和陸羽一樣,兩兄弟和和睦睦,最後一同飛升此界。”


    “可惜,我不是陸沉,他也不是陸羽。”


    董誠的聲音中帶著些許遺憾,“我以為,天下歸一之後,便會有飛升之機。”


    “我等了三百年,卻沒有一道天門願意為我而開。”


    說到這裏,老人似乎有些感歎。他看向俞客,語氣中帶著一絲歉意:


    “你見諒一下,人活了太久了,心裏憋了太多話。”


    俞客此時倒是沒有顯露太多表情。


    他對這位在這一世模擬中怎麼也繞不開的夫子,內心充滿了興趣。


    董誠的話,仿佛揭開了曆史的一角。


    夫子是唐朝時期的人物,甚至是唐朝的建立者。


    俞客接受了謝觀的記憶,心中對董誠口中的“阿秀”也是知曉其後世身份。


    正是唐朝的開國之主,高祖冉秀。


    而董誠,或許並不姓董,而是姓冉。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以“兄弟”相稱。


    董誠的聲音低沉而緩慢,仿佛在敘述一段遙遠的曆史。


    “後來的百年,唐朝又亂了。任何朝代都一樣,人會吃人是本性。各地的軍閥亂戰,民不聊生。”


    “那個時候,我也管不了這麼多了,我已經快要死了。可是我不能死,於是我進行了第一次屍解。我把自己埋在一座冰冷湖底,三百年後,我重新複活。”


    說到這裏,老人的目光似乎有了一絲光亮,語氣多了些許溫柔。


    “我見到了一個女人,是一個漁夫的女兒。我和她結婚生子,有了第一個孩子。我給他取名為‘齊’,那四五年是我一生之中最開心的時候之一。”


    “女人死了,我把齊撫養長大。我重新起了統一天下的念頭,於是我幫助他建立了大齊,又創立了書院。”


    俞客聽後,心中微微驚訝。


    他沒想到,大齊的祖先居然就是眼前的夫子——董誠。


    這位活了近兩千年的傳奇人物,竟親手締造了兩個王朝,見證了無數曆史的興衰。


    江風依舊吹拂,霧氣繚繞。


    老人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卻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滄桑。


    “齊死了,他的兒子,兒子的兒子登上了王位,他們終於開始怕我了。”


    董誠的目光微微低垂,“那個時候,我也又快死了。我假意讓他們殺了我,他們修改了族譜,改了姓。”


    “於是,我開始了第二次屍解。我去了北方的長生天,多了一個身份——長生天的兒子,魔教的魔師。我建立了許家,對抗大齊。”


    俞客心中一震,想起了魔師許江仙曾提到的草原黃金家族。


    難道,那也是夫子所建?許家也是他的血脈。


    他心中疑惑,卻並未打斷老人的敘述。


    “草原也沒有飛升的機緣,而我也要死了。於是我再次屍解,去了南方。”


    “那裏春暖花開,有一座座寺廟。我成了僧人,也成了他們口中的在世佛。我建立了東聖宗,慢慢將其發展為佛國。”


    “無論被人怎麼稱讚,我還是熬不過那個冬天,我知道我要死了。我收了很多弟子,他們都是德行高尚的高僧。那個晚上,他們知道我肉身不腐朽……他們搶著分食了我。”


    老人的話語戛然而止,空氣中仿佛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俞客心中想到那位蓮池大師所在的東聖宗,也是夫子所創!


    老人的聲音依舊平靜。


    “我再次屍解,來到了終南山,這個傳承了三千年的大教。”


    “我成了道士,以為憑借這麼多次屍解的閱曆,我能夠成為三真一脈的天師……卻沒想到,我在活死人墓中見到了三真一門的曆代祖師。他們的肉身不腐,神念猶存,他們發現了我,我被他們打傷了,從未受過如此重的傷。”


    俞客聽到這裏,心中詫異。


    他對這一界的陸華所在的三真一門,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


    當世大教!


    難怪大隋是唯一能夠與大齊抗衡的國家,原來大隋的背後有三真一教的支撐。


    而像北方的長生天、南方的佛國,甚至是大齊本身,以這位夫子的老謀深算,怎麼可能沒有留下反製的後手?


    “當然,他們也不好受。我滅殺了十幾代祖師的肉身,但最終還是被逼得再次屍解。”


    “我迴到了大齊,成了夫子。我擔心他們怕我,便以第二代夫子的名義重新行走人世。”


    說到這裏,董誠的目光變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時間的洪流。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尋飛升之機。可惜,我走遍了天下,卻始終沒有找到。”


    老人的聲音低沉。


    “我雖未親眼看見三真一門活死人墓中陸沉留下的遺訓,卻也知曉了不少三真一門的隱秘。”


    “彭傳鑄鼎,騰龍飛升,於是我也鑄造了大鼎,將其放置在書院,並在澤湖養龍。”


    “可惜,鼎非鼎,龍非龍,照貓畫虎罷了,一切終究付之東流。”


    說到這裏,董誠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淡淡的遺憾,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我心中雖失意,卻在大齊收下了一個弟子,漸漸地,有了四位弟子。”


    “我發現了兩件事,一是這五百年的時間,天地開始再次複蘇。”


    “二是,我的四位弟子,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優秀。短短時間內,他們的修為已經不輸給我在第二次屍解之時。”


    老人的目光微微閃動,似乎想起了什麼。


    “尤其是老二,他的本命出現之時,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俞客聽到這裏,心中一動,想起了陸華曾說過的話。


    二先生一劍一風骨,九劍合一,可斬夫子。


    看來此話,並非無的放矢。


    “可是,我也感到高興,因為我終於追尋到了那一絲飛升之機。”


    “我建造了驚神陣,故意泄露我的身份,等著四個弟子來共斬我,完成了第五次屍解。”


    說到這裏,老人的語氣變得凝重。


    “屍解雖是奪天地的造化,卻也難逃天地的大限。”


    “隻有六次輪迴,也就是屍解六次。”


    “我已經屍解五次,隻剩最後一次屍解。”


    老人說到這裏,終於第一次挺直了腰桿,這般講述,仿佛這漫長的過往經曆,五次屍解,尋常人不可思議的陸離一生。


    終於在這位麵前,有了底氣。


    他的目光如深潭般幽邃,直直看向俞客,緩緩問道:


    “一千九百年的人生,在你眼中如同什麼光景?”


    俞客聞言,心弦微顫,思緒飄忽。


    他想起了陸沉的一生,那不過是在神霄宗內一場五日的模擬。


    而第二次模擬,僅僅一日之後,總計不過六日光景。


    然而!


    在鯤虛界之內,卻已是滄海桑田,三千年悄然流逝。


    人間一日,鼎中歲月已越三千年。


    夫子那人間的一千九百年,在他俞客眼中,不過是在神霄宗內一日的光陰。


    此刻!


    俞客心中的古老大鼎悄然轟鳴,那聲音古老深邃,穿越古今,響徹寰宇。


    大音希聲!


    帶著無盡的滄桑與厚重,與天地共鳴。


    俞客微微頷首,沉思片刻,終是開口。


    “如同蜉蝣,譬如朝露!”


    夫子聽後,低聲呢喃,重複著那二字:


    “蜉蝣……”


    “譬如蜉蝣之生於朝,死於暮;譬如朝露之去無跡,來無痕。”


    “此時,便是……蜉蝣見青天!”


    他的聲音裏夾雜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感慨,似是在細細品味這兩個字背後的深意。


    江風依舊,帶著幾分涼意,霧氣繚繞,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兩人的對話,清晰而悠長。


    老人悵然一笑,卻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董誠又問道,“你見過那位陸沉嗎?”


    俞客點了點頭。


    陸沉已經離此世整整三千年。


    老人問道,“陸沉,他問了什麼?”


    俞客卻搖了搖頭,“我見過他,他卻未曾見過我。”


    夫子臉上卻露出疑惑之色,卻有沒有再次追問。


    老人終於問出最在意的問題,“我與陸沉相比如何?”


    俞客看著麵前的夫字,其實不可否認,他的一生無論說長度還是所立的功業。


    所建的書院,所留下的儒家之說。


    是這後世無法繞開的人物。


    要是說陸沉與之比較,同樣是這三千年最為璀璨的人物。


    除開上下神話不可考的縹緲年代,從戰國以來,曆史的第一頁就是《陸沉本紀》。


    但是!


    對於俞客來說,他的天人轉世第一世就是“陸沉”,第二世是“謝觀”。


    夫子再強,對於自己來說,並無助益。


    俞客沉吟片刻後緩緩開口道。


    “你的一生,我從不在乎。”


    一句簡短的話。


    夫子臉色終於有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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