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傳說與未知驟然現身於眼前,人往往會被本能的恐懼緊緊籠罩。
幸好祭天臺附近沒有平民,不至於引起紛亂奔逃與踩踏的混亂局麵。
在祭天臺下方第一排的呂不韋雙目圓睜,眉頭緊皺,都形成了一個川字。
他身為相邦,在高位已修心養性二十年,可這般震撼的場麵,卻也是生平未見。
錦袍下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借助疼痛獲取真實感,喉結上下滾動三次,咽了咽口水,呂不韋才大手一揮,自咽喉深處發出了聲音,斷然低喝道:
“護駕!!!”
念端,她的眼神一直時刻緊緊追隨著嬴政,當黑龍現身,更是擔憂驚駭,滿眼都是擔心,已經差點就忍不住要衝了上去。
聽到呂不韋的喝令,她才勉強穩住了腳步,可嬌軀依舊緊繃,隨時準備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哪怕她心裏明白,自己上去或許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她身著君侯冕服,身姿挺立,麵容端莊絕美,此時的眉眼間,已經隻剩下了擔憂,玉手已經緊緊握起,骨節發白。嬴政如有不幸,她必不獨活。
延瑾原本在震驚後,第一時間就迴過神,立刻悄無聲息的召集十二名守衛在祭天臺附近的天字一等密衛,眼中閃過狠厲之色,命令手足無措的眾人,隨時準備護駕。
隻是這祭天臺特殊,在嬴政招唿之前,而且這黑龍目前並未表露出惡意,他也不敢貿然上去,心中恰似有千萬隻螞蟻在爬,是口幹舌燥心火燎燒,正在心中焦急萬分。
聽聞呂不韋這一聲令下,心中再無遲疑顧忌,延瑾立刻大手一揮,帶著十二名天字一等的密衛齊刷刷奔赴高臺,已經將嬴政團團護住。
不得不說,玄羽衛的忠誠和勇氣都對得起嬴政對他們的看重,麵對十幾丈的神獸,還敢拔劍搏命。
嬴政微微一笑,極為風輕雲淡,輕輕揮了揮手:“都退下,大驚小怪。”
“此黑龍乃我大秦之瑞獸,不必擔心。”
延瑾微微躬身,防備著異變,小聲勸諫道:“大王.”
嬴政輕輕搖了搖頭,延瑾咬了咬牙,眼中盡是無奈,隻好退下,眾人跟著延瑾又下了祭天臺,可是依舊在周邊圍著,時刻注意黑龍的動向。
嬴政神色從容,衝著黑龍招了招手,那姿態鎮定至極,仿佛眼前這巨大的黑龍不過是溫順的小貓。
黑龍像是接到了最高指令,立刻停下盤旋,巨大的身軀緩緩落下,帶起一陣狂風,吹得周邊的旗幟獵獵作響,水汽越發濃鬱。
他隻有兩隻龍爪穩穩地攀在祭天臺邊緣,巨大的龍頭露了出來,正對著嬴政,低著頭很是恭謹。
即便隻是露出龍頭,也已經足夠巨大。八尺八寸高的嬴政站在這兩三丈的龍頭麵前,身形顯得是那麼渺小,宛如大人麵前的孩童。
但是這巨物在嬴政麵前,卻出奇地乖巧,原本威嚴的龍眸中,此刻竟隱隱透著一絲溫順。
這一切都被所有人看在眼裏。
嬴政上前幾步,步伐沉穩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眾人的心頭。
他走到了龍吻麵前,距離不過三尺。
黑龍帶起的水霧在靠近他身周三尺以外,就已經凝結成了細小的冰晶,無聲無息的飄飛到了一旁,絲毫沒有沾濕他的玄衣纁裳。
呂不韋遠遠地仰著頭看著,脖頸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紅,額頭的冷汗不停地落下,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地上,汗水已經浸透了全身。
哪怕明知道嬴政的修為天下無雙,可這麼渺小的人麵對著這樣龐大的神獸,呂不韋依舊是擔驚受怕,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仿佛隨時都會蹦出來。
他在心中暗自思忖焦慮,現在的大秦是真的離不開大王啊。
如今的大秦因大王而強盛。
嬴政緩緩伸出手,動作輕柔而緩慢。黑龍像是期待已久,主動將龍頭向前更近了近,微微低下頭。
嬴政的手輕輕落在龍頭上,輕輕摩挲著堅硬的鱗片,鱗片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幽光,宛如黑曜石一般。
嬴政滿意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眾目睽睽下,發生的這一切如同一劑定心丸,穩住了所有人。
念端的心也終於穩住了,擔心的眼神隻在一瞬間,就全轉為了崇拜和愛意,眼神之中隻剩下了傾慕。
這是她的愛人,她的主人,她的君主,她的一切的一切。
所有人的恐懼瞬間被驅散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所有人眼中絕對的崇拜與敬仰,他們看著嬴政,仿佛在看一位真正降臨世間的天神。
即便是上古神獸,在大王麵前也要俯首稱臣,大王是真的天子!
無數人開始歡唿,神獸臣服,天命所歸!
念端隻看向萬眾矚目的嬴政。和所有人一樣看向嬴政。
千萬人歡唿什麼,她並不關心。
她和所有人一樣,看向萬眾矚目的他。
不一樣的是,千萬人歡唿什麼,她並不關心。
她關心的隻有一點,他是安全的。
她的心終於放下了。
這當然不是嬴政第一次見到黑龍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雖然黑龍也沒有惡意,但是可沒這麼聽話,是狠狠調教了一番,這才如此乖巧。
今天時機到了,趁著祭天,這才讓黑龍露個頭陪他一起做戲。
拿上天說事兒,最好拿出來點兒東西給人看看,要不然沒人信,有現成的好工具龍,嬴政就沒必要自己裝神弄鬼了。
今天來這麼一套,以後再拿夢裏的事兒說話,就沒人不信了。
嬴政一向是一個既要又要還要總要的人,他不介意為了得到而付出,但是如果可以既要又要,那他一定會選擇後者這一條路。
繼承天子之命,便是有了統禦天地之權,有了統禦一切眾生,為天下主的法理。但是同時,也必然受到天人感應的製約,目前雖然還沒人提出來這個東西,但是很快就會出現了,這是必然的。
家天下的皇帝掌握了一切,臣民也必然會對這無限的權力進行本能的製約。
既然如此,先下手為強,先掌握對天命的絕對解釋權,唯一解釋權。
天命是確實存在的,但是隻有天子可以與上天溝通,也隻有天子才知道什麼是天命,也隻有天子永遠占據著天命。
天命的一切解釋,都是天子說了算!
憑什麼有了天災就是皇帝幹的不好?就是皇帝有了罪過?
就不能是刁民們不能體諒君父的苦衷嗎?就不能是因為刁民們背棄朝廷才招致的災難嗎?
就不能是當地的官員、貴族心懷不軌,上天替天子震怒嗎?
憑什麼都是天子的原因?天下這麼大,就不能有叛逆導致天譴嗎?多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上天替天子出氣,太合理了!
至於後世子孫能不能掌控住這個解釋權,嬴政也沒辦法。
但是,他是一定要掌握住的,而且也要為後世子孫留一條路。
反正已經先定了名分,後世子孫想要掌控住這個解釋權也是容易了許多。
對於一個合法政權來說,名分永遠是最重要的,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必不成。名都不正,哪來的臉談政權合法?
這也是嬴政為什麼留下了九鼎,以及周室後裔,一直在鹹陽厚待。
為的就是體麵的換房本兒,為的就是一切名正言順。
不隻是武力上,在名義上,通通都要無懈可擊。
九鼎乃是大禹王所鑄造,大禹王劃分天下為九州,令九州貢獻青銅,鑄造九鼎,象征九州,將全國九州的名山大川、奇異之物鐫刻於九鼎之身,乃是神州之象征。
雖說如今之天下已經遠遠不止九州大小,但是象征之所以為象征,就是因為它本身成為了凝聚與寄托,認同與傳承。
九鼎自大禹王鑄就,夏傳商,商傳周。
如今,九鼎到了大秦的手裏,那就是天命已經轉移到了大秦。
九鼎在你周室毫無異樣,那是因為你周室不行了,天命沒有啦,所以神物自晦,你拿它祭天也沒用,但是在大秦手裏就不一樣啦!
看看,現在在大秦手裏,在寡人手裏,寡人第一次拿來祭天,神龍出世,臣服於秦。
寡人就是天命!
鐵證如山!
嬴政摸了摸黑龍後,拍了拍他鼻頭。
大袖一揮,朗聲道:“皇天庇護,派黑龍佑我大秦,萬幸!”
“此黑龍自即日起乃我大秦守護神獸,居於渭水,驅邪魅,清汙濁,護我大秦!”
“今寡人為龍賜姓嬴,賜名黧!”
“封為渭淵君!”
“每初一十五,以少牢小三牲祭之。”
“與我大秦同生共契,輔車相依,大秦萬世,祭祀永存!”
嬴政說罷,黑龍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巨大的頭顱重重地點了點頭,三次點頭,動作沉穩有力,帶起陣陣風聲。
隨後他翻騰著身軀,朝著雲海奔去。
在空中,他發出了今天的第一聲咆哮。
龍吼響徹天地,龍威震懾四野,龍軀數裏可見,龍吟數裏可聞。聲音好似滾滾天雷,震得人耳鼓生疼。
在這一聲龍吼之後,龍吟之聲不斷響起,神獸翻滾之軀在雲海之中若隱若現,時而露出巨大的龍軀,時而又隱沒在雲霧之中。
無數人既仰慕又恐懼地看著這傳說中的神獸,眼神中充滿了敬畏,還有慶幸。
慶幸竟然可以有幸一睹上古神獸之容,更有幸可以看到神龍臣服於天子的盛況,今日的場景,是必然在史書之中濃墨重彩寫下的。
這是他們一輩子的榮幸,一輩子的談資。
嬴黧在空中奔騰數周以後,又飛向祭天臺,在臺下再次重重地點頭三次。嬴政見狀,擺了擺手,動作瀟灑。嬴黧這才又一頭紮進了渭水,瞬間消失不見,隻留下河麵上微微蕩漾的漣漪,以及空中仍舊殘留的帶著淡淡水腥味的水霧。
直到此刻,所有臣民軍士才真正迴過神來,可是依舊是恍在夢中。
中蒼一臉激動狂熱的看著嬴政,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弟子乃是天命聖君,注定的天子,一切的一切都在證明著這一點。
自己當年去趙國是這一生最正確的決定,沒有之一。
中蒼率先大禮拜下,動作極其虔誠,重重叩首在地,發出沉悶聲響,用盡全力高唿:“聖君臨世,天命所歸!大秦萬世!大王萬歲!”
這一聲飽含內力與激動的話喊醒了所有人,在場所有人爭先恐後跪下,心甘情願的徹底臣服,用盡一切力氣高唿:
“萬歲!萬歲!萬歲!”
所有人逐排層層跪下,拜倒之人迅速蔓延,就好像洶湧的潮水一般蓋下。千萬臣民盡皆俯首匍匐,萬歲之聲聲震九霄,在天地之間迴蕩不休。
嬴政高高站在祭天臺之上,高高在上俯瞰著所有人跪在腳下,狂風吹動旗幟旌幡獵獵作響;九鼎燃燒的烈火仍在唿唿衝天映照,可這一切,都比不得萬民衝上九天,震撼雲霄的萬歲之聲。
這一刻、
朕即天命!
朕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