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萌生了殺意,體內蟄伏的那些屬於姽嫿的邪氣都自血脈中驟然醒來。
蒼魘怒吼一聲:“玉帝降命,煉度雷霆。威震霹靂,邪鬼滅形。天雷地火!”
鮮血自他指尖爆開,點點滴滴墜落在地,迅速燃成大火,飛快的蔓延開來。
黑膠被火灼燒了一陣,終於還是撲哧一聲化作濃霧退迴了黑暗當中。
同樣都是三昧真火,騰蛇焰靈隻是借用騰蛇的力量,天火卻是燃燒自身修為之舉,是樊真派仗著強橫體魄才能練就的剛猛法術。
說白了,就是拚著一身骨血跟別人死磕。
若強過敵手,自然是攻無不克。
若弱於敵手,就是兩敗俱傷。
所以樊真派內弟子多半體魄強健,硬功也都練得很紮實,身上皮肉堅實到可以當砧板,隨便挨上幾棍捅上兩刀連眉都不皺。
但遇上蒼魘這種半調子……最多隻能是同歸於盡。
火球自虛空裏團團墜下,爆裂成一片熊熊燃燒的大火,熾烈火光如同實體般膨脹起來,似乎馬上就要撐破這個空間。因為蒼魘血脈中的邪氣,那火紅得格外明豔,火苗頂上始終罩著一層黑氣。
可供躲藏的黑暗越來越少,無所遁形的小妖小怪齊齊胡亂吼叫著尋找逃逸的方向,遠遠望去像是一大片美貌男女正在四散奔逃,仔細看去竟都如紙片一般薄薄一張,每逢轉身便有一刻如同隱形般隻能看到一條幾乎無法察覺的細線。
看著那種詭怪的場麵,蒼魘有點想吐。
“原來你想和我同歸於盡……這樣不好。”莫硯的臉再次浮現,“你若死了,豈不是浪費了一付好皮囊。”
“不想我死?行!”蒼魘又捏了個手訣,縱起一道火龍直朝他刺去,“你要是乖乖受死,道爺我就不用死了!”
火龍還沒衝到他麵前,黑色的空間當中忽然有一道白隙自天頂正中裂開,白晝明亮的光線自上而下,瞬間照亮了整個空間。此時應該已經是白天了,無論什麼妖物力量都會大打折扣。
“哈哈哈……”莫硯一陣大笑,忽然間化成黑霧朝那道裂縫衝過去。
“現在跑,晚了!”蒼魘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
那道狹長的白光迅速滲開,慢慢化成一張大網,仿佛變成了實質的東西。
蒼魘越走越慢,白色的光線化作了絲線一樣的物質,飛快的纏上了他的手腳,身體越來越沉重,他又動彈不得了。
莫硯化成的黑霧消失了。
蒼魘被困在了那道白光當中,眼前忽然出現了簡陋的畫舍,貼了滿屋的《迷蝶集》美人圖,拈著畫筆站在自己麵前的莫硯,那塊標準的破銅爛鐵問仙就放在屋子的角落裏。
蒼魘愣了。
莫硯在外麵,他自己卻在畫裏。
“放道爺出去!喂!怎……怎麼……”蒼魘實在怎麼不出來了,這麼些年來他一直穿著黑色道裝,這會兒不知道怎麼變出一身惡俗的鑲金邊黑袍。
身體不受控製的開始自行做出動作。
手肘支在桌邊,酒壺高舉,衣衫柔順的滑下手腕,肩背露出了一大片,一派慵懶閑適。
胡琴臥膝,醇酒滴滴自唇角墜下,都是放浪不羈的味道。
“你背上有傷?可惜可惜……你若不入道門,大可青菊載酒快意人生,即使入了道門,安心避居世外做個酒中仙亦甚快哉。”莫硯搖搖頭,“本是濁世翩翩佳公子,奈何要拋頭露麵多管閑事,幹這吃力不討好的行當?”
如果此時能動,蒼魘想做的事情隻有三件:掀桌!殺了他!燒了這身衣服!
“別生氣,你再生氣也無法挪動分毫,隻是白白損耗真元罷了。”
與其一直被困在畫裏,頂著這腦殘的發型、惡心的衣服和驚悚的姿勢被人“欣賞”,還不如直接死了來得痛快!
“你不用急,你們三人入了畫,我自會將你們一個個收入囊中。”莫硯笑道,“你不會孤單太久的。”
蒼魘心念一動。
他這麼說,即是證明何歡和羅曼還沒被他抓住。
那麼事情還有轉機。
“三個人當中,我最喜歡你。”莫硯的手指隔著畫紙慢慢的勾勒著他臉頰的弧線,“你的元神偏向黑暗,你身上……有和我們類似的味道。”
類似的味道?
是指姽嫿的邪氣麼?
“請問瑾王畫師莫先生在麼?”門扉豁然洞開,羅曼耍著扇子一步三搖的進來了。
他開門開得太兇殘,門扇咣當一聲撞上了牆,震起一片蒙蒙的細灰。
陽光來得太突然,蒼魘隻覺得眼前一花,身上居然滋滋的冒氣,有種被火燒似的疼痛,就像是水分被蒸發出來了一樣。
死人妖!你是進門還是拆屋!
“正是在下。”莫硯上前一步,替蒼魘擋住了陽光。
雖然他已修成人形,不再畏懼陽光,但邪氣所聚之物在陽光下終究還是略有不適。
蒼魘看到他的背影略微一顫。
“喲,果然是你。”羅曼走到麵前躬身作揖,滿身珠寶在陽光下灼然眩目,“在下也是喜好佳物之人,聽聞淄陽有集美之事,特來一睹盛況,卻想不到妖物作祟,竟然失之交臂。此去江南千裏迢迢,必成在下一生之憾。聽說莫先生替王爺收管編製《迷蝶集》,不知可否讓羅某觀瞻品鑒一番,以了心願。”
“公子言重了。你說這天下哪有這麼多的怪力亂神,不過是市井傳言,竟然鬧得這麼大陣仗。早先的《迷蝶集》美人圖已經損毀了許多,最後那兩三個月的倒還留著,公子可以慢慢欣賞。”莫硯跟著一揖,“公子先坐,莫硯且去沏茶。”
羅曼點點頭,大咧咧的坐了:“有勞先生。”
明明都知道對方的底細了,還繞來繞去打什麼太極!直接上去一劍撂倒才是王道!
莫硯關上門轉身進後堂去了,用腳丫子想也知道他沒安好心。
羅曼也不著急,悠悠閑閑的站起來一幅幅的仔細欣賞牆上的畫,小扇子撲撲的扇著,鬢邊兩束頭發輕輕飛揚,說什麼救人,他根本就是來看美人圖的吧!
羅曼慢慢轉身過來,眼神掠過蒼魘所在的這幅畫時忽然停了下來。
對對對,就是這!
羅曼果然走過來了。
靠近點,多看兩眼!我在這!
“這就是他那天畫的妖道?”羅曼伸出手指在畫麵上觸了兩下:“栩栩如生恰如真人,神乎其技,妙哉妙哉。”
非禮勿動知道嗎!這是病,得治!
“妖道若真能有這番風韻,比現在不知好了多少。”羅曼拿著小扇子敲敲前額,不厚道的笑了,“選個花魁肯定不成問題。”
死人妖,我要把你轟殺至渣!
“公子,為何不坐?”莫硯已經端著茶水和一個畫軸出來了。
“被先生的畫吸引了,實在是情不自禁。”羅曼華麗的一轉身,頭發上穿綴的明珠相擊,發出一陣嘩啦啦的響聲,“如此神作,當世罕見,先生確是畫中真仙。”
“公子如此看重拙作,莫硯甚是欣喜。”莫硯把茶水和畫軸放下,欠身坐到桌邊,“請。”
“清香馥鬱,不慍不驕。”羅曼清抿一口,怡然笑道,“恰如其人。”
莫硯跟著一笑:“若公子不棄,願相引為知己。”
喂喂,你們四目相對脈脈含情是在鬧哪樣!
“這個畫軸是……”
“是在下畢生心血所在,亦是在下今生所見最美的人。”
“哦,先生筆下所繪美人無數,竟也如此驚豔,不知羅某可否有幸一觀?”
看什麼看,好奇心害死人知道不!不要看畫裏麵!千萬別看!
“請。”難得他自己入套,莫硯樂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後麵去了。
羅曼緩緩綻開畫軸,麵色漸漸凝重:“這畫……怎會是漆黑一片?”
“那是因為……最美的人還未入畫啊。”莫硯將畫軸一展,畫麵就跟蒼魘走進城門時一樣,出現了一道耀目的光,恰似一閃門扉緩緩開啟。
“早就料到,皮相好看又能甜言蜜語的多半都是妖怪。”羅曼手中寒光一閃,琴中劍已然在手,返身一劍恰如驚鴻,自莫硯喉頭重重劃過。
莫硯如同破爛的人偶原地轉了兩圈,噗一聲倒在地上,馬上又爬了起來,把幾乎斷裂的腦袋扶迴頸子上。
傷口上連一滴血都沒流。
“公子此言差矣,皮相好看又能甜言蜜語的多半都是妖怪,一邊說著甜言蜜語一邊背信棄義的卻都是人吶。”
羅曼立刻退開了一步,橫劍當胸變攻為守,然而莫硯的速度遠在他之上,電光石火間撲到他身後。待羅曼急速轉身之時,便被吻了個正著。
畫麵再次發光,羅曼已然托琴於膝,坐在簷下拈著梔子花怡然而笑。
隻是表情略微驚悚了點。
那是當然。
哪個男人被同性親吻了都得是這種五雷轟頂瞬間元神出竅的表情吧。
這招真是屢試不爽。
莫硯恢複原貌,開始給那幅畫勾勒背景暈染顏色。
就這麼一隻小小的墨妖也鬧得他們這麼狼狽,等他再抓了何歡,他們三個都夠開一畫展了!
蒼魘欲哭無淚,心中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師父救我!
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真是好慢好慢好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