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下午開始,村裏的幾戶人家就不消停。
到了晚間,田裏勞作的大人們都迴來了,小夥伴們拉的更勤了,各家裏孩子哭老婆罵,都徹夜未眠。
到次日晨起,終於打上門來。
梁輕早早起來,還沒等出門去,就被堵到家門口。
隻看見烏壓壓的一片,男女老少,把院門堵了個嚴實。
前邊是村長,還有那幾個孩子的家長,以及後麵一群大大小小看熱鬧的。
看樣子來勢兇猛啊!
“就是她,別讓她跑了!”人群裏不知誰喊了一聲。
梁輕心想,就這水泄不通的,連個耗子也鑽不過去啊,能跑到哪去啊?
“這是?”
周氏已經被驚動了,從灶間出來,她正在做早飯,手上還粘著水,一邊走一邊用圍裙擦手。
臉上堆起訕訕的笑容望著村長,溫聲開口,心裏有些怯意,不知這群人來者何意,“九叔啊!這是怎麼迴事啊?”
“梁大媳婦,問問你家丫頭,昨天她都幹了啥事兒?她三叔現在還在炕上躺著呢,你家大丫怎麼還能活蹦亂跳的?”
五奶奶嗆了周氏一句,作為族親,平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彼此相安無事也就罷了,自家兒子什麼德行她也知道,可是這次是真吃了虧了。
呸!臭不要臉。
這話說的不清不楚,不知道的還以為梁三被梁輕非禮了!
梁輕心裏冷哼了一下,上下打量著這位五奶奶,眼底一陣寒光。
周氏更糊塗了,這話說得奇怪,一個半大小子躺炕上,跟個小姑娘能有什麼關係啊?
梁三兒是個十足的混混,十幾歲了既不學手藝也不念書,更不下地幹活,整天和村裏一幫小孩子混在一起,二溜子一個,輕兒怎麼和他有了牽扯?
周氏暗自瞪了梁輕一眼。
後者接了周氏小刀一樣的眼神,看著周氏,卻不做聲,心裏暗想,看你這個當娘的怎麼維護親生女兒?
就聽周氏不緊不慢的說了句,“五嬸這話說的,你孫女才幾歲?能幹啥大事兒啊?”這話說的還算得體。
六奶奶嗤了一聲,“她能幹的事兒可大了,帶著這幫孩子上山,放火,吃蟲子,吃蘑菇,……膽子太大,天都能捅個窟窿!她七姑這麼大的時候,可沒這麼淘。”
“你家大丫昨天帶我家三胖兒,還有一幫孩子上山吃蟲子,三胖中毒了,這些孩子都中毒了,拉一晚上,現在都起不來炕,你說這毒誰下的?”陳屠夫家的老婆長得又高又胖,是個大嗓門。
“還用問嗎,早知道是梁大丫下的毒了,六個孩子啊,跟她出去山裏胡吃海塞了一頓,都中毒了,她自己咋不中毒呢?”王木匠的娘子說話聲音細細的,卻帶著陰狠和惡毒。
“小小年紀就這麼惡毒,害了這些人,死丫頭也不好好管管,呸!有娘養沒娘教的!”薑大媳婦最刻薄。
四兒和五兒在外麵雖然跋扈,可是在家裏乖巧啊。
尤其四兒,小小年紀就做飯料理家務,自然是個好幫手,可是現在倒下了。
好幾天做不了活了,還得看病吃藥花費銀錢。
周氏聽著這些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兩手緊緊攥著圍裙邊,身子打顫。
“沒娘教”這話,聽著心裏老大不舒服了,她一向自詡賢良淑德,最重虛名。自家崽兒成了沒娘教的,這算是啪啪打臉吶。
此刻她的羞恥心在作祟,又惱又恨,又不會撒潑打滾,全沒了章法。
她所有的力氣也隻能維持筆直的站著,維持著麵部表情不太扭曲,緊緊抿著嘴唇,完全不知道怎麼反應了。
“賠錢,我們看病吃藥的,花不少銀錢,讓她賠。”
“對,對,賠錢!”
“給人家孩子吃壞了,就得賠,她爹在城裏做事兒,可有錢!”
……
人群裏無數人看熱鬧不嫌事兒大,跟著起哄。
梁輕看周氏僵硬的臉,心裏歎了口氣!
指望不上她了。
“九爺爺,輕兒不懂,她們說的什麼呀?什麼是毒啊?”
梁輕臉上一副天真的笑容,上前拉著村長的手。
這孩子還挺有心眼兒的,說不懂也算是給大夥個交代吧,孩子也是真小,都不知道啥是毒呢。正要說幾句場麵話,先和點稀泥。
不料梁輕接著說,“我爹不在家,我娘要種菜、喂豬、看弟弟,我就出去玩玩,蟲子真好吃啊,蘑菇也好吃!”
梁輕望著村長爺爺,一雙大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這孩子的眼睛生得真好看,抓著他的小爪子有點涼,不知道是不是嚇的,村長心裏一軟。
這農家的活計本來就多,壯勞力少的人家,日子就艱難些。梁大雖然在外能掙點錢,可是家裏就周氏母子三人,這有男人跟沒男人沒什麼區別?
男人不在家,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本就不容易,孩子又小……
這話倒是道盡了周氏母子三人的困境。
“好吃咋都中毒了?沒下毒這六個孩子都是怎麼病的?”薑大娘子和五兒一樣嘴快。
“啊?他們為什麼病了?這我也不知道啊。”梁輕一臉驚詫的小樣兒,說著蹬蹬蹬去灶間,本想拿出剩下的一些蘑菇,看到灶臺炒好的一盤子蘑菇,直接端出來,當著眾人的麵吃了起來。
吃完吧唧吧唧,舔嘴巴舌的,仿佛吃的是珍饈美味,人群裏的小孩都開始流口水了。
大人們也開始納悶,按理,梁大在鎮上做工,是個體麵人兒,家裏向來不缺吃的,這孩子吃這麼香的?沒毒?
“我家天天吃都沒事兒。”說著用眼尾掃了周氏一下。
“是啊,九叔,這東西昨天我們也吃了,都沒事兒,孩子們愛吃,我今早又炒了一盤。”周氏這會兒反應過來,還不算太笨。
村長遲疑了一下,“這?輕丫頭,昨天他們幾個吃的東西你都吃了一樣的?”
“對呀,都吃的一樣的,昨天本來是我和梁遠哥哥,還有老村長家的茵兒,我們三個去樹林裏玩,抓蟲子,玩累了就烤蘑菇和蟲子吃,我們吃了一半,四兒五兒才領著人過來的,聞到香味兒,就搶~”。
一個搶字,在舌尖饒了好幾圈,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村長,又看看眾人,硬生生的吞了迴去,抿了抿嘴巴,說了下麵的話,“呃,不,不是搶,就分了我們的東西吃,一起,一起吃的,他們的人多,轉眼就都給吃沒啦!吃沒啦!”
說完到後麵皺著鼻子委委屈屈的,越說聲音越小,但是足以讓每個人都聽到,說到最後還頗為遺憾的攤了攤手。
“搶別人東西吃?”
“大家吃的都一樣的?”
人群裏開始議論,有人開始覺得,這家男人不在家,孩子被人欺負了呢。
村長也疑惑了起來。
“你真的沒下毒?”
梁輕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拋開計量談毒性,自然是狡辯,但是沒人知道她下毒啊!
梁遠她信得過的。
都是猜測,雖然蘑菇和蘑菇不同,但是沒有證據,所以梁輕敢嘴硬。
“九叔啊,你可得給我做主啊,梁大不在家,我這一個婦道人家,大字不識一個,拉扯兩個孩子,我容易嗎?一眼照顧不到,孩子就跑沒影了,輕兒就是貪玩,沒啥壞心眼,能知道啥是毒,怎麼給人下毒呢?”
周氏這迴膽子也大了,把梁大嫌棄她的那一套說辭也給用上了。
大字不識一個——梁大就是因為這個,總是看不起周氏。
梁大好歹是個秀才,自打當上個賬房,就開始嫌棄周氏目不識丁。
周氏表現得唱作俱佳。
村長看了看人群,“梁遠和茵兒可在?”
“我,我,我在!”梁遠從人群後麵走出來,喘著氣,顯然是跑了過來的。
“昨天吃蘑菇和蟲子的還有你?”村長問。
“有,有,……有,有我。”梁遠越是著急,越是磕磕巴巴的答。
“你迴家有沒有不舒服,有沒有拉肚子?”村長盡量溫和的說話,怕他著急。
“沒,沒,沒有!”
真是怪事,一起吃東西,小孩沒事,那幾個大的反而吃壞了,起不來炕?
要說是故意下毒,村長也是不信的,畢竟眼前這倆孩子一個太小,一個太傻,也就是吃錯了東西吧!
“誰去找找茵兒過來。”問他也問不出什麼來,村長朝人群問了一句,自有勤快的小子出口接了差事,去村頭找茵兒。
不多時,茵兒被老奶奶牽著手,一起來了。
“老嬸子,怎麼把您給驚動了?”村長明知故問。
“我老婆子再不來,我重孫女都要被人欺負死了。”
“哪能呢,就是找茵兒來做個證人。”村長攙扶老奶奶進屋。
“小孩子上山下河,爬樹抓鳥,誰沒幹過?你小子小的時候少幹了?搶別人的東西吃壞了還怪別人下毒?誰家的王法?”老奶奶顯然已經了解了來龍去脈,振振有詞。
“是,是,是這麼個理兒!”村長趕緊陪笑臉,生怕老奶奶一個不高興,把他老人家小時候的糗事抖落出來丟人。
“你們幾家也別不服,昨個兒,我茵兒和梁丫頭一起的,”老奶奶拉著梁輕的手。
又指了指梁遠,“還有這個說話不利索的小子,這幫人裏麵,他們幾個不是太小,就是太沒本事,那幾個孩子不是五大三粗就是比人家大了快一輪,都是人家叔叔姑姑輩兒的了,欺負小姑娘不害臊嗎?”
梁輕注意到老奶奶說太沒本事的時候,梁遠的眼裏一陣悲憤。
老祖宗誒,您還真是不留情吶!
而人群那些人,也沒有剛才的囂張勁兒了。
想想自家孩子橫行鄉裏的德行,在別人麵前尚可強詞奪理,在老奶奶麵前是萬萬不能的。
憑啥?
就憑她是老村長的娘,就憑老村長夫妻兩條人命都是為了這個村兒沒的!
這個村裏家家戶戶都欠她天大的人情。
日上三竿,有些看熱鬧的人已經下地幹活去了,幾家苦主也蔫了,村長裝模作樣的詢問了村醫,這幾個孩子的情況。結果就是,誰吃的多,誰就拉的重。
拋開計量談毒性就是耍流氓,吃的少自然毒性小啊,吃多了就得拉脫水。
所以結論就是——他們自找的!
這件事的結局就是一筆糊塗賬,村醫本來給開了方子,又再次囑咐各家孩子吃了藥別粘葷腥,喝幾天粥。
“散了散了吧,都下地幹活去吧!”村長吩咐完了也走了。
人們三三兩兩的走了,臨走不免罵罵咧咧,說以後不讓自家孩子和瘋丫頭玩之類。
說得好像梁輕多喜歡跟他們家的街溜子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