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走後,天機老道又閉關了。
據梁重打探迴來說,師傅頗有“靈感”,大抵在陣法上到了“關竅”,就要“衝關”成功了。
老道閉門不出,最高興的就是這幫孩子們,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西梁山再次陷入貓飛狗跳,小孩哥混戰的時代,玄霖管不了也不想管,隻顧埋頭鑽研自己的醫術。
中都難得平靜,新晉權貴忙著相互結交、拉幫結派,以便穩固新興的權利係統。
梁輕反倒清閑起來,新教材編的差不多了,每日裏蒔花弄草,她還是隔三差五往欽天監走一趟,和天一老道手談幾局,或者聊聊天文地理,給老道普及點前世的近代數學知識(呃,雖然張天一無數次糾正梁輕,他不是老道,但是沒辦法,這名字就是個老道嘛),日子過得平淡無奇。
流蘇花開,滿園飄香,五兒很高興,師傅誠不欺我。
“這日子好啊,師傅!”
“師傅?”
梁輕躺在花樹下的藤椅上,享受著春日午後的陽光和花香的熏陶,正昏昏欲睡,五兒翻看著黃曆。
梁輕被擾得沒了睡意,睜開眼睛,嗔了一聲:“聒噪……”
五兒卻不在意,笑嘻嘻的:“師傅,咱們也辦個春宴吧,這日子不錯”。
五兒指著老黃曆,“三月二十二,宜訂婚,嫁娶,出行……”
梁輕“哦”了一聲,撇了她一眼:“你要訂婚啊?還是嫁娶啊?”
五兒絲毫不受幹擾,“中都高門大戶,家家都實興辦春宴,我瞧著有趣,人來車往的好不熱鬧,師傅你不去也就罷了,你可是堂堂的綠姑姑啊,比去誰家都是他們蓬蓽生輝,給他們臉上貼金,你哪能隨便去別人家做客,可是咱們也不能誰都不結交啊,顯得咱們小家子氣了不是?”
五兒這遊說的功夫見長啊,梁輕一針見血:“你最近又聽什麼閑話了吧?你別聽隔壁那些人亂說!”
“她們是不是說綠姑姑不得勢了?和皇帝疏遠了?被貶了,架空了,無權無勢了?”
五兒瞪著眼睛,仿佛在說,你怎麼都知道?
嘴裏咕噥著“我們也沒到當著你的麵說呀!你偷聽了?”
梁輕撇撇嘴,“這還用偷聽啊?”
烏衣巷,什麼都好,交通方便,進城出城幾步路的事兒,生活方便,出門就是市集,想吃啥用啥就能買,人們也淳樸,沒有恃強淩弱偷盜之類的事兒。就是這市井之地,消息都是道聽途說,沒有第一手的資料,難免流言蜚語,五兒和左鄰右舍打好了關係,之後自然是能聽到不少閑話。
而改朝換代,新貴就是最大的談資,人們開始的時候傳的綠姑姑三隻眼,三頭六臂,力大無窮,能生吞猛獸……儼然是把她傳成了無言轉世、哪吒附體。
直到見了她本人,這些傳言沒有了,轉而是關於她離開皇宮的猜測,傳的有鼻子有眼兒的,連身邊這個傻徒弟都被帶溝裏了。
春宴嗎?倒也不是不行。
隻是曆來這酒無好酒宴無好宴的,其實梁輕最煩的就是酒宴,不是無效社交,就是鴻門宴,不是擠兌算計別人,就是被別人擠兌算計。
梁輕不想被別人算計,也不想算計別人,出點錢,吃吃喝喝來一場無效社交倒也無所謂。
五兒頗有張羅的熱情,梁輕也不想掃興,白請別人一頓飯,也就算了,她高興就好,就當鍛煉鍛煉她的組織能力了。
梁輕不反對,五兒也就操辦起來了,真的辦起了春宴。
梁輕甩手不管,連請誰都是五兒做的主,待到了日子一看,梁輕氣樂了,五兒請的都是當朝權貴,最主要的是挺多都是未婚公子哥,當然也有閨閣小姐,但是坐實了這是一場相親大會呀。
這一眾公子哥中,有一位就是新晉貴妃的兄弟,民間戲稱國舅爺的。
彥廷最近封了幾個妃子,據說某日醉酒後,一個美人爬上了彥廷的龍床,第二天被封了妃,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彥廷一改不近女色的傳統,後宮著實充盈了起來。
這位薑鵬舉便是薑貴妃的兄長,長得頗有幾分俊雅,安靜呆在一眾年輕公子哥中也算得上出挑,隻是一笑起來,眉眼就有些輕佻,在梁輕看來油膩的很了。
偏偏這位不知好歹,在梁輕身邊晃悠,找機會和梁輕搭話,還要單獨敬梁輕一杯酒:“久聞綠姑姑威名,薑某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姑娘天生麗質,說是國色天香也不為過,我看著這姿色比我那妹子可強多了,托皇上和貴妃的福,能結識綠姑姑,薑某托大,叫你一聲綠妹可好?愚兄先敬你一杯。”
這話說的,真真兒不把自己當外人了,還當和皇上一家人了。
誰跟你認識?
這綠妹是你叫的麼?
姿色?
這是明晃晃的調戲了。
梁輕牽了牽嘴角,冷笑了一下,瞪了一眼十步開外正在觀察現場的五兒。
五兒隻覺得腦門一陣涼颼颼,她是聽說這位薑公子新晉才俊,本著一個羊也是趕兩個羊也是放的原則,就請了。
沒想到他這麼難纏啊,小姐明擺著討厭他,他之前幾次想搭話都沒理他,誰想到他還打蛇隨棍上,追著趕著湊到小姐身邊,好死不死的說這些個不著四六的話,五兒隻暗自讓他自求多福吧。
梁輕看著薑鵬舉,不解道:“麻煩,這位~,什麼公子?”
“恕我眼拙,我們認識嗎?你是哪位呀?”
梁輕聲音不小,這麼一說,旁邊的人都看過來,並且私下小聲議論開了,這種程度的小聲議論,又明晃晃的讓薑鵬舉知道他們在議論他,最是折磨人,他去跟人理論不是,不理論又明知道那些人是在議論自己。
一時間薑鵬舉臉上有點掛不住,還勉強撐著一絲皮笑肉不笑:“鄙姓薑,乃貴妃胞兄。”
梁輕大悟道:“哦,原來是國舅爺呀,這倒是有所耳聞。”
薑鵬舉臉上的表情終於一鬆,私下的議論也停了。
梁輕繼續道:“我隻是不解,眾位可知當今還未立後,怎麼就有國舅爺了?”
人群中立馬哄堂大笑,眾所周知隻有皇後的兄弟才是國舅爺,梁輕先說聽聞是國舅爺,又說皇帝未立後,這真是啪啪地當場打臉吶。
薑鵬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你又有什麼了不起?你也不是皇上親妹,說是義妹,無親無眷,沒名沒分的……”
後麵的話還沒等說出來,五兒一巴掌拍他麵門,薑鵬舉立刻鼻口竄血,一個趔趄倒地不起。
五兒氣急了又上去補了兩腳,“叫你胡說,叫你胡說。”
賓客們一看血濺當場,打人不打臉吶,這梁州來的野蠻女子果然不好惹,搞不好要鬧出人命來,紛紛借故而去。
梁輕扶額,這下好了,果然宴無好宴。
五兒過後十分後悔,罵罵咧咧,“這中都沒一個好餅,都是壞種”,罵著罵著開始懷念家鄉“還是梁州好,荊山山高水闊,梁家村自由自在。”
薑鵬舉雖然沒死,還是在床上躺了兩個月,此事也驚動了彥廷。
彥廷特地請梁輕入宮一敘,見了梁輕又開始東拉西扯,問她新宅如何,生活如何,甚至問起了新的算學教材的事情。
梁輕知道他要給新晉小舅子算賬,可能不大好開口,據說薑貴妃在宮裏鬧了好幾次,彥廷現在好像有點重色輕友了,溫柔鄉英雄塚啊。
上一次彥廷這樣為難還是因為不想要女人,而這次是為了給女人撐腰,真是物是人非,梁輕忽然覺得沒什麼意思,這世界上的名利,地位,情誼,關係,……沒有什麼是長久的。
琬娘母子就在雲州也挺好,眼不見心不煩,這倆母子要是到了宮裏,哪還有清淨日子過?
彥廷努力展現出自己慈眉善目的一麵,把話說的語重心長:“小綠呀,你年紀也不小了,上次春宴不知道挑中了哪家公子?哥哥給你賜婚。”
“大哥想多了,妹子還不急著擇婿,隻是喬遷新宅,隨便找幾個人吃吃喝喝,家裏熱鬧熱鬧罷了。”梁輕不接茬,推了個一幹二淨。
又說起丫鬟打人:“隻是不巧,丫鬟衝撞了貴妃胞兄,想是大哥已經知道了,我已經罰了那丫頭。”
彥廷默了默,一巴掌拍掉三顆門牙,一腳踢折兩根肋骨,你家這叫衝撞?
關三天緊閉不讓出門惹是生非就叫懲罰?
不過那個五兒的丫頭是有些能幹的,以前就在小綠身邊,彥廷知道五兒是梁輕身邊得力的人兒,對五兒印象也不差,也就不想真的責罰她,隻是貴妃的關過不去,已經哭鬧了好幾迴了。
梁輕提議:“說起來,妹子的確應該去貴妃家裏賠個不是的,親自帶上五兒那丫頭,去薑府門前負荊請罪,大哥以為如何?”
梁輕這話說的誠懇,隻是說負荊請罪卻一點愧疚的表情都沒有,還問彥廷以為如何?
不如何,彥廷直覺這裏有坑,如果他讓梁輕去賠不是,這主仆倆不知道還要惹出什麼禍事來,薑鵬舉已經趴下了,再惹了薑府裏什麼人,貴妃更要鬧,他的日子更沒法過。
“那倒也不用,派人去多送些東西,禮數周全就行了,妹砸你到底是我的義妹,哪能隨便就去負荊請罪,到底好說不好聽。”
彥廷這話說的還算有情有義,梁輕也就順從了,點點頭,應了聲諾,“全聽大哥吩咐!”
迴去自當吩咐多送金銀財寶了事。
聊天聊到這會兒,彥廷終於全身通暢了,心靜生慧,“聽說那個雲昊已經死了,大恆也亡了,要不然倒是一樁好姻緣。”想當年彥廷還想混個國舅來著。
“不能夠啊,大哥,妹子從未對雲昊有過非分之想,他雖然為我後位空懸,也曾贈鳳冠與我,但我並未答允,那鳳冠前時我已經打點封存,早已交由宮中保管了。”
這事彥廷倒是不知,不想連雲昊送的東西小綠都充公了,看來是真沒什麼想法,也是好事。
“那陳尚書如何?文成武德,位高權重,又年輕俊朗,我看你們相交甚篤,他可堪為良配!”
梁輕覺得彥廷最近文字功底見長,說話一套一套的,不過陳慕?
這是亂點鴛鴦譜了呀!
“大哥,你就別操心了,妹子現在還年輕,想清淨幾年,真不急著嫁人。”
彥廷又提封她為長公主的事情,知道他是查了五兒打人的原因了,薑鵬舉的話怕自己入了心,想給自己一個身份,這點上彥廷倒是個心細的,看來也沒有重色輕友,不過梁輕還是婉拒了。
梁輕出了皇宮,好巧不巧的就遇到陳慕下衙,想起彥廷的提議,梁輕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你可願娶我?”
陳慕像看瘋子一樣的看著梁輕半晌,讓梁輕突生不悅,“我那麼差勁嗎?不值得你一娶?你看不上我?”
陳慕突然就笑了起來,笑得千樹萬樹梨花開,梁輕看著也嘖嘖稱奇,想不到陳慕這老朽也是美的,也有妖孽的資本啊。
陳慕笑夠了,附身到梁輕身旁,嘴唇似要貼上梁輕的耳朵,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你真不想稱帝?”
切,貼那麼近,以為是要說什麼風月無邊,原來說的毫不相幹。
梁輕退開一步,嫌棄的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塵,然後看著陳慕,中氣十足的吐出兩個字:“不想!”
陳慕了然點頭,也同樣中氣十足的吐出兩個字“不敢”。
梁輕一挑眉毛,意思是你給我說清楚,你說的是神馬?
陳慕:“你不想,我不敢,即便你不想當,但是我也不敢娶。”
不敢?
“天生皇後嘛!”這該死的淩雲,他搞什麼噱頭不好,非要給她立個天生皇後的人設?
“想不到你也相信那些子虛烏有的讖言?”梁輕故作輕蔑的看著陳慕,意思是就憑你也會怕?
陳慕坦然正色道:“我不信,什麼讖言我都不信,但是我自己會判斷。”
陳慕指指自己腦袋,意思是他隻相信自己看到的,自己推理的,但是也足夠支撐所謂的女皇轉世這個傳說,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問梁輕到底想不想當皇帝。
“世界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梁輕覺得有必要重申觀點,讓己方陣營有人理解,“帝王將相,功名利祿都是一場遊戲,你知道嘛?”
陳慕略一思索,倒是肯定了一下“嗯”。
短短幾年,從小小狀元郎,一步一步爬到侍郎、尚書,陳慕在官場也算如魚得水,他對中都的權利更迭實在太有感觸了,草臺班子四個字的確貼切。
梁輕望著天邊的晚霞,徐徐道:“我們從出生開始,有各種身份,長大之後有各種地位,其實都不過是一場遊戲的一個場景,這世上有的人謀權,有的人貪財,有的人重義,……隻不過都是演繹一個角色,做乞丐和做國王看個人喜好吧,我就不喜歡做國王,當然也不想做乞丐,我就想自由自在,同時為人類的進步做一點點貢獻。”
為人類做貢獻,而不是當皇帝,這個觀點梁輕說了兩次,陳慕覺得此時的梁輕不是小孩,她也和自己一樣有自己的主意和判斷,難道自己判斷錯了?
那女皇時代的輝煌如何才能重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