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傑斯卡又有些鼻酸,於是他抬起手指擦了擦鼻子,本來就很少有人和他如此談聊,有這樣的機會他也很想把自己過去沒什麼機會和別人訴說的事說上一點,於是腦中不由萌生了想要和司徒夜深再多聊些什麼的念頭。
反正自己能夠對司徒夜深迴報最多的,也隻有情報,或許自己多說些什麼,對方能知曉的事情還會變得更多。
“你總說起你以前的事...搞得我也想起我自己小時候的事了...”
傑斯卡揉了揉自己在冷風中被凍紅的鼻子,慢慢開口道:
“可能是因為我從小生活在戰亂地帶的緣故,所以我記得我記事開始,我的父母對我說得最多的話,就是要我好好的活下去...不管怎麼樣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不過因為我的父母去世得很早,所以我對他們的記憶其實也不算是特別多...但我是那種記事很早的孩子,所以我還記得很多過去的事,我這算不上漫長的人生經曆過的事情不算太多,除了痛苦難過的事以外也有些開心的事。”
傑斯卡說著一停頓,勾起嘴角來又說:
“其中,讓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和霍爾娜的相遇!
“我剛和霍爾娜相遇的時候我才四歲,那時候正離與我一同逃難的父母去世沒有多久,我獨自一人初到那個陌生的小城,四處徘徊流浪無處可去,僅僅過了幾天就花光了身上的最後一點積蓄。”
“此後我總是赤腳在普爾其斯的街頭小路行走,白天在那些居民區的垃圾場翻找能夠果腹的食物,晚上在因為戰爭而被破壞的無人建築裏駐足歇息,渾渾噩噩的度過一天又一天!
“普爾其斯的物資匱乏,物價總是不停的飛漲,很多普通人家也其實也時常會吃不飽飯,而像我那樣的難民和乞丐在小城中遊蕩的也還有不少,大家會爭搶被人丟棄的殘羹,因此我有時去尋覓食物也會常常一無所歸。”
“在一次接連兩天沒有吃上食物的情況之下,我實在是沒有氣力再在小城裏尋找食物,黃昏時餓得頭昏眼花的蜷縮在了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巷裏準備過夜。那是正是普爾其斯寒冷刺骨的冬天,本來那時我以為自己會活不過那樣的夜晚,心裏都已經做好了將會見到死去父母的準備....就在那個時候,有一個牽著父親手的女孩停在了狹窄小巷的入口,轉頭和我對上了目光。”
“那個女孩就是霍爾娜,那時候我覺得望向自己的那雙藍色眸子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
大概那真的是對傑斯卡來說很重要的迴憶,傑斯卡在訴說這段過往的時候眼裏都帶著光亮,嘴角若有若無的帶著罕見的真心笑意。
“那時我蜷縮在小巷裏看著霍爾娜放開了她父親的手,又從霍普斯叔叔提著的麵包袋裏取出了一塊鬆軟的麵包,接著她從被夕陽餘暉照映的光亮裏走進了那條漆黑的小巷,向蜷縮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我伸出了手!
“因為霍爾娜的勸說,她的父親同意將我帶迴了他們的小屋!
“最開始霍普斯叔叔他們隻是打算讓我在他們的小屋借宿一晚的,但是霍爾娜對霍普斯叔叔央求了很久讓我留下,後來在與我短暫交流之後,我得以被他們收養,成為了他們的家的一份子!
“明明那個時候他們的家庭也算不上富裕,但是還是選擇接納了我一同生活,我在他們的家庭裏重新過上了在失去父母之後能夠吃飽穿暖的生活。從此我便和霍爾娜一起長大,他們待我就和真正有著相同血緣的家人那般好...霍普斯叔叔還將我們送去了普爾其斯城中的學校,在那裏我頭一次得到了正式的受教育機會...”
“所以你的庫格語也是在那所學校裏學的嗎?”
夜深聽到這裏發問,卻看見傑斯卡搖了搖頭:“那倒不是,我的父母都會說庫格語,我很小的時候母親就曾教過我庫格語...她說多學會一門語言以後就會有更多活下去的機會...”
夜深輕點了點頭沒再多問,心說難怪傑斯卡會是這副口語比較熟練但是不怎麼熟識文字的模樣,但是與此同時他心中又不由有些感到奇怪。
如果傑斯卡一家真的隻是從最開始就生活在戰亂之中的普通貧民,他的父母會有受到完好教育熟知他國語言的機會嗎?還是說他們原本其實有著平和安定的生活,曾經也受過高等教育過著幸福的日子,但是在一朝一夕之間被戰爭摧毀了家園,所有的一切都化為泡影了?
光是這樣的猜想似乎就有些殘酷,所以夜深沒有多說什麼去戳傑斯卡的痛處,隻是他這麼一想,忽而就有些覺得好像災難的來臨似乎總是突然而沒有預兆,現在看起來隻是某些人突然變得一無所有的過去,或許之後就是其他人的明天。
見夜深沒有再提出其他的問題,傑斯卡看了他一會之後又將自己的話語繼續訴說了下去,隻是這一次的語氣慢慢開始變得有些沉重,帶著幾分哀傷之意。
“我在霍爾娜一家身上也學到了很多東西,和他們一起生活的日子真的很令人覺得開心...那時候的生活說不上富裕,但是真的會讓人每天都覺得很有希望,那時我們還常會期望未來,我和霍爾娜曾經有一個記錄我們未來想做的事的本子......可惜那個本子消失在三年前那場戰爭裏了......連同那個幸福的家庭一起!
傑斯卡說著又一度低垂下頭來,再開口字字句句都帶著哽咽之意。
“他們明明都是那麼溫柔的人......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
“不過確實也是,被災厄選中似乎也並不需要什麼理由,世界上每天都會有很多人因為突如其來的災禍死去,像我們這種平凡人的死亡,沒有誰會在乎....”
夜深看著傑斯卡靜默了兩秒,低聲說:“有人會在乎的!
傑斯卡瞥了他一眼沒有迴話,隻是自顧收了聲,垂著頭撥玩自己在冷風中有些凍僵的手指。
傑斯卡不過是年僅十歲的孩子,卻在這樣短暫的人生裏就兩次都失去了於自己而言重要的人們和事物,這麼一比司徒夜深恍然在腦海裏會覺得自己好像也還算幸運,至少在他有清晰記憶開始他還未曾失去過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至於在更早之前他失去過什麼,似乎已經沒有這麼重要了,反正他既記不得自己擁有過什麼失去過什麼,也想不起失去重要事物的絕望情愫,畢竟那些過去對他而言原本就是一片空白。
司徒夜深望著傑斯卡腦中短暫的閃過這樣的思緒和念頭,隨後又在心裏發出一聲無聲的歎息。
接著他又重新將思緒迴到了傑斯卡說過的往事上,重新將其迴味一遍,比起從中得知的信息他更多的卻是感歎。
在傑斯卡的故事裏霍爾娜一家似乎真的無比善良,可是他也曾親眼見過那個名為霍爾娜的女孩,他見到霍爾娜時那雙在傑斯卡的描述中最為漂亮的那雙藍色眸子已經隻剩下了麻木空洞的仇恨與苦痛。
是什麼把一個孩子變成那副模樣的?
這樣的問題又一次在腦海裏浮現,但是夜深已經不用再去尋覓答案。
霍爾娜和傑斯卡的經曆都令他感到惋惜,而他們也不過是無數苦難之人的縮影。
而霍爾娜和傑斯卡其實似乎又是在那樣的環境之下做出了兩種選擇的存在,如果說傑斯卡是在那樣的環境裏仍舊隻想著守護自己的小小一方天地期許未來的普通人,那麼霍爾娜或許就是選擇了將自己的不幸與仇恨迴擊發泄於這個世界的另一種人。
這點從見到霍爾娜時她的意圖與表現,以及她和風王之間的聯係和交易並不難看出。
但是和風王達成那樣的聯係和她身體的改造一定也是需要時間的,霍爾娜又或是她的父親對此其實應該早有預謀或準備,夜深知道傑斯卡訴說的故事裏還隱瞞遺漏了那樣的細節。
於是在良久的沉默之後,他坐在傑斯卡身旁再度開口:
“在你和他們共同生活的日子裏,你有沒有發現過霍爾娜曾有段時間有過異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