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臻朝委在一旁幾乎是半截入土的扈堅良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宿離著急了半天總算是在楊臻歇口氣的時候插上了話:“鎮原侯怎麼就死了呢?”
鴻踏雪躲到了火爐後麵,他心裏有鬼,又想替楊臻說兩句話:“就那麼死了唄,你看不出來啊?”
宿離當然看得出穆璉是怎麼死的,“他,朝廷重臣,皇親國戚,就那麼死了?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能有什麼問題?”鴻踏雪覺得不是問題。
宿離不想搭理他。鴻踏雪一個人來去自如拔腿就走,穆璉死了自然影響不到他,可昆侖派和他們巫奚教就兩說了。他對楊臻囑咐道:“自從鎮原侯被抬迴來之後,我就看那個世子的臉色,越看越怪,你可要當心,仔細提防著點他。”
楊臻沒說話,旁人也看不懂他在想什麼。
扈堅良被穩定好後才想起正事:“穆侯殉職,我來時世子正要草擬上報,不知朝廷會作何反應,為保安穩,咱們要不要提前和世子說道說道。”他的話說完之後還未得到旁人迴應,肖代篆卻開了條門縫偷偷溜了進來。
“先生,鎮原侯身邊的那個護衛死了!”雖是感歎語氣,但話卻是悄悄話。
鴻踏雪探出半邊身子道:“哪個死了?”有此一問無可厚非,當時先被雲輕送出來的黛衣雖得救治但傷勢甚重,後來的青衣也因傷重難行而被勉強挪出了玉虛峰,如今他倆誰先死還真不一定。
“是那個叫青衣的。”
楊臻反倒有些詫異,那兄弟二人都經過他手,在他看來傷勢都不至於要命,即便有所不慎,也是黛衣更兇險些。“你有何看法?”他問。依楊臻觀察,肖代篆長進頗大,如今也算得上是大智若愚、粗中有細。
肖代篆果不其然地笑了出來,難掩得意地抱拳鄭重道:“屬下一直盯著那邊的動靜,那世子把鎮原侯的兩個護衛分開照顧,那個青衣也是死得突然,而且世子緊接著就命人把青衣送去給鎮原侯陪葬了。”
扈堅良撓頭,聽上去是有點奇怪,可他卻猜不透個中情況。
“黛衣什麼反應?”楊臻問。
“沒動靜,似乎是還未醒過來呢。先生您讓雲中燕前輩把他送迴來的時候他便隻剩您給他吊住的那半口氣了,幸虧有林醫仙接手,不過那人傷得太重,一時也好不了。”肖代篆答。
楊臻輕輕唿了口氣,他大概知道是怎麼迴事了。
扈堅良仍有上進之心,從旁試問是否需要他去看看,卻被後續進來的房孟鑫堵住了去路。
“先生!”房孟鑫刻意地冷靜難掩過分的慌張,“世子殿下把青衣殺了!”雖是耳語,但他的糟糕表現令旁邊的幾人也都聽了個清楚。
扈堅良一屁股坐了迴去,再不敢提往穆淳跟前湊的事。
“為什麼?”鴻踏雪忍不住問。這年頭還有殉葬一說?
房孟鑫自知失態,但事已至此也再無需顧忌。其實他也未知全貌,當時聽著青衣所在的屋子裏似有異動便悄悄湊了過去,然後便聽到穆淳問了句“你有以身殉主之忠嗎”,青衣最終的迴答是“有”,等房孟鑫點破窗戶紙偷窺時,正好看到穆淳抹了青衣的脖子。
扈堅良也驚恐得不行,不過遠沒有房孟鑫的反應滑稽,他們都無法想象的是穆淳那樣的神仙人物竟然也會殺人,憑他們所知,穆淳應該是那種不慎搡死一隻螞蟻都要焚香沐浴的人。
“所以,為什麼?”聽了半天,鴻踏雪都沒得到準確答案。
房孟鑫過於木訥地搖了搖頭。
鴻踏雪撇嘴,早知如此還不如被他趕上這起子偷窺的買賣。
“師姐呢?”楊臻問他。
“忙著呢,那麼多傷員病號。”鴻踏雪道。
“你不去幫忙?”楊臻問。
鴻踏雪答應著往外走,他不願意伺候人,但想想是跟他林姑姑一起伺候人倒也不錯。
楊臻也隨鴻踏雪往外去,宿離等人還想攔他。“你自己還傷得這麼狼狽,外頭林醫仙領著那麼多人,就別去了。”
“無妨。”楊臻毫不耽擱,他再不過去,怕是連那黛衣都活不成了。
人到半路,正逢方通淮方爾玉陪著亓甯和蒲塔西迎麵而來,見禮過了幾句話後,四人送走了要迴玉虛峰守山的亓甯二人。他們的說法是,要看山雨欲來,兩位師祖出來喘口氣還好,他們卻必須迴去守好昆侖的老底,何況玉虛峰裏還藏著那麼多誘人的東西。
“如今山門外都是蠢蠢欲動之人,你們迴來的時候應該也遇到過,師父座下最橫的兩位師姐師兄都擋不住漏網之魚,朝廷的人沒到位之前,我這山頭基本上就是塊野地。”方通淮的牢騷抱怨說出來後反倒像是風涼話。
“我明白。”楊臻點頭。
方通淮不想給他壓力,揚手攬上他拍了拍說:“沒事兒,我這塊野地也不是一般的野人能闖的,瞧著吧,那些人費勁渾水摸魚闖過山門,用不了幾天就得凍得梆硬,也不用太在意他們。”
楊臻跟他對了一眼,這幾句風涼話聽起來偏偏聽著像是牢騷。“昆侖神境,您也不願意把這裏變成亂葬崗吧?”
方通淮哈哈笑了幾聲,拉過一旁的方爾玉塞給他道:“知道你心思通主意正,趕緊忙去吧!”
山風一過,楊臻平白被激得哆嗦了一下,如今這時節,人間四月,神境卻料峭得緊,裹著大氅都扛不住。
方爾玉血氣方剛的人,身上沒有多餘的衣裳能扒下來給楊臻罩上,便道:“先生傷病未愈,有什麼事就讓我去辦吧。”
楊臻也拒絕也不答應,拉著他往前走:“屋裏去。”他們倆隻比穆淳到得稍微晚一些,門簾掀開時,穆淳還立在火爐旁暖手。
“你怎麼來了?外頭這麼冷……”穆淳問。
冷熱相脅,楊臻邊咳邊往裏屋去:“情況怎麼樣了?”
穆淳瞬間明白了他的來意,一時並未迴應。
“在山洞的時候花那麼大力氣保住他的命,可別讓我的辛苦都白費了。”楊臻徑直坐到了橫陳黛衣的床邊,低頭一看倏然笑了一聲:“喲?你醒了?”
“梅先生……”黛衣乍醒反應過來之後難免激動,身子一繃又看到了楊臻身後的穆淳,“世子殿下,侯爺!侯爺他……”
“侯爺殉職了,”穆淳一句話便令他崩潰,可後半句話更讓黛衣發蒙,“青衣也已殉主。”
分明毫無精神的黛衣兩個眼睛卻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著穆淳,竟無法及時反應過來穆淳話的意思。
穆淳緊接著又道:“你可有心相陪嗎?”
楊臻難得有些煩:“穆淳。”
眾人皆是一凜,穆淳也就此住嘴。
楊臻壓下煩心給黛衣號脈,也暗中遞幾撮衝經為其續命。看似事了起身後,他又輕輕將手覆到黛衣心口上道:“不必有負擔,安心靜養便是。”
黛衣下巴頦直抖,目送著楊臻離開後,眼前一陣發白,莫名其妙間便昏睡了過去。
楊臻往外走時隨手擺開了方爾玉,最後隻任由穆淳一人跟著他轉入連廊的另一間房中。
“此人留不得。”穆淳道。
楊臻鼻息一聲:“沒有必要。”
“有他在,日後難免節外生枝。”穆淳又近一步。
“難免節外生枝,”楊臻喃喃道,“為保萬全,你接下來是不是要把勾佩和犀月也除掉?再甚者,房孟鑫、扈堅良都得死?”
“如果他們自作聰明的話。”穆淳仍不肯讓步。
楊臻扭頭盯著那雙鳳眼,過於直白地說:“我殺了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