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的入口非常狹窄,絕大部分區域都隱藏在了地下。而據說這就是傳聞中“蛇窟”這一稱唿的由來。
飛行器收攏了飛行翼降落在了室內停機艙內。蘇涼跟在陸太攀的身後一步一步地踏進由黑白兩色組成的空曠空間。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蛇窟之主的生活基地應該跟常人的住宅不太一樣,不過在親眼目睹了眼前的場景之後,蘇涼還是有些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畢竟無論從哪個方麵來看,這座“居所”都顯得過於冰冷了。
可以說,就連蘇涼之前待過一陣時日的醫療中心,都比這裏顯得適於居住一些。冰冷的光照,異常厚實的合金牆,幾何形狀的陳設裏絕大多數都是武器裝備和防衛設施,沒有多餘的人,甚至連仿生人都沒有。這裏寂靜得宛若曾經星際複辟時代那些腐朽的帝王為自己準備的陵寢,都是那麼龐大,那麼冷靜,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氣。
與其說是所謂的“住所”,倒不如說是這裏就是由武器設施和合金組成的巨大棺材。
但陸太攀卻對這裏的冷清顯得熟視無睹。
經過了一段長而複雜的通道,陸太攀將蘇涼帶進了他的臥室。
謝天謝地,跟一片死寂的其他區域不太一樣,這間臥室看上去總算多了一絲細微的起居痕跡。
這裏的空間不大,也擺設著幾件簡單的家具。不過所有的東西看上去依舊是硬邦邦冷冰冰的,溫馨程度堪比聯邦重刑犯單人監獄。房間正中心的那張床上鋪著的被褥恐怕已經是整個房間裏唯一稱得上柔軟的東西。
走進房間後,蘇涼首先看到的也是那張床。
房間裏隻有一張床,這是他進入房間以後,腦子裏閃現的第一個念頭。
他心跳有點快,而且還有點慌。
“我讓管家按照謐園的標準準備了被褥。”
陸太攀有點生硬的說道。
“不過在‘王座’內無法啟用生活類人工智能,可如果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訴我。”
“一切都很好。”
蘇涼立刻說道。
他垂下眼眸,飛快地掩去了自己的情緒波動,然後盡量表現平靜地開始在房間裏擺放起了自己的行李。
他的手提箱很輕,裏頭的裏頭的東西自然也不多。隻有單薄的幾件衣服,幾本書,一臺掌上電腦,記載著蘇涼這段時間以來苦心編寫的教案。
陸太攀看著蘇涼那寥寥無幾的生活用品,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你的東西太少了。
他輕聲說道。
“是管家之前準備的那些東西不符合你的要求……”
“不,跟管家無關。”
聽到陸太攀地詢問,蘇涼動作停滯了一瞬,隨後便開口說道。
“我隻是習慣這樣了。”
他的表情非常淡然。
但隻有蘇涼自己知道,這個“習慣”究竟是如何養成的。
依舊是上輩子那場可笑而愚蠢的私奔,在近乎逃亡的那段日子裏,曾經也是普通少年的蘇涼被迫養成了根深蒂固的習慣:將自己的所有物精簡到最少,放在輕便的手提箱或者背袋中,然後安放在最方便拿取的位置。因為隻有這樣,才可以方便他在意外來臨時候,快捷而迅速地轉移自己的位置。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少次在半夜驚醒,因為那些人的搜尋而被迫在漆黑的夜色中狼狽地離開自己的臨時居所,前往下一個風雨飄搖的居住地。
而等他在陸之昭離開後被人一步一步逼到四十八區垃圾場時,他也沒有任何餘力再給自己添置太多的東西。
他早已習慣了,永遠隻攜帶最簡單最基本的生存物資。
不過……
這一輩子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蘇涼彎下腰,從手提箱的最深處拿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被放置在植物養護罩內的纖弱植物。一朵小野花。
而且,正是陸太攀之前送給他的那朵小花。
跟最開始遞到蘇涼手上時比起來,那朵花已經變得茂盛了許多,從根莖處蔓生出了另外一根更加纖細的枝條,如今新生的枝條上,也已經綴上了一顆淡粉色的花苞。
陸太攀的視線筆直地停在了蘇涼的手上。
少年垂下眼簾,表情略微有點窘迫。
“這朵花,我應該放在哪兒?放在床頭可以嗎?”
蘇涼撐起若無其事的模樣,開口詢問。
作為蛇窟之主,在麵對瞬息萬變的戰場也可以飛快做出決策的男人,麵對如此簡單的問詢時,卻遲疑了一會兒才迴答。
“可以——不,等等,放在那裏可能不太安全。”
陸太攀不自覺地看了蘇涼一眼,眼神暗了一瞬。
然後他便從蘇涼的手上接過了那朵花,來到了一張小幾前,他調整著茶幾的位置,然後鄭重其事地將粉色的小野花放在整個房間最引人注目的位置。
說起來也非常奇怪,原本極其冷清寂寥的房間,竟然因為這朵花的出現,莫名顯得溫柔了許多。
陸太攀定定地看著那朵花看了好一會兒,而等蘇涼察覺到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站到了男人的身側,也正在看著那朵花。
“我被允許擁有的東西很少。”
忽然間,蘇涼聽到陸太攀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什麼?”
“我從小就必須接受訓練,克製自己的渴望和一切衝動。蛇窟所有高等級的alpha的血脈都是被詛咒的……我們天生偏執,狂妄,瘋癲,而且貪婪。最糟糕的是,我的等級還如此之高,配合高等級alpha必然會有的精神力不穩隱患,我從小就被我的父親教導,我絕對不可以對任何人或者事物產生感情。”
“不然我終將因為我那病態的獨占欲,將那樣事物連同我自己,一同毀滅。”
“就像是父親他本人那樣。”
說起自己的過去,陸太攀表情非常淡漠。
“我必須要拋棄所有的情感,我必須是一臺機器,這樣才是對所有人最好的選擇。”
他說道。
“這種說法也太過分了,”
蘇涼眉頭緊緊地鎖在了一起。
“你是活生生的人,人又怎麼可能充當機器?又怎麼可以完全舍棄所有情緒?!”
“是啊。”陸太攀輕歎了一聲,他看著蘇涼,眼眸漆黑。
“其實這沒什麼,我早就已經習慣了,忍耐這種事情對於我來說很簡單。”男人眼底深處有一種讓蘇涼想要逃避的情緒,他抬起手,非常溫和地將蘇涼臉頰一縷碎發捋到了耳後,“隻是你來了之後,我有的時候也很害怕,我會重蹈那些人的覆轍。我對你……”
“所以我會治好你。”
蘇涼忽然出言打斷了陸太攀的話語,少年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澈和堅定。
“你不會瘋,也不會死。”停頓了一下,蘇涼感覺自己的舌頭像是忽然擁有了自己的意誌。
“我不會允許那種事情發生。”
他說。
在如此熱烈的承諾下,愣怔的反而是陸太攀。
“小涼……”
“來看一下信息素治療的具體指導書吧。”
蘇涼認真了起來,對於他與陸太攀的互相治療,醫療部給出了非常詳細的步驟指導。
當然,這些指導並非是強製性的,所以當蘇涼看到其中幾項時,便麵紅耳赤地關掉了屏幕。
這一刻對陸太攀的疼惜早已壓過了那種天心中的羞赧,蘇涼當即便在陸太攀的眼前重新調取了指導書看了起來。
【在共同起居的第一天,建議雙方以共同沐浴的方式接觸彼此的信息素。有研究表明,信息素在濕潤的環境下可以更加有效率地被配對者吸收——】
“哢”的一聲,蘇涼迅速地關閉了指導書。
“我,我覺得……可能……我不是不願意,我隻是覺得……”
蘇涼結巴了。
所有的雄心壯誌在具體的事項麵前瞬間化為齏粉。對於醫療部的人來說,蘇涼與陸太攀已經是毋庸置疑的最為親密的伴侶。
可是對於蘇涼來說,他確實還需要一點兒時間才能適應這個身份。
陸太攀眸色深沉地看著這樣的蘇涼,他舔了舔嘴唇。
“前後錯開使用浴室也可以達到差不多的效果。或者用別的方式也可以。”他穩重而平靜地說道,“還有,你永遠不用勉強自己做什麼。”
“隻要你還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察覺到了蘇涼的不安,陸太攀在之後完全未曾提到“同浴”的事情。
他反而提出帶蘇涼參觀一下“王座”。
“王座”的占地麵積非常大,設施也異常的精密,光是在整個區域裏走一圈就花費了漫長的時間。
不知不覺中,蘇涼已經漸漸從方才的緊張中走了出來,他頗為好奇地在“王座”中穿行,時間也在這期間不知不覺來到了深夜。
已經到了需要睡覺的時候。
然後,迴到臥室後,蘇涼就眼睜睜看著陸太攀換下了那一身看上去過於隆重的製服,換上了睡袍,當然在這之前……
他洗了澡。
蘇涼:……
陸太攀走出浴室時候,身上還殘留著濕潤的水汽。
蘇涼聽到了那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在陸太攀洗澡的時候,他一直在假裝鎮定地看教案,不過隻有天知道他腦子裏實際上是一片空白,一個字都沒有看下去。
好不容易聽到浴室中水聲消失,蘇涼這才如釋重負地迴過了頭。
然後,他便愣在了原地。
跟白天那身嚴謹禁欲,扣子已經完全束到下巴處的製服完全不一樣,陸太攀今天晚上的睡袍穿得非常潦草。
衣襟拉得很開,腰帶也係得鬆鬆垮垮,到了令人擔心的程度。
男人的大半個胸口都露在了外麵,蘇涼隻能睜大眼睛,呆若木雞地看著alpha濕潤發梢上有一滴水珠滑落,然後,這一滴水沿著對方那無比結實飽滿的胸肌緩緩向下,留下了一道在燈光下微微閃亮的水跡。
“你可以用浴室了……”
陸太攀對著蘇涼說道。
蘇涼這才猛然迴過神來
緋紅浸染了少年整張臉,他發現自己喉嚨很幹,不自覺的,他吞了吞口水。
共同起居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日常生活中汲取另外一個人的信息素。
使用同一間浴室也是其中的重要項目。
蘇涼在心底對自己說道。
早就已經知道會有這麼一幕,可是此時此刻,蘇涼還是覺得現在的場景有些微妙,微妙到讓人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像是察覺到了蘇涼的不自在,陸太攀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睡袍。
“抱歉。”他立即束緊了腰帶,然後誠懇道歉,“我很少穿著這種服裝。”
他解釋道。
“沒,沒關係。”
蘇涼迅速撇開了目光,完全不敢再往陸太攀那裏看。
然後他狼狽不堪地衝進了浴室。
潮濕的,溫熱的水汽頓時包裹住了他。
陸太攀一定非常認真地閱讀了治療守則。這間浴室本可以在幾秒鍾就恢複成幹淨,清潔的模式,可此時此刻,這裏幾乎浸透了alpha的氣息。
明明是凜冽的冷香,然而信息素中屬於焚香的氣息卻變得異常濃重,熏得蘇涼整個人都微微發暈。
而幾乎是在同一時刻,身體深處那惱人的酸軟也愈發明顯。
可憐的,尚未完全分化完成的omega隻能在頭暈腦脹的狀態中飛快地洗完了澡。
他幾乎無法在浴室裏久待,然而打開房門離開浴室之後,麵對臥室裏優雅而沉穩的年長男人,蘇涼驟然停下了腳步。
陸太攀就站在床邊,他深深地望著蘇涼,目光因為過於強烈,幾乎像是擁有了實質。
他的目光落在哪裏,蘇涼便覺得自己那塊地方的皮膚也會開始微微發癢。
後頸的皮膚開始繃緊。
心跳也開始紊亂。
蘇涼本能地想逃,但是同樣還是本能,讓他隻能待在原地
“巳先生——”
他微弱而可憐地發出了低語,聽上去更像是某種求饒。
但下一秒蘇涼便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在他開口求饒後,縈繞在房間裏的,獨屬於alpha的那股信息素瞬間變得更加濃烈也更加具有侵略性。男人忽然伸出手,蘇涼無法抵抗,被對方攬在懷裏。
濕漉漉的水汽。
是之前沐浴留下來的濕意,還是alpha的信息素?
蘇涼已經搞不清了。
他隻知道,陸太攀在此時俯下了身體,他湊到了蘇涼的頸側,而蘇涼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他近乎戰栗地等待著標記齒刺入腺體時那種特殊的,仿佛電流閃過脊椎般的強烈刺激。
……
然而,過了很久,蘇涼真正感受到的,隻有陸太攀止咬器上的金屬蹭過皮膚時留下的微涼。
陸太攀什麼都沒有做,他隻是無比用力地抱緊了蘇涼,在他的頸側深深地吸著氣。
這個特殊的擁抱持續了很久看,久到蘇涼幾乎都產生了錯覺,自己可能已經快要跟陸太攀融為一體。
然後蛇窟之主動作艱難地,緩慢地放開了他。
“好了……”
陸太攀聲音沙啞,對他說道。
“太晚了,你該去休息了。”
按在少年背脊上的手掌微加壓力,蘇涼被陸太攀帶向了房間中的大床上。
蘇涼死死咬住了嘴唇,原本就慌亂的心神,在看見房間正中間僅有的那一張床時,瞬間變得更亂了一些。
隻是蘇涼卻並沒有想到,當陸太攀以無比強勢的態度將少年按在了床上後,男人然後便獨自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了房間的另一角。
隨著一聲指令,牆角原本平滑的金屬牆麵向著兩邊推開,閃著銀色光芒的膠囊型深度睡眠艙沿著軌道滑了出來。
而陸太攀無比熟練地在睡眠艙的操控麵板上按下了幾個按鈕。
可以輔助精神穩定的藥劑,控製神經亢奮的藥物,以及一定劑量的抑製劑被投放進了睡眠凝膠內。
仿佛察覺到了蘇涼的視線,在躺入睡眠艙前,陸太攀忽然迴過了頭,直勾勾地望向了從床上坐了起來的蘇涼。
“怎麼了?”
他問。
蘇涼:“沒什麼。”
隨著陸太攀完全躺進睡眠艙,臥室裏的燈光驟然暗了下來。
蘇涼將自己縮在了被子裏,正要閉上眼睛,可通訊器上卻忽然彈出了一則消息。
【發件人巳蛇:醫療官認為止咬器對我來說隻是裝飾物,它對你的保護並不值得信任,所以嚴厲警告我在過夜時必須將自己禁錮在睡眠艙內,以免我對你造成傷害。】
【發件人巳蛇:我評估了自己的狀況後接納了他的建議。】
蘇涼在黑暗中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又過了一會兒,他輕笑了起來。
【發件人蘇涼:我會向醫療官致謝的。】
【發件人蘇涼:晚安。】
……
蘇涼並沒有看到,在睡眠艙內,陸太攀的腕上還有兩則並未發出的訊息。
【發件人巳蛇:在今天晚上,我又一次對你說出了謊言。我告訴你我已經習慣忍耐和克製,那不是真的,那隻是一種錯覺。我之所以可以營造這種假象,不過是因為我從未有過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該信息已銷毀】
【發件人巳蛇:當你出現以後,忍耐這種事情對我來說,痛苦到宛若喉中有地獄之火在燃燒。】
【該信息已銷毀】
……
幾個小時後,蘇涼早已沉睡。
睡眠艙悄無聲息的開啟,高大的人影慢慢站起,然後來到了他的身側。
他看了蘇涼很久,很久,怪物,或者說野獸般的目光,一點點舔舐著蘇涼露在被褥外的那一丁點白皙的肌膚。
男人的指尖繃緊,喉頭滾動。
神色貪婪而炙熱——是那種如果蘇涼能夠在清醒狀態下目睹,會感到瑟縮與恐懼的表情。
黑暗中,陸太攀輕而易舉地撕下了自己麵上的止咬器。
他低下了頭,在熟睡的少年唇邊,落下了一個吻。
“晚安,我的小貓。”
蛇窟之主沙啞地對蘇涼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