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少年心性。


    顧餘生沒一會便轉(zhuǎn)過頭打量著這個墮入凡間的傲嬌小仙子。


    剛好莫晚雲(yún)也轉(zhuǎn)過頭，目光相對的那一剎，她咯咯一笑，把剛剛捧著沒有喝完的水澆打在顧餘生的麵門上。


    “涼快吧。”


    陽光拂過莫晚雲(yún)的臉，她的天真美麗的笑容，感染了顧餘生。


    顧餘生伸出手，去捧井中水，打算潑水找迴場子，隻是，他雙手剛伸到井，發(fā)現(xiàn)少女的身影映照在水裏，他的手如同將少女捧在手心一般。


    這一瞬，獨自麵對這方灰暗世界的少年，好似擁有了某些值得珍視的東西，他怔怔的看著井麵發(fā)呆，一動也不動。


    莫晚雲(yún)有些好奇，伸著臉對著井看了看。


    她的臉唰的一下紅到耳根，伸手把水攪動幾下，起身走到院子的桃樹下，迴眸道：“喂，小泥鰍，聽說你被欺負了，聖地的藏書閣，他們不許你進去，是不是真的？”


    顧餘生看向莫晚雲(yún)，點頭道：“你要為我打抱不平啊？”


    莫晚雲(yún)雙手抱懷，一臉認真的點頭，她目光微動，說道：“這青萍山也沒什麼好的，就是高一些，世界那麼大，這裏不歡迎你，幹嘛要在這裏受罪？要不你換個門派，我給我爺爺說一聲，讓他給你寫一封薦書，青萍州乃至滄瀾國內(nèi)的宗門，你都可以去修行。”


    顧餘生聽後，起身理了理青雲(yún)服，以書生禮朝莫晚雲(yún)拱手。


    “莫姑娘，你對我自然是好的，隻是我生在青萍山腳下，根在這裏，我父親在這裏失去了所有的榮耀，那些曲解與嘲笑，必須由我去洗刷，世界很大，我卻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我答應(yīng)過父親，總有一天，我要登上青萍山，俯瞰這方世界。”


    莫晚雲(yún)訥訥的站在原地，她盯著眼前穿著青雲(yún)服的少年，他的眼神是如此堅定，眸光一如既往的清澈，她往前走了幾步，伸手在顧餘生的頭上比了比。


    “你好像比我高了。”


    顧餘生打趣道：“這樣很好，萬一有一天天塌下來，我替莫姑娘你頂著，你就拚命的跑啊跑。”


    “哪會有這麼一天啊。”


    莫晚雲(yún)覺得有些好笑，可看少年一臉認真的樣子，抿嘴一笑，“我才不跑呢，和你一起頂著。”


    顧餘生目光再次落在少女身上，他轉(zhuǎn)身跑進柴房，取出一罐桃花蜜水，塞到莫晚雲(yún)的懷裏，慌慌張張的跑向小院外，說道：“莫姑娘，我今天練劍還沒結(jié)束呢，你自個兒玩著，我怕丟了時間。”


    莫晚雲(yún)噗哧一笑，也不以為意，過了一會，發(fā)現(xiàn)少年果然在認真拿著一根桃木枝在當劍練，她把顧餘生給的桃花蜜水仔細收起來，背著小手，坐在顧餘生的麵前，雙手杵著下巴，一直盯著看。


    待少年刺出百餘劍，額頭又沁出汗水，她才負手走來，一臉認真的對顧餘生說：“我有樣?xùn)|西要給你。”


    “什麼？”


    顧餘生往後退一步，少女的芳香撲鼻，而他染了一身汗水。


    “把手伸出來。”


    莫晚雲(yún)對顧餘生道。


    顧餘生伸出手。


    少女變戲法般把一把木劍放在顧餘生的手心。


    顧餘生的手突兀的顫抖一下，看著手心那一把被精心修複過的木劍，心中泛起一陣酸楚與感動，關(guān)於木劍的一切，往事曆曆在目，被青雲(yún)門掌門折斷的那一瞬，好似抹去了他所有童年的快樂時光。


    如今。


    它又被莫晚雲(yún)給找迴來了。


    顧餘生嘴唇微動，好幾次想要說話，都無法發(fā)出聲音。


    他隻能細細的撫摸著木劍的劍身，它的斷裂處被一點點的修複彌合，他仿佛看見少女握著這一把木劍在仔細修複的樣子。


    “謝……”


    顧餘生再次開口，依舊無法完整的說出來。


    少女眼睛瞇成月牙兒，一臉滿足。


    她伸出手，拍了拍顧餘生的肩膀，轉(zhuǎn)身蹦蹦跳跳的離開：“以後別再讓人把劍折斷啦。”


    少女的聲音在桃花林迴蕩。


    顧餘生站在原地，一個人，可他卻好似不再那麼孤單了。


    “一定。”


    顧餘生開口道。


    夏日的風(fēng)吹動滿山的綠葉，少年的身影奔跑在山林間，如此的歡快。


    那一隻從山裏采摘來野果的雪猿，坐在少年的身邊，聽少年說著一些聽不懂的話，它已與少年簽訂契約，從此視少年為主人。


    少年教雪猿釀酒，終日醉倒在瀑布門口如忠臣的衛(wèi)士。


    那少年，則是在寒洞中開始苦修，整日按照真龍變中的法門，衝擊經(jīng)脈隱穴，日複一日。


    顧餘生隻在滿山桃子成熟的時候出現(xiàn)過數(shù)日光景，那些修行者們根本不屑於去吃的蜜桃，被他釀成了數(shù)十壇桃花釀。


    才入深秋。


    顧餘生已期待來年的桃花，期待那一路煙霞，鶯飛草長，與莫姑娘的重逢。


    更重要的是，他在等一個人，等那個山外與他討酒吃的負劍老人。


    他要拜那人為師。


    經(jīng)過數(shù)月的苦修。


    顧餘生順利開辟數(shù)條經(jīng)脈。


    如今，他的修為已至開脈境五段。


    隨著打通經(jīng)脈中的隱穴數(shù)量越來越多，修行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隨著開脈境界的提升，顧餘生練劍的難度也在提升。他依舊每日堅持刺劍三百次，感受每一次劍氣的吞吐，劍勢的厚重，每當他感覺到自己的劍道到達一個小瓶頸，就會在寒洞中反複修煉那九式無名劍招。


    可惜的是，顧餘生雖然將這一套劍招耍的純熟，並暗中掌握它的變化，奈何這一套劍招沒有對應(yīng)的運劍心法，讓顧餘生有些遺憾。


    一夜秋涼。


    冷月當空。


    顧餘生修行歸來，一人在小院中獨酌。


    這半年來，他在寒洞裏修行，每日要飲酒數(shù)次驅(qū)寒，他早已習(xí)慣酒的味道，能夠飲一壺而不醉。


    顧餘生盯著天空冷月發(fā)呆，隻見一隻隻大雁掠過月亮，飛向青萍山的深處，不見蹤影。


    顧餘生內(nèi)心淒苦，連大雁也有歸宿，而他隻能獨居幽篁桃花林。


    拿起酒壺，想要淺酌一口。


    下一瞬，整個青萍山六峰之上有青色光芒直衝蒼穹，蒼古的鍾磬聲如雨急促地敲響。


    “敵襲！”


    顧餘生隻覺頭皮發(fā)麻，血液一瞬間就興奮地流淌。


    冷月之下，他看見一道道青雲(yún)門精銳弟子禦劍橫空，剛剛飛過蒼穹的大鳥，哪裏是大雁，而是一隻隻飛禽妖獸——青鵬鳥！


    它們棲息在青萍山綿延山脈深處，向來與青雲(yún)門秋毫無犯。


    可今夜。


    它們卻突然暴走，成百上千隻青鵬鳥俯衝而下，以青雲(yún)門弟子為食。


    剎那間。


    六峰皆有慘叫聲此起彼伏。


    有弟子被青鵬鳥的利爪一擊刺穿咽喉，被利爪帶著飛向長空，然後被無情的拋下。


    嘭！


    桃花林中。


    傳來一道道悶響。


    顧餘生親眼看見一名青雲(yún)門的弟子絕望的慘叫著狠狠的摔落地麵，變成一灘血泥。


    簌簌簌！


    桃花林中，泛起陣陣窸窣之聲。


    深秋時節(jié)，竟然有一條條毒蛇出沒，眨眼間，那一灘血泥就被吞噬得幹幹淨淨。


    不僅如此，顧餘生還親眼看見，那一株消失了的千年桃樹，竟然詭異般的出現(xiàn)在桃花林。


    將那些掉落下來的青雲(yún)門弟子卷進土裏，隨後泛起陣陣粉霞之芒，鬼魅般消失。


    不過片刻之間，已有數(shù)十名宗門弟子隕落。


    而那天空中的青鵬鳥，隻不過是一階妖獸而已，憑借俯衝之勢，奪走青雲(yún)門中今年剛?cè)胱陂T年輕弟子的性命。


    如此殘酷的一幕，就這麼毫無征兆的在青雲(yún)門內(nèi)上演。


    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讓顧餘生瞬間清醒，他下意識的緊握著手中木劍。


    也就在此時，一隻青鵬鳥鎖定他，伸出利爪，朝他俯衝而來。


    顧餘生目光深邃無比，手中木劍淩空一刺，一道劍光湧現(xiàn)，離他數(shù)米遠的空中，一團血芒炸開。


    顧餘生收迴木劍，再次呈現(xiàn)蓄劍之勢。


    桀桀桀！


    但這一次，並沒有青鵬妖獸來攻擊他，而是整個桃樹林在散發(fā)出陣陣怪聲。


    庭院中的桃樹，好似活過來了一樣，不斷的延伸著枝蔓，想要將小院中的顧餘生吞噬。


    “來吧。”


    顧餘生手持木劍，渾然不懼！


    唧咕。


    唧咕！


    就在此時，顧餘生的餘光，卻見雪猿被捆綁在一棵桃樹上，在一陣粉色的煙霞中被裹夾著帶向遠方。


    “雪猿！”


    顧餘生心中一驚，沒有任何猶豫，提劍衝進桃花林。


    跟隨著如桃花瓣一樣的霞芒，顧餘生追趕了一路，漸漸的，他已奔向從未走過的地方，青萍山腳的臨淵深穀中。


    月光照耀下，空穀幽幽。


    恍惚間所有的霞光都消散了，這裏靜謐無比，隻有深淵的流水之聲。


    顧餘生停下腳步。


    哢。


    腳下卻傳來一聲脆響。


    他低頭一看。


    隻見他的腳下，竟然是密密麻麻的白骨。


    幽影黑暗中，這些白骨內(nèi)竄起一道道冥火之焰，隨風(fēng)飄蕩。


    埋骨地！


    顧餘生吞咽一口唾沫。


    下意識的緊握手中木劍。


    他以契靈通卷中的秘術(shù)溝通雪猿，發(fā)現(xiàn)它明明就在附近，自己卻看不見它。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腳下的白骨，不僅有人骨，同樣有妖骨！


    而且有些妖骨架長達數(shù)丈，甚至數(shù)十丈，即便死了，那骨架上亦散發(fā)出強大的妖氣，恍惚中，顧餘生的腦海中，有上百隻大妖張牙舞爪，朝他襲來。


    顧餘生心中一緊


    這種感覺，還是在他登青雲(yún)梯的時候出現(xiàn)過。


    他心中明臺清明，猛的一咬舌尖。


    從那恐怖妖氣凝聚的幻境中醒來。


    “大妖！”


    顧餘生喃喃自語。


    竟然有那麼多大妖死在這裏。


    所謂大妖，是指五階及以上無法化為人形的妖獸，實力強悍無比，相當於合道境的人族修士。


    顧餘生本能的抬起腳，想要轉(zhuǎn)身就走。


    可他咬牙，向前邁了一步。


    這一輩子。


    他絕不可能迴頭。


    他將手指放在嘴邊，吹動哨子。


    雪猿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


    顧餘生抬頭一望，整個人瞬間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