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故事。


    是時代的落寞。


    顧餘生站在曆史的塵埃和灰燼上。


    “啊！”


    少年張開手臂，以嘶啞的聲音迴應天地英魂，族群的悲憫由心間發出，人終究無法獨自生活，離不開大世的煙火與喧囂，他悲歎的，是絕大多數人無法選擇的大世命運，他內心明明知道，人族，妖族，魔族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可他的內心是如此的‘狹隘’，無法像聖人一樣可以遵從天道秩序，不偏不倚，他隻願人間沒有這樣的悲慘，人族不再有這樣的創傷。


    渡魂！


    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那年，他和莫晚雲已經做過相同的事，如今在這片荒蕪的世界，又將重複做一件事，他取出當年抄錄的往生經，一遍遍誦讀，佛家悲憫渡人的經文化作梵梵聖音在天地間迴響。


    那些在幽冥魂火內不滅的靈魂終於得到解脫，安息，成千上萬的人族靈魂在烈火之中化作銀色星辰，靈魂之眾，讓天空驟然一暗，常年難見雨雲的世界烏雲沉沉，電閃雷鳴，顧餘生看著漫天升騰的靈魂，心中一動，雙手一合，靈魂深處的諸天浮屠和道宗九層道塔顯化，在熾熱的黃沙世界化作兩座還魂塔，他又取出蘊養很久的木劍，打開通往彼岸的門，無數靈魂得到顧餘生的相助，紛紛飄蕩著進入輪迴之門。


    這一刻，時間和空間的維度變得無比的厚重，消失在漫長歲月的靈魂在這一刻得到完整的釋放，整個過程從白天一直持續到晚上，大地的幽冥之火漸漸熄滅，堆積如山的累累白骨化作塵埃消失在天地間。


    那一卷抄錄的往生經本來隻是尋常之物，但經過無數靈魂的洗禮，每一個經文都充斥著佛宗最為神聖的力量，成為渡化靈魂的無上功德。


    銀月當空，那橫貫長河的兩尊石像依舊屹立在天地間，夜風吹來，清涼之意逐漸撫平顧餘生內心的躁動，河的那一頭，青山綠林越發真實，不再是蜃樓幻境。


    顧餘生以肉身端坐於浮屠和九層道塔之上，看無數人族靈魂進入輪迴，持續了大半天的輪迴之門，黃蒙蒙的陰冥氣息已開始侵蝕現實，值守在輪迴之門的陰差引魂者，似乎也被眼前如此之眾的靈魂深深震撼。


    至三更時分，沉睡於黃沙之下的靈魂漸漸變得稀少，輪迴之門漸漸關閉。


    顧餘生的精神也處於虛弱狀態，黃泉世界與現實之間的次元交至也在至陰時刻彌合，兩名引魂者緩緩抬起手，做出關門的動作，在輪迴之門快要關閉時，顧餘生朝兩名引魂者抱拳，左手掌心一動，各自擲出兩枚平安錢。


    “打擾了。”


    顧餘生秉持初心，將兩枚平安錢作為報酬，目送二使靈魂散去。


    從未與顧餘生說過話的二使卻一改過去有過的眼緣，聲音雖然從地獄傳來，卻無比恭敬：“尊上以身塑功德，我們二人沾您的光，省去千年渡魂之功，臨行時有一言相贈，您的靈魂被人種下印記，若要徹底洗去，必須找到傳說中的淨魂池洗練靈魂，否則無論身在何處，都會被人盯上，您的靈魂現在正在被追蹤，敵人將至，您可速去彼岸，我二人替你擋了這一迴，此間密事，不可為人知……”


    顧餘生聽見兩名引魂使的話，立即收了所有顯化神通，幾乎同一時間，他隻覺沉睡在元胎內的天魂如同嬰兒驚醒，惴惴不安，頭頂的太乙虛空，好像有一隻無形的眼睛在搜尋自己，很多年未有的驚魂之感縈繞心頭。


    “多謝。”


    顧餘生也是果決之人，抱拳朝漸漸彌合的黃泉之門揖禮，憑借強大的生存意誌，向著前方的長河天橋遁去。


    天空的烏雲並未散去，銀色的雷弧頻頻劃過天空，當顧餘生禦劍至兩尊石像舉手擎舉的天橋時，一股神秘的力量讓他無法再遁空，隻得落在長河之橋上徒步前行。


    轟隆！


    閃電劃破黑夜，顧餘生前行間低頭看去，才發現腳下的天橋，竟是一根長長的脊骨，脊骨距今已不知有多少歲月，可它散發出的蠻荒氣息，依舊讓顧餘生如置身於兇妖亂世的荒古世界，神海之中，不同的大妖兇獸嘶吼著，不斷發出震顫靈魂的驚叫。


    嗚嗚嗚。


    顧餘生手上的往生經卷散發出金色的佛光，將他牢牢護在其中，他躍步上百，隻能從一截脊骨跳至另外的脊骨，長長的脊骨，如同翻過一座又一座的山，饒是顧餘生數次行走大荒，也曾逆流過時間之旅，可他從未見過如此龐大的脊骨，即便是當初他入五心殿看見的龍骨，都不如眼前脊骨的十分之一。


    再看兩尊守護在長河東西的石像，顧餘生再一次生出渺小之感，他沒有見證歲月，卻也能推測出曾經的曆史，這一根脊柱，或許是災難降臨時，通向平安的唯一通道。


    哢嚓！


    天空一聲驚響，厚厚的黑雲蘊開數裏之大的銀色旋渦，星空的芒光透照下來，沙漠的蒼涼多了幾分肅殺之氣，顧餘生身在脊骨天橋上，感覺到未覺醒的天魂在急劇地顫抖，兩道強大的人影從銀色的旋渦深處緩緩降落，在其身後，更是有數十名魂影整齊劃一地出現，這些魂影雖非本體，卻也是用了某種靈魂神通，強行降臨到此方世界，而他們一出現，顧餘生的本命瓶也嗚嗚旋轉不定，仿佛他們的存在，對靈魂有著天然的克製作用。


    沙閆。


    金廣！


    顧餘生眉頭一皺，這些日子，他獨行黃沙，已經失去了他們二人的氣息，原本他以為已經擺脫了二人的追獵，沒想到二人竟然使用了秘術，直接虛空而降，還帶來了眾多幫手。


    “找到了。”


    “顧餘生，你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沙閆的聲音從漩渦傳來，一雙眸子鎖定顧餘生，金廣手指一動，身後的數十魂影鬼魅般橫空而來，他們遁行間，彼此的靈魂張開一張特殊的魂網，試圖狩獵顧餘生的靈魂。


    顧餘生背後的劍匣吱吱吱作響，顯然也覺察到危險。


    顧餘生抬起手臂，手指勾向劍匣。


    就在此時，天空驚雷劃過，一道詭暗之門憑空出現，聯袂遁空的數十道人影，有大半猝不及防，直接遁進了詭暗之門，可怕的幽冥氣息翻湧不定，形成一個巨大的骷髏麵龐，桀桀桀地發出詭異的咀嚼聲。


    “那是什麼！”


    金光和沙閆皺眉，而那剩餘的十幾道魂影早已駭然驚恐地後退。


    “陰司使者？怎麼會幹預世間事！”


    “先逃！”


    十幾道魂影倉惶後退，卻被那巨大的骷髏頭一口吞進去，伴隨著詭異的咀嚼聲，那一個骷髏頭上的顏色逐漸變得黑白相間，靈魂形態有了血肉，隻是獨獨隻有一個鬼頭，看起來十分瘮人。


    “魂獄修羅？”


    金廣和沙閆幾乎同時開口。


    但金廣很快眉頭一皺，從駭然狀態中清醒：“不對，陰司並不會幹預現實，定是這小子裝神弄鬼！”


    錚！


    金廣掌心一翻，一把仙靈之氣附著的古劍禦空向骷髏頭斬去，劍在空中劃過一道璀璨的芒光，在快要接近骷髏頭時，骷髏頭突然張開嘴，將劍和芒光一頭吞了進去，咀嚼靈魂的聲音變成了咀嚼寶劍聲。


    聽著讓人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