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真曾經叫“唐錚”,出生在唐門的一個魂師家庭裏。他父母的武魂都算不錯,可惜的是,唐錚的先天魂力雖然有滿級,武魂卻是一張破漁網。
覺醒武魂那天,唐門內外傳來可惜的噓聲,唐錚自命不凡的六年一朝之間被摧毀殆盡。
他自認為是異界的貴客,來自文化更先進的世界,從小便立下了普度眾生的鴻鵠之誌;他每天修煉玄天功、按照自己的方法鍛體修心,從未有一天懈怠;他都把唐門宗主當作他傳奇人生的起點了,可一張破漁網卻將他這些宏願全毀了!
漁網,勉強能當控製係的漁網?怎麼配的上他?怎麼配得上他來自高等文明的尊嚴?!
憤怒過後的唐錚也不是沒想過進一步開發武魂,更何況他的幾位唐門朋友武魂都是藍銀草,比破漁網還廢物的武魂,他的自尊得到一點安慰,不再那麼自卑了。
——但這個平衡,在唐錚進入史萊克學院後便被打破了。在聚集了全大陸天才之地,他發現僅靠一張破漁網的自己根本無法立足,他那些閃爍著異界智慧的思想也隻會被野蠻的原住民嘲諷。別說紅顏知己了,失去唐門中人的庇護,他連像樣的朋友都交不到一個。
沒過多久,他就因為沒通過升級考試,被史萊克踢了出去。
他迴到唐門,望著海神唐三的雕像心灰意冷。他隻覺得世道不公,憑什麼唐三這種私德敗壞的人都有個好武魂,他這樣理想崇高的人卻隻有一張漁網?
他還隻能活在唐門的庇護下,出了這個滿是藍銀草的地方,他就什麼都不是!
唐錚把自己鎖在家裏,自閉了三個月,連父母也不見。那是當然了,他這一世的父母也是低等的原住民,怎麼能開解他的痛苦呢?
某一天,一道奇怪的聲音忽然闖入了他的腦海,那聲音自稱“係統”,是來為他這個穿越者“開掛”的。
他原本半信半疑,可當那“係統”的真身閃現在房間裏,他當即自衛性質地打了一掌。
“係統”倒飛了出去,咳出鮮血,但那張仙人似的臉上沒有出現任何痛苦。
“係統”,也稱為“判官”的人這樣說道:
“說出你的真名,我就能給你發‘外掛’了。那之後,你就會擁有萬事順遂的第二人生。”
唐錚隻覺得人生的轉機就在眼前,想也不想,欣然同意了。從此,他的破漁網進化為了具有“絕對成立”性質的“攝星攫辰”,並無師自通學會了異界的武學,在原來的世界可稱為“宗師”的地步。
他還獲得了很多好處,多到很久之後才幡然醒悟:
他做了人生中最錯誤的決定。
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已經晉升為力堂主管的唐錚到一個小山村辦事。小村子封建、閉塞,他遇到了一些糟心事,幸好還有個明事理的女孩陪著他。
那個從小就生活在山裏,從未見過世麵的女孩依偎在他懷裏,請他帶自己出去,他同意了。
然後,他屠了全村。
不是他的問題!是那些村民太冥頑不靈、太愚昧迷信!要不是他們都阻攔自己,他又怎麼會動手!他隻是想帶那女孩下山而已!可他們偏偏要惹怒一個魂師,都是他們不識時務!
這下好了,沒人再敢攔他了,隻要找到那女孩,一起下山……
這個時候,一團溫暖的氣息撲進了他的懷裏。那個付出了全村人性命為代價才獲得自由的女孩緊緊抱住他,對他訴說著自己的傾慕之情。
她說:“二十年來,我第一次獲得了自由。”
她說:“雖然這個村子並未加害於你,但你竟然真的為我,做了這一切。”
她說:“謝謝你,我的英雄。”
多麼柔情蜜意的時刻,如果不是女孩父母的屍首就在他們麵前,如果不是女孩麵上是與遍地橫屍不符的溫柔,唐錚——哪怕是現在的陳真真,也絕對會相信下去。
但當時的唐錚,下意識地對女孩推出了一掌。
他這一掌不是為了退敵,隻有一成力道,應該也足夠打飛連魂師都不是的女孩了。
——可女孩沒有動彈。她維持著嬌弱的姿態,抱著唐錚的脖頸柔聲問道:
“你滿意這個故事嗎?‘英雄’?”
……
陳真真說到這裏,忽然抱了抱雙臂,好像打了個哆嗦。他聲音裏有種長歎的無奈:
“後邊我就發現了,我所有的魂技、武技,都對‘判官’不管用了。不論拿什麼打他,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和最初我打中他的那一掌的實感截然不同。
“仔細一對比就知道了,我無法再攻擊他的原因恐怕就是,交出了‘真名’。
“從被他知道‘真名’開始,我就失去攻擊他的資格了。”
那也就意味著,不管“判官”如何編排故事,都再也無法反抗……李詩棠也有點毛骨悚然,她深吸一口氣:
“所以,你才勸我不能開‘外掛’。”
陳真真意味深長地看著這位和他年齡差距頗大的“老鄉”:
“如果我不提醒你,你會答應他嗎?”
“可能吧……”李詩棠坦誠道,“畢竟我對我的武魂也不是太滿意。若非知道代價,誰不想變強呢?‘判官’給出的‘外掛’實在太誘人了……”
陳真真自嘲般說道:
“再誘人又有什麼用……還不是隻能為人擺布……哪怕到現在都一樣……再多的好處都換不來獨立的命運……”
……李詩棠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她是逃過了“判官”的幸運兒,但那建立在陳真真這個前輩的提醒下。
“判官”那極其不對等的交易條件雖然也讓她警惕心大作,可如果沒有陳真真這個過來人的點醒,她是絕沒有那麼警惕的。
正因如此,她這個幸運兒這時不管說什麼,都像在揭陳真真的傷疤。
“——但,現在不一樣了。”陳真真忽然看向了她,“你出現了,李詩棠。”
“我那時候很擔心,你會對‘判官’妥協,交出真名,那樣的結局比讓我死了都難受,我曾一度以為,又一個人的命運會落入‘判官’的編排裏了。
“可你沒有。你不僅拒絕了‘判官’,還用你的槍擊穿了他!那時我就確信了,隻要不交出‘真名’,就能從存在層麵上傷到‘判官’!”
話音剛落,陳真真忽然頭也不迴地甩手一拋。隻聽“啪”地一聲,不遠處一個白花花的東西從樹上摔下來,在地上掙紮著。
那赫然是青龍幫的信鴿,它被一張巴掌大小的網綁住全身,隻能從嗓子裏發出微弱的鳥鳴。
原來那裏一直有隻信鴿嗎……不對,看陳真真這樣子,他對這隻鴿子有相當敵意……李詩棠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陳真真走近,嫻熟地抓起信鴿,把鴿子腳上的紙條拆了開來。他看了一眼,手便不自覺地發力,把那紙條抓皺了。
李詩棠也看到了信上的內容,隻有兩個字:
“再見。”
——沒有署名,也不知來源的信,她也曾收過一封!再結合陳真真這幅如臨大敵的樣子,她瞬間判斷出了是誰寄出的這封信!
“‘判官’的信!”李詩棠脫口而出。
陳真真“嗯”了一聲,接著道:
“他能共享鴿子的視野嗎?不然,隻是送封信的話,為什麼還要讓鴿子站得那麼遠呢……”
李詩棠立刻想到些什麼:
“他暫時受了重傷,又沒法確定我們的情況,才要讓外物來監視和傳話?
“如果他不這麼做,就看不到我們?”
陳真真若有所思:
“遇到你之前,我沒見過他用這種手段,他照樣對我了如指掌,甚至連我和誰說了什麼話,在做什麼事情都知道。
“我原以為他的‘視野’能覆蓋整個世界,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至少我們兩人獨處時,他就得用這種東西來‘看’……?”
他想著想著,忽然捏緊手上的鴿子,逼鴿子看著自己:
“喂?你還在嗎?說話!”
鴿子在他掌中慌張地轉著腦袋,兩隻爪子在空中撲騰,完全看不出半點“判官”存在的跡象。
李詩棠是看不出什麼端倪了,陳真真則像搖汽水瓶一樣晃了兩下鴿子後,解開漁網,讓這隻可憐的鳥兒磕磕絆絆地飛走了。
“我剛剛有個大膽的猜測。”陳真真說,“他的監視手段可能不止鴿子,仔細想想,我們和鴿子、和其他人的根本區別在於哪裏?
“——我們是穿越者,這也是‘判官’找上我們的根本原因。
“一個穿越者的對話可以被監視,兩個穿越者的對話就監視不了了——我在想,可能……
“‘穿越者’以外的一切生物,包括我們身邊的人,都可能是他的‘眼睛’。”
“李詩棠,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陳真真認真道,“你的一舉一動都將被他一覽無遺,而且,我們目前沒有反擊手段。”
“——”李詩棠啞然失色。她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重重唿吸幾下後,隻能低罵一句:
“怎麼會有這種混蛋的……”
“你後悔嗎?”陳真真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後悔來到沙城?”
說後悔也沒用啊……李詩棠將手覆上左胸,感受著自己的心跳,說道:
“你也說了,以‘判官’的視野,他要想找我,我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不如說幸好我來了沙城,幸好得到了你的忠告,我才逃脫一劫。”
她看向陳真真,露出苦笑:
“我們兩個都沒向這個世界的‘真實’低頭,太好了。”
“‘真實’……”陳真真注視著那雙澄澈的金色眼眸,他唿了口氣,釋然道,“是啊,‘判官’的存在就是這個世界的‘真實’,與其否定世上的一切,不如承認他落筆寫下的就是‘真實’呢。
“我不會再壓抑修為了,那隻是無用功。就算沒法再攻擊‘判官’,我也要為應對他做好準備。
“此外,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陳真真忽然對李詩棠抱拳鞠躬,一個很正式的請求動作:
“我想請你,多關注溫蒂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