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陰私(中) ...
這一吵嚷,整個院子的人都被驚動了。
上官老夫人把臉一沉,道:“是誰在外麵大喊大叫的?”
綺羅快步走到了門口,隻見一個眉目清秀的婦人正跪在院子裏大哭,兩旁一邊站一個婆子,正有些為難的互相對望著。但見那婦人發髻微亂,滿麵淚痕,正是大房裏的柳姨娘。因為規矩嚴,院子裏的下人們都隻敢遠遠的立著,眼神卻明裏暗裏的朝這邊打量著。
綺羅立刻指著那兩個婆子道:“你們是怎麼當差的?也不怕驚擾了老太太休息,還不快點把姨娘攙起來,送迴去。”
兩個婆子立刻有了主心骨,一左一右將已經哭得全身發軟的柳姨娘攙了起來。
正在這時,一個小丫鬟跑了出來,道:“老太太讓把柳姨娘帶進去。”
上官老夫人望著跪在麵前的柳姨娘,微沉著臉,道:“哭什麼哭?好好說話!我問你,你一大早去大廚房做些什麼?”
柳姨娘感覺到了上官老夫人的怒意,立刻止住了哭泣,委委屈屈的道:“奴婢的丫頭昨日偶然聽蟬姨娘說,大奶奶最近胃口不好,早飯想吃新鮮的蒸酥酪。奴婢從前做酥酪最是拿手,連老太太都讚過,一時想著要孝敬大奶奶,早早就起身去廚房做了,想著用早飯的時候送去給大奶奶,哪知道剛迴來就聽說產蟬姨娘出事了,又說是食用了廚房一早送去的燕窩粥出的事。奴婢一聽就覺得不好,怕是中了賊人的圈套,被人算計了去。”說著說著,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她從前是上官老夫人身邊的丫頭,自覺比別的妾侍體麵幾分,一聽說這件事已經懷疑到了自己身上,當機立斷的跑來請舊主人做主。雖說這件事她真的是冤枉的,但是又聽說了祝姨娘送的安神香還牽扯到了大奶奶,怕是一個不小心,最後會成為替罪羊,這才不得不想了這個下策。雖說這樣做等於打了大奶奶的臉,可是她也實在顧不得許多了。
上官老夫人也猜到了她的心思,歎了口氣,道:“事已至此,你說你冤枉,可誰能給你作證?”
柳姨娘一邊哭,一邊道:“老太太,奴婢真的沒有做那傷天害理損陰德的事,奴婢自從去了大爺身邊伺候,就這十幾年來一直本本分分的,大老爺不喜歡奴婢,奴婢也認了,隻一心侍奉大奶奶。奴婢知道,即便沒有蟬姨娘,也會有其他人,大老爺怎樣也不會寵愛奴婢的。蟬姨娘受寵,是她的福分,奴婢從不敢有任何妄想,卻沒想到即便如此也仍有人容不下奴婢。奴婢敢對天發誓,此事若是奴婢做的,就讓奴婢不得好死!”
上官老夫人冷哼了一聲,道:“我知道讓你去伺候大老爺是委屈你了,不如我幹脆就打發你出去好了,也省得留在這裏,白白浪費了你的人才。”
柳姨娘渾身一顫,立刻意識到自己逾越了,連忙重重的磕了幾個頭,口中道:“是奴婢的錯,老太太千萬莫要生氣。”
上官老夫人陰晴不定的看了她一眼,道:“迴去之後給你奶奶認個錯,竟敢如此放肆,未經主人允許,就將此事惹得府中人盡皆知,早該拉出去打死了事了。”
柳姨娘繼續拚命的磕頭,連聲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上官老夫人訓斥了她幾句,又囑咐了她幾句,便命人將她送了迴去。
柳姨娘心下略定,也不再吵鬧。迴來時正好經過蟬姨娘的屋子,卻見大老爺身邊的一個小廝立在門口,屋內傳出了男子溫柔說話聲和女子的嬌笑,心內如煮沸了一鍋熱油一般。卻不過稍微頓了頓,又匆匆朝上官大奶奶的屋子走去。
“聽說了嗎?大舅老爺的一個姨娘險些小產,據說是因為大房裏的幾個人八字衝克,已經送到莊子上去了。”素英將從府中打聽到的閑話傳了迴來。
青雪正在低頭縫東西,聞言,“嗤”的一聲笑道:“你還真的相信呀?什麼八字衝克,不過是些妾侍爭寵的陰私事罷了。”她用嘴咬斷了線頭,將手中已經縫補好的裙子遞給了林媽媽,“已經補好了,我在那破洞上繡了朵花,應該看不出來了。”
她看了一眼坐在窗口的美人榻上發呆的明珠,小聲問道:“媽媽,小姐這是怎麼了?從昨天迴來之後就一直如此。還有這裙子,怎麼好好的還破了個洞?難道小姐還鑽過山洞樹叢不成?”
素英端詳了一會明珠,滿麵疑惑的道:“莫不是昨日在花園子裏衝撞了什麼神靈?被附了身?”
明珠用團扇掩了嘴,笑著迴頭,道:“鬼丫頭,你們又編排我什麼呢?當我沒聽見嗎?”
素英吐了吐舌頭,道:“奴婢總覺得您今天反常,該不會是撞見了什麼不該撞見的東西了吧?”
明珠神秘一笑,道:“你猜對了一半。”
原來,她確實聽見了一些本不該有人聽見的事情。就在昨日,一大早天氣甚好,她一時興起,想去湖邊喂天鵝,經過花園時竟然迷了路,身邊又沒帶丫鬟,一時找不到東南西北,繞來繞去的忽然看到了一棵古樹。樹幹有五六個人合抱粗細,樹高參天,枝葉森森,根部虯髯糾結,有的已冒出了地麵,姿態怪異,讓人忍不住想仔細瞧看。
明珠一見也忍不住走進了多看兩眼,邊看還邊往樹幹的另一頭繞,快走到另一邊的時候,忽然有幾聲說話聲傳入了耳內。她側耳細聽了一下,卻是上官大奶奶和她身邊的丫鬟甘草的聲音。她前世沒少接觸這位大舅母,對她印象不錯,那甘草也經常給她送東西,大家也還算熟悉。
借由古樹掩著身體子,明珠悄悄的探出了頭去。隻見古樹的另一邊竟是個八角涼亭,頭戴金簪,身穿石藍底妝花緞子襖,下配泥金色馬麵裙的上官大奶奶正背對著明珠的方向坐著,一身丫鬟打扮的甘草則侍立在她身側,隻聽她說道:“……奶奶放心,時候這麼早,這裏不會有人經過的。”
“嗯,趁著這裏沒人,咱們好好說說話。”
“奶奶這幾日真是辛苦了,大老爺也是,竟然還怨怪奶奶。還是大少爺向著您,還替您在老爺麵前辯解。”
“是呀,還是我的瑞兒最貼心。”許是提到了兒子,上官大奶奶的語調變得溫和了起來,“我早就看透了,隻要我的瑞兒好,我這個當娘的不管做什麼都願意。什麼舉案齊眉,夫妻恩愛,都是說給外人聽的。”
她歎了口氣,繼續道:“說起來,這些年後院一直安然無事,倒是我大意了。祝姨娘性子懦弱,我就安排主意最多的小絹伺候她;柳姨娘性子好強,從不吃虧,倒也用不著我提點。蟬姨娘平日受盡寵愛,賞賜不少;我也樂得賢良,老爺賞賜她多少,我也照樣賞賜祝姨娘和柳姨娘多少,以示公允。雖說這些年她們私下裏鬥來鬥去的,但也隻不過是些小打小鬧。沒有子嗣的姨娘,憑她再怎麼受寵也翻不出大浪去。憑我對蟬姨娘的了解,她並不是個安分的人。平日裏攛掇老爺做的那點小事隻當我不知道呢?”
她冷哼了一聲,“她從那種地方出來,聽大夫說,因為常年吃帶麝香的藥,很難受孕。明明老爺自己也知道,卻偏生還得替他瞞著老太太。不過想想也好,沒了她,還會有別人。與其換個人來,還不如是她這個不下蛋的呢。可沒想到,如今她竟也有了?既如此,她定然會想盡辦法除去眼前的絆腳石。”
“那奶奶的意思是……”甘草有些不敢置信的望著上官大奶奶,“蟬姨娘拿自己的親生骨肉來冒險?”
上官大奶奶不答,隻是問道:“我問你,當時大夫檢查完之後是怎麼說的?”
甘草眨了眨眼,道:“大夫說,那燕窩粥裏所下的藥量很微小,所以藥味才沒被人發覺。再加上姨娘本就吃的不多,所以隻是少量的出血,還不致於滑胎。至於安神香,裏麵的麝香量雖不多,但若是點了一夜,也是會滑胎的。”
她這才恍然大悟,“蟬姨娘也太毒辣了些!她夜裏點的是祝姨娘送她的安神香,那麝香灰沒準是她後來摻進去的;接著又設計騙柳姨娘在當天早上去了趟大廚房,讓人誤以為是她做了手腳。這樣一來,誰又能猜到竟是蟬姨娘自己在每日食用的燕窩粥裏下了藥?正因為她知道,所以才隻吃了一點。現在想來,奶奶當時賞祝姨娘安神香的事可謂人盡皆知,祝姨娘當時還拿著到處顯擺來著。這一招不但拉扯上了兩位姨娘,竟然連奶奶都算計上了!像她這樣惡毒的心腸,若是再生下了男胎……”
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看了一眼上官大奶奶。
上官大奶奶冷笑了一聲,道:“我本來不想對付她的,左不過是個庶出,就算是兒子又怎樣?但她千算萬算竟然算到我頭上來了,以為我是好性,仗著老爺的寵愛的,竟然不把我這個主母放在眼裏。等她有了兒子,我的瑞兒恐怕就是她下一個要加害的人了!”
甘草氣道:“幸虧老太太是個明白人,若是此計成了,那大爺必將遷怒於奶奶,再因此而遠離的奶奶,遠離了大少爺。等她再生下了兒子,那這府中哪還有奶奶和大少爺的立足之地呀!”
上官大奶奶猛的一拍桌子,咬牙道:“這個賤人,奪了老爺的寵愛還不夠,竟然還敢有這等妄想,我定然容不得她!”
“奶奶別急,此事還得慢慢籌劃才是。如今兩位姨娘都走了,她身邊的人也都換成了老太太的,若是現在下手,恐怕第一個就會懷疑到奶奶身上來。而且,奴婢聽說老太太的本意是想將蟬姨娘挪到老太太院裏養著的,可現在偏又改了主意……”
“你放心吧,我不會做那糊塗事的。老太太的想法我也大概猜到了幾分。放心,要想除掉她,我有得是辦法。”
這之後,主仆二人又將話題轉到了別處。
明珠隻覺得腿都站麻了,卻又不敢亂動,生怕弄出什麼響動來,再讓二人發現,那可怎是一個尷尬了得。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倚在了樹幹上。就這樣,直等了半柱香的功夫,上官大奶奶主仆方才離開。
待腳步聲走遠了,明珠這才從挪著僵硬的腳步,從樹後轉了出來。她生怕二人再迴來,決定立刻離開。誰知腳下一個沒留神,被什麼東西給絆了一下,“哎呀”一聲,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