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出身?可曾配得起我們楚家的門楣!”
肅郡王妃陰晴不定的望著下麵立著的女子,仿佛看到十幾年前,百花叢中拈花而笑的女子,自己的丈夫就站在她麵前,二人有說有笑,全然無視她才存在。
勾引不上廉親王就勾引其他人?當她這個王妃是擺設嗎?現在大的死了,小的又陰魂不散出現在了她的麵前,自己的親生兒子竟然為了她敢不遵從自己的命令?反了,一個個都反了!
最可惡的,還是麵前的這個女人,她才是罪魁禍首!
王府裏幾乎一年添一個新人,可最得寵的都像她——這個眉眼像,那個口鼻像、身段像不過才見了幾麵而已不是嗎?怎的竟這樣念念不忘了呢?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嗎?“你母親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也一樣!”她不自覺的喝罵出聲來。她想撒氣,卻總也撒不過來。這個有子嗣,那個有寵愛,她除了一身的病,不能伺候王爺,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左擁右抱。剩下的,就隻有這個王妃的頭銜,隻有這兩個兒子。
明珠渾身一震,淚水不自覺的湧了上來。曾幾何時,她似乎已經忘卻了從前那任人當麵折辱的日子,忘卻了那重重深鎖的幽深高牆之內,仰頭看不清的四角天空,數不盡的落花零落,任憑碾壓成泥。每當午夜夢迴,都仿佛是墜入了無法醒來的夢魘,永遠沒有盡頭一般。
難道,這就是她苦苦相爭的明日嗎?
她輕聲道:“王妃言重了,我並沒有勾引任何人。我不偷不搶,不殺不奪,我們之間發乎情,止乎禮,並未曾做過逾矩之事。王妃娘娘可曾想過,您在侮辱我的同時,也是在侮辱您自己的兒子。”
“我的兒子我自己知道,用不著你來管教我!他也是個糊塗東西,竟被你這麼個無法無天的丫頭迷了心智!”
肅郡王妃頭上長長的水晶珠鏈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發出細細的聲響;不畫而自朱的嫣紅嘴唇一張一合,在空氣中劃出優美的弧度,如紅玉精心雕琢而成一般,發出冷硬的光澤。同樣的嘴唇也長在楚悠的臉上,卻那樣的溫軟甜蜜,泛著淡淡的水澤,溫柔的吐露著情真意切,歡愉相思。
——但願君心似妾心,定不負君相思意。
曾幾何時,她做著這樣的美夢,美好得令人無比沉醉。
“您覺得他糊塗嗎?”明珠淡淡開口,“若以王妃的意思,治好了王妃的病便是糊塗了嗎?那您可還曾記得,他年少的時候就為了給您治病,不顧郡王的反對,不顧路途遙遠,不顧辛勞,千裏迢迢的遠赴江南為您尋醫的事嗎?他還那麼小,便如此看重情意,是否比那些隻知討好上位者,隻知利益權勢的勢利小人強上百倍呢?”
“你你簡直反了天了!”肅郡王妃整個人似被針戳了一下,麵色大變。“隻要我在,你就休想嫁進楚家!休想!”
“我相信,隻要您想,就能做到這一點。”明珠微笑著點了點頭。後宅從來都是女人的天下,若婆婆不喜歡,就算嫁進去也可棄之如履,更別說是沒有強有力背景的媳婦了,受了欺辱,又有誰能來給她做主呢?
“小女子的鞋襪濕了,王妃若無事,小女子便告退了。”
說著,明珠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
“隻要我活著一日,你就休想進肅郡王府的門!”身後傳來了瓷器碎裂的聲音,清脆得似一記耳光——沒打在臉上,卻拍中了胸口,悶悶的一擊而中,痛到令人麻木。
外麵的陽光白花花的晃人眼目,蟬鳴聲此起彼伏,攪得人心慌意亂。
“沙沙”,樹影微微一動,明珠循聲望去,卻隻聽得幾聲貓叫。
“是丟了崽子是母貓吧,叫得這樣淒慘。”
明珠惘然一笑,戴上幃帽,匆匆離開了。
樹上伏著兩個黑影,其中一個悶悶的笑出聲來,另一個則紅了臉。
“好了,別笑了,稟報王爺要緊。”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的縱身離開,沒兩下就消失不見了。
拖著疲憊的身影迴到書院的宿舍,守在門口的山梨看見了她,忙忙的去通知了明欣。不多時,明欣提著裙子,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三姐姐,那個王妃究竟和你說了些什麼?”
“看你急得一頭汗,快來擦一擦吧。”明珠笑著拉她坐下,素英擰了帕子,遞了過來。
明欣一把接過,一邊擦一邊道:“你們究竟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隻是一些瑣事罷了。”
“難道那個王妃隻是找姐姐喝茶聊天去了嗎?打死我也不信!”明欣將原本就大的眼睛一瞪,眼珠幾乎快要掉出來了。“她一定百般刁難姐姐了,是不是?”
明珠拍了拍她的手背,麵上的笑容漸漸退去,緩緩道:“這些本就是我早就預料到的了,沒什麼稀奇的。她說什麼我便聽著,卻也沒有過分忍耐。”
“咦?小姐,你的鞋子怎麼濕了?”素英驚訝的看著她石榴裙下露出的紅綾緞鞋,上麵橫著已經幹涸的水紋,似乎是茶葉水的痕跡。
“不小心踩了水,不礙事的。”明珠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另換一雙就是了。”
正說著,卻聽見門外有人敲門。開門一看,卻是楚悠身邊的小廝修竹。
“明日是郡王爺壽宴,這是請柬,是我家公子命小的送來是,請小姐務必過去,公子說有重要的事要和小姐商量。”
“有勞了。”青雪接過,客客氣氣的送走了修竹。
“三姐姐,你真的要去嗎?”明欣擺弄著大紅燙金的請柬,困惑的問道。
明珠摩挲著袖中貼身攜帶的香囊,道:“我有預感,明日一切都會有個了結。”
肅郡王做壽,賀喜之人簡直要踏破了王府的門檻。明珠來京城時日已長,大宴小宴參見了無數,並不覺得稀奇,隻剩下乏味。
為了避免和王妃碰麵,明珠混在內眷之中,隻遠遠的參拜了肅郡王妃一次。不多時,王妃便自稱身體不適,迴房休息去了。明珠注意到,同她一起離開的還有陳夫人,身邊還跟著兩個年輕的女孩子,似乎是陳家的另外兩位小姐,倒是沒有見到陳嫣兒的身影。
明珠正瞧著,卻感覺青雪拉了拉她的袖子,朝右邊輕輕努了努嘴。明珠會意,二人悄然離開。
修竹領著她們在郡王府裏左轉右轉,專揀陰僻人少處走。左繞又繞,來到了河塘邊一處幽僻的院落,周圍竹林茂密,一溜五六間的房子,修得很是雅致。
“這附近很少有人來往,不過而三日才有人打掃一迴。小姐請在這裏等著,我家公子一會就來。”說著便著急要走。
青雪道:“你先別走,這裏有茶水嗎?”
“有。一早就備下的,都放在屋子裏了。小的要趕著去找公子,還要勞煩姐姐自己去拿。”
“好說。”青雪進屋取茶水,修竹一徑去了。
明珠在河塘邊的青石上坐下,看著蜻蜓滿塘的飛舞,輕盈的落在了未開的粉嫩花苞頂端,安然而立。
不多時,背後有腳步聲音響起。明珠迴頭望去,不出意料的,楚悠怒氣衝衝的走了過來。
楚悠看著明珠平靜的麵孔,壓抑著怒火,質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望著眼前的女子,仿佛從未認識過她一般。即便她此刻就站在陽光下荷塘前,站在他麵前,比畫中女子還要美麗,卻仍有迷霧籠罩著她全身。
“為什麼要和楚律同謀?還有,為什麼要派人告訴我?”
無賴的死因蹊蹺,他不得不查。雖然其中另有玄機,可是一開始卻是楚律讓他去鬧事的。而這一切,都是明珠一早派人送信來告訴他的。而且,她還寫道,她也和此事有關。
“你都知道了?”明珠頑皮一笑,“其實,我是想試一試,真的隻是想試一試而已。”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我唯一後悔的事就是讓你受傷了,對不起。你知道嗎?除此之外,我還頂撞了你母親,害得陳小姐被人說閑話。”
“你,你究竟是在做什麼?”楚悠的臉色冷硬如冰,很是難看,“母親她畢竟是長輩,嫣兒也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
“是呀,我為什麼要得罪她們呢?我為什麼就不能忍一忍呢?”明珠喃喃道:“我曾以為,即便所有人都容不下我們在一起,至少還有你是會真心迴護我的。可是,後來我意識到錯了。因為不希望我們在一起的人,恰恰也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不能忍耐我的人,卻是你不惜一切,拚命救治的人。”
這些本是她早就設計好的了。她假意和楚律合作,利用他引來陳嫣兒和肅郡王妃。麵對她們的質疑和怒火,她也並沒有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因為她想知道,楚悠會怎樣看她,即便是這樣任性的她,她也希望他能夠接受,希望他能夠說一句:這些日子以來,委屈你了。
——隻因為,她希望他能懂她。
她也有缺點,她也會嫉妒,她不喜歡他和別人曖昧,她希望能在任何情況下都護著她……因為隻有這樣,她才有勇氣克服未來即將麵對的一切困難。
“你瞧,就因為我不甘心,還妄想再爭取一下。”明珠麵上仍舊帶笑,眼角卻已經滲出了淚水,“我高明珠也有臉麵,也有心,被人當麵指責自己的母親也會難過,也會傷心。”
這不過隻是一個開始而已,可以預見的是,今後還有許許多多像這樣忍氣吞聲的日子要過。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知道。
她繼續道:“我一直在問自己,我能夠承受像這樣渡過今後的每一個日日夜夜嗎?每次見到你,我就覺得自己能;可一見不到你,我便覺得自己不能。”
反反複複的,就連在睡夢中都不安穩。那龐然的陰影籠罩著她,威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積攢了全身所有的力氣,抬頭看著楚悠的眼睛,繼續一口氣說著:“現在想來,以往種種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我們終歸不是一路人,就算勉強在一起,也隻會折磨彼此。就像現在這樣,也好。”
她輕聲道,“也好。”
能讓我提前看清楚未來將要走的路,也好。
不是不想,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再堅固的堤壩,也經不起蟻蟲日日的啃噬,定會有崩塌的一日;再深的感情,也不起歲歲年年的磨損,終有耗盡的一天。與其天長地久的怨恨以對,互相折磨,還不如就斷在最美好的時候,留下好的迴憶。
“我想,就到這裏吧。”
不是不喜歡,而是太喜歡了,所以才不能夠忍受現在就能預見的痛苦。
楚悠沉默了半晌,道:“是我無能,沒有辦法保護你。”
火熱的日頭鋪天蓋地的籠著,她卻隻覺得冷,很冷。她不自覺的環住自己的身體,卻仍舊無法抑製的打著冷顫。
楚悠不知何時已經遠去了,徒留她一個人留在原地,獨自一人。她想大哭,卻哭不出來,更在嗓子裏,難受得想吐。
“你覺得冷嗎?”一個聲音冷不丁的從後麵響起,她猛的迴頭望去。
風神俊朗的寧王不知從哪裏走了出來,他的身上披著素色錦袍,一派閑適安然,“本王不是故意偷聽的。”
明珠勉強福了福身,“您全都聽見了吧。還請殿下為我保密好嗎?”
寧王伸出手,輕輕抬起了她小巧的下巴,深邃的眼睛似在審視著她,“你真的已經下定決定了嗎?如果你願意,本王會令你如願。”
明珠緩慢而堅定的搖了搖頭,“當斷則斷。”
寧王的唇角慢慢升起了一絲淺淡的弧度,“很好,希望你今後不要後悔。”
明珠迴視著他:“永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