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麵叫罵的人叫蟲七，身份是隨從。除了一個如此個色的代號，沈榮華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但在她前世十九年的歲月中，這個人值得她用生命去銘記。


    前世，她差一點(diǎn)成了蟲七的妻。


    隻因她對杜昶還抱有微薄的希望，關(guān)鍵時刻猶豫不絕，又沒有拋開束縛的勇氣，才與一場姻緣擦肩而過，不隻害死了蟲七，也讓自己死得卑賤無比。


    沈榮華死的前一年，深秋時節(jié)，杜昶剛被封為正三品左督副禦史，隨後皇上又賜封沈臻靜為三品誥命夫人。朝廷新貴炙手可熱，寧遠(yuǎn)伯府也蓬蓽生輝，彼時正逢沈臻靜生日。杜家承沐天恩，喜事臨門，自是烈火烹油、高朋滿座。


    在杜府，除了杜昶和沈臻靜及幾個心腹下人，沒人知道沈榮華竟然是主母的嫡親堂妹。她不得寵，杜家下人作踐她，沈臻靜一向充耳不聞，聽之任之。杜府喜事連連之際，她卻被關(guān)進(jìn)佛堂念經(jīng)祈福，無主人手令嚴(yán)禁外出露麵。


    當(dāng)時，鸝語剛成為通房丫頭，很會奉承，在沈臻靜麵前頗有些臉麵。對沈榮華這個舊主也時常周濟(jì)，遇事盡力周旋通融，為她擺平了不少煩心事。沈榮華身處困境，一句好話足以暖透心房，自是對鸝語放下戒心，滿心感激。


    沈臻靜過生日那天，鸝語偷偷花重金買通看守佛堂的婆子，帶著點(diǎn)心和參茶來看沈榮華，並陪她到僻靜的花園一角散步。


    當(dāng)她喝下鸝語帶來的參茶，感覺到自己中了春毒，又被兩個婆子抓光衣服扔進(jìn)假山洞中，她才明白她誤信了鸝語，又一次中了沈臻靜的毒計(jì)。


    她手足麻軟、身不由己，卻意識清晰。當(dāng)一個同樣中了春毒的男子被騙入山洞，她知道沈臻靜想製造一次茍合，汙了她的身。隻是她不明白，她已卑汙如糞土，如何值得堂堂三品誥命夫人費(fèi)心設(shè)計(jì)她？


    後來，她才知道沈臻靜等人要設(shè)計(jì)的是那個男人。重生歸來，聽到蟲七的聲音，她突然明白，那是一個陰謀，一個關(guān)乎富貴榮辱及身家性命的陰謀。


    男子拚盡全力，用貼身匕首刺傷自己，放出沸騰的血，靠巨痛阻止欲望，並拖延時間。山洞昏暗，沈榮華隻看到了男子的身形和麵部輪廓，卻看不清男子的五官。身體被欲望煎灼，容不得她多想，當(dāng)她被人打暈時，她欣慰並且慶幸。


    醒來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在花房的椅子上，身上隻披了一件薄衫。杜昶的臉陰鬱如寒冰，沈臻靜在一旁垂淚歎氣，隨侍的丫頭婆子一臉嫌惡輕蔑�；ǚ客饩蹪M了賓客，眾人議論紛紛，語氣中滿含嘲弄調(diào)笑。


    看到自己手臂上、大腿上烏青色的印記和暗紫色的吻痕，沈榮華知道自己被奸汙了。這樣尷尬的身份處境，又發(fā)生了這種事，自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即使她滿腹冤情委屈，此時，沈臻靜這個始作俑者也不容她有半句訴求。


    穩(wěn)婆驗(yàn)過身，杜府的管事說明山洞的情況，就有一位號稱斷案如神的官員站出來推斷彼時山洞中的情景，就算憨人，也能聽出此官員矛頭有所指。


    沈榮華不知道被騙進(jìn)山洞的男人是誰，但她憑直覺肯定奸汙她的人不是被騙進(jìn)山洞的男子。值得沈臻靜乃到杜昶煞費(fèi)心神設(shè)計(jì)，可見那人有一定的份量。


    蟲七站出來自報家門並認(rèn)罪，跪求杜昶將沈榮華賞給他，並言明以原配之禮求娶。杜昶和沈臻靜異口同聲拒絕，含沙射影指明蟲七替人頂罪。


    要麵對突發(fā)的混亂狀況，又擔(dān)心此事的結(jié)果，沈榮華的思維昏沉無緒。許多人在說話，說的什麼，她聽過之後就好像沒留下半點(diǎn)記憶一樣。她知道奸汙她的人絕不是蟲七，蟲七的主子是誰？他究竟替誰頂罪？她至死不得而知。


    有人替罪，沒達(dá)到目的，這個結(jié)果不是杜昶和沈臻靜想要的，但他們不得不借坡下驢。杜昶把選擇權(quán)交給了沈榮華，卻借機(jī)開出了逼人入死角的條件。


    片刻抉擇，沈榮華搖頭拒絕，霎那抽刀，蟲七血濺當(dāng)場。一場別有用心的鬧劇以蟲七的死而告終，卻給沈榮華留下了無盡的愧疚與悔恨，綿延兩生。


    剛剛重生，就聽到了蟲七的聲音，沈榮華心中翻江倒海，禁不住潸然淚下。


    “姑娘，你……”雁鳴憨厚，心中著急，卻不知道該如何勸說。


    “我沒事�！鄙驑s華擦去淚水，問：“雁鳴，是誰救了我？”


    “奴婢也不清楚，那些人把姑娘救迴來，就交給了宋嬤嬤和張嫂子，都是她們安排的。”雁鳴怔了片刻，又說：“那晚是奴婢值夜，姑娘出去，奴婢一點(diǎn)響動都沒聽到。周嬤嬤總說姑娘聰明好強(qiáng)，不會做傻事，她懷疑是萬姨娘使的壞�！�


    沈榮華搖頭自嘲苦笑，“人做傻事都是死催的，我更是如此�！�


    萬姨娘雖說壞事做盡，但這次卻冤枉了她，這次確實(shí)是沈榮華自己尋死。


    雁鳴見沈榮華掐頭沉思，嘴唇動了動，不敢再出說話，隻暗暗歎氣。萬姨娘幾次暗害沈榮華，沈老太太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發(fā)賣下人作伐子。這次的事要是傳到府裏，不知要連累多少人，她和鸝語、周嬤嬤都在劫難逃。


    “雁鳴，那些人什麼時候救的我？”


    “大前天夜裏，迴來時都交子時了�！�


    沈榮華想了想，問：“他們還沒走？怎麼安頓的？”


    “他們住在前院的門房裏，聽說跳進(jìn)冰水中救姑娘的人被凍病了�！毖泺Q嘟囔著說：“都是宋嬤嬤安排的，老太太不讓李嬤嬤管事了，那些人不受屈才怪�！�


    她們現(xiàn)在居住的地方叫籬園，位於鳳鳴山角下，一座兩進(jìn)的院落�；h園連同後麵一座三百畝的莊子都是當(dāng)今聖上的姑姑聖勇大長公主賜給沈遜的。自五年前沈遜致仕迴到祖籍津州，除了逢年過節(jié)、出門遊曆訪友，都住在籬園。


    籬園原來的管事嬤嬤姓李，打理籬園有二十多年了。沈遜病在籬園，沈老太太以李嬤嬤等人照顧不周為由，把他們打發(fā)到莊子裏幹粗活了。若不是李嬤嬤伺候過聖勇長公主，沈老太太有所顧忌，早把李嬤嬤給發(fā)賣了。


    “哼哼！雁鳴，洗漱更衣。”沈榮華掀開被子，光著腳跳下床。


    “姑娘，你身體還沒好，你這是……”


    “我要去拜謝救命恩人。”沈榮華神秘冷笑，“這件事……比身體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