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雨絲細(xì)細(xì)密密,洗去殘冬的積垢,天地間一片澄淨(jìng)。
連成駿手握長劍,頎長的身材板直站立,俊朗英挺的麵龐無一絲表情,清風(fēng)吹起他玄色暗紋綢麵連帽披風(fēng),唿唿作響,莊重沉著與飄逸灑脫結(jié)合得恰到好處。
“你們兩狗崽子眼睛是吃屎的?”蕭衝滿臉怒氣踹向負(fù)責(zé)把風(fēng)的隨從,“喪木神來了,都不提前來報信,看小太爺迴去不讓你吃狗屎才怪。”
兩隨從哭喪著臉,有苦難言,他們剛才慌慌張張來報信,不也挨罵了嗎?
“小王爺要借劍是吧?這把給你。”連成駿隨手輕輕扔出他手中的劍,正插於蕭衝腳下,入土一尺,嚇得蕭衝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呸——我才不借你的劍。”蕭衝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改口,“誰說我借劍了?我、我、我正跟我媳婦討論她們家的嫁妝,她說要陪嫁一把劍,還是我姑母賞賜的。姓連的,你聽清楚,是媳婦不是小妾,不許你胡說八道。”
“你才胡說八道。”沈榮華氣急了,指著蕭衝惡狠狠地說:“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就對你不客氣,斬不掉你的腦袋,就割了你的舌頭喂狗。”
“媳婦,你別幫著外人呀!”蕭衝連連作揖,又衝沈榮華使眼色,肉肉的臉上堆滿笑容,“媳婦,沒事了,你進(jìn)屋吧!我也要迴去了。”
“自古夫為妻綱,看來小王爺調(diào)教不力,書香門第養(yǎng)出斯文敗類,小王爺還需另劈溪徑。”連成駿臉上浮現(xiàn)出惡作劇的笑容,與他冷峻的麵龐格格不入。
“不可理喻。”沈榮華知道跟一個紈絝、一個瘟神鬥嘴,她隻有吃虧的份兒,就是她拿著大長公主賞賜的劍都占不到上峰,還是趕緊走為上策。
“你、你、你把小美人嚇跑了,我、我求如來佛祖保佑你一輩子娶、娶不到媳婦,要不、要不娶個母夜叉。”蕭衝呲牙咧嘴,指著連成駿語無倫次嚷嚷,他最怕聖勇大長公主,看見就犯怵的人也有幾個,連成駿是其中之一。他們年齡相差無幾,曾一起在國子監(jiān)讀書,他在連成駿手裏吃的明虧暗虧,自己都數(shù)不清了。
連成駿撥起地上的長劍,說:“你不用借劍了,那件事已有人給你擺平了。”
“什麼、什麼事?”蕭衝正拍打大紅鬥篷上的泥土,聽到連成駿的話,兩隻手捂在屁股上,愣住了,好半天才迴過神來,衝連成駿咧嘴一笑。
“哼哼!津州城劉知府是裕王爺一手提拔起來的,否則,就憑你那點不入流的小伎倆,沈杜兩家就是再上不得高臺麵,你也別想蒙混脫罪。”連成駿冷哼一聲,撥起地上的長劍,進(jìn)籬園門口看了一眼,大步朝攬月庵的方向走去。
“你、你怎麼知道的?過年的時候你不是在京城嗎”蕭衝反應(yīng)過來,追了連成駿幾步,喊道:“哎!別把我和蕭允混為一談,我的事不用他閑吃蘿卜淡操心。”
蕭允是裕王爺?shù)拿郑侵?jǐn)親王元配王妃所出的嫡長子,與蕭衝同父異母。
“恭喜小王爺、賀喜小王爺。”幾個隨從上前行禮討好。
“喜個屁?小太爺我這些天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沒事了,喝酒去。”蕭衝不用再向沈榮華借劍,想起剛才低聲下氣,心裏憋屈,衝籬園的大門狠啐了幾口。
沈榮華進(jìn)到籬園,並沒有進(jìn)屋,而是站在大門後麵聽蕭衝和連成駿說話。得知蕭衝跟她借劍的因由,她暗暗搖頭,心裏又無比暢快。難怪杜氏這幾天就象丟了魂、離了神一般,連自己的賢名都不顧了,原來是寧遠(yuǎn)伯府出事了。
“姑娘怎麼在這兒站著?”初霜撐著傘,輕手輕腳走過來。
“我本想出去走走,剛到門口,聽到門外有陌生男子說話,我就退迴來了。”
“奴婢陪姑娘出去走走吧!”
“也好。”沈榮華不讓初霜給她撐傘,她自己撐開竹骨傘,走在前麵。
從籬園大門出來,沿著小路往東北方向走五六十丈,再穿過一片小樹林,就是一個湖溏。湖溏一麵與沐鳳湖相通,麵積不大,正好在兩峰之間,水位很深。
這就是沈榮華跳河尋死,又被連成駿救起的地方。
“姑娘,別往裏麵走了,這片樹林又深又密。”初霜快走幾步,攔住沈榮華。
“沒事,我想看看湖溏裏的冰融化了沒有。去年河剛開,我就陪祖父來這裏釣魚了。”沈榮華順嘴找了個借口,其實她是想看看自己尋死的地方。
初霜怕危險,不想讓沈榮華去湖邊,可她寧不過沈榮華,隻好聽命。她走在前麵,用樹枝挑開枯枝敗葉,抽落小路兩旁樹上的雨珠。
“姑娘你看。”初霜忽然停住腳步,樹枝指向小路一邊。
沈榮華看向初霜指的地方,就見深褐色的腐葉上有幾塊手掌大的血跡,被雨水稀釋,正緩緩滲透。血跡距離小路一丈遠(yuǎn),前麵後麵都有,隻是都被雨水衝淡的,就這幾塊濃一些。枯樹葉上有雜亂的腳印,被雨水衝洗,都已淺顯難見。她來迴走了幾次,仔細(xì)查看血跡和腳印的方向,正是湖溏的岸邊。
“姑娘,我們還是迴去吧!”初霜害怕了,緊緊扶住沈榮華的胳膊。
“該來的自然會來,現(xiàn)在迴去,有些事也躲不過去了,你明白嗎?”沈榮華莫名其妙對這幾片血跡興趣極大,閃亮的目光順著血跡望向湖溏的方向。
“姑娘……”
“多說無益,進(jìn)去看看。”沈榮華甩開初霜,大步朝湖溏走去。
湖溏一麵連通沐鳳湖,三麵被密密的樹木圍住,不熟悉的人很難發(fā)現(xiàn)密林裏麵有湖。岸邊的樹木被砍掉了一片,放了幾塊平麵大石,供人小憩之用。
就在湖岸最大的一塊石頭上,躺著一個渾身布滿血跡汙漬的男子。男子朝湖麵的方向側(cè)臥,看不清臉,但看他的穿著佩飾,應(yīng)該很年輕。
初霜壯著膽兒朝男子喊了幾聲,見他一動不動,忙拉住沈榮華,說:“姑娘,你看這人一動不動,八成是死了,還是迴籬園叫小廝去報官吧!”
“沒死。”沈榮華很肯定。
看枯枝敗葉留下的腳印和血跡,應(yīng)該是兩個時辰之前留下的。若人死了,這時候身體應(yīng)該很僵硬,可這個人的腿還自然打彎,可見他隻是昏倒了。
沈榮華繞到另一側(cè)去看男子的臉,見初霜膽小,她還調(diào)侃了幾句。初霜見沈榮華一點都不害怕,心裏踏實了很多,也跟著繞過去了。
男子二十歲上下的年紀(jì),臉上濺滿血汙泥水,卻難掩臉色青白。雖說男子臉上髒兮兮的,臉色又很難看,但他的五官搭配勻稱柔和,不失美感。
迴憶此生十三年,前世七年,沈榮華都對這男子沒有半點印象,心裏略有遺憾。初霜看清男子的臉,一聲尖叫,身體猛顫,嚇了沈榮華一大跳。
“你認(rèn)識他?”
“不、不認(rèn)識。”初霜見沈榮華滿臉懷疑看著她,咬了咬嘴唇,說:“奴婢八歲進(jìn)府,五六年了,來籬園是第一次出府,根本沒見過外麵的男子。”
沈榮華見初霜神色鄭重,不象說謊的樣子,就點了點頭,表示相信了。她彎下腰,想探探男子的脈息,突然聽到樹木裏傳來怪異的響動和笑聲,嚇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初霜在沈榮華身後,聽到聲響,更是驚恐,一下子栽進(jìn)了湖裏。
“哈哈哈哈……踏破草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嗚唿唿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