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拿起衣裳要換,李繼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等等”,隨即命人打了兩桶清水送進來,並架起了一道屏風,扔了一條毛巾和盆給她:“到屏風後麵先去洗個澡,洗幹淨了再換衣裳。”
李五抱著衣裳走到屏風後,看著李繼勉完全沒有出去避讓的意思,在書案邊坐下拿起毛筆開始寫起字來,心想也是,這本就是他的營帳,憑什麼讓他出去呢。
一般兵士洗澡都是在營帳外赤身裸體地用水衝一衝就行了,他能體諒她一個女子在他營帳中洗浴,又弄了一個屏風擋著,已經算仁至義盡了。
這種時候矜持扭捏什麼要不得,李五當即脫了衣裳開始就著清水擦洗身子。
李繼勉寫了幾筆,擱下筆,抬頭往那屏風看了一眼。營帳中點著燭光,恰到好處地將屏風後麵的人影全都投到屏風上,隻可惜對方隻是一個還未發育的小女孩,就算影子投得十分清晰,看上去跟一根柱子也沒什麼分別。
李十一守在屏風外麵,一臉防賊地看向李繼勉,見他抬頭向這邊看來,稚聲稚氣道:“不許看,偷看別人洗澡,不害騷!”
李繼勉心道就李五這毛丫頭的身材有什麼可偷看,送到他眼前他都懶得多看一眼,瞧著李十一倒是挺可愛的模樣,朝他招招手:“過來。”
李十一雖然小,但也算機靈,眼珠轉了轉,心裏似是權橫了一下什麼一般,這才跑過去,往案前一站,正好將盤坐的李繼勉的視線全部擋住。
李繼勉不關心這小東西耍的小心思:“你叫什麼名字。”
李十一道:“十一。”
“識字了嗎?”
李十一點頭道:“當然了。”
李繼勉聽著屏風後水聲嘩啦,壓低聲音道:“我才不信,你這娃牙都沒長齊呢,能識幾個字?來,把你名字寫給我看看。”
說著將毛筆塞到李十一手裏。
“我說我識字就是識字。”李十一拿起毛筆也不怵,直接拿過李繼勉剛才寫字的宣紙,在上麵一筆一畫寫了三個大字,雖然筆鋒不是很勁道,但形正字穩,足可見有幾年書法的底子了。
寫完後,李十一還有心思指著旁邊李繼勉寫的幾個字,笑起來:“大哥哥的字真醜,還沒十一寫得好看。”
李繼勉拿起那張紙,麵色稍稍沉了一下,便見紙上寫著的正是“蒙福明”三個大字。
李五那丫頭一看就精明得很,嘴裏多半不是實話,可這小崽子才幾歲,若真是用的假名,自己這樣突然襲擊不可能寫得這樣熟練。看來這兩人真不是什麼皇子公主,就隻是個侯爵的孩子。
李五洗完澡,換上書童的衣裳走出來。那書童的衣裳有些大,一看就是之前的書童穿過的舊衣,她將袖口褲腳疊了幾疊,看上去顯得人更矮小瘦弱了。
李繼勉看著從屏風後走出來的清清爽爽的女孩,那張髒兮兮的臉終於弄幹淨了,可以看清楚她長什麼模樣。明眸皓齒,小臉圓圓,稚氣得厲害,實在看不出多少女人的味道,隻能說十分端正清秀,看著很順眼,換上書童衣裳後,性別被模糊得更厲害,頗有些雌雄難辨的味道。
“挺好的,看上去就像個小書呆子。軍營中女子行事諸多不變,以後你就扮成男子跟在我身邊吧。”
李五道:“是,大人。”走過去拉十一,眼光瞟到那張紙上李十一寫的名字,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道,“大人,容我帶著小弟也去洗一洗。”
“去吧。”
李五用剩下的一桶水給李十一洗澡,李十一壓低聲音湊到李五耳邊道:“姐,那個壞哥哥詐我,我沒上當,十一聰明不?”
李五刮了刮他的鼻子,同樣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聰明,聰明,你就是我們家的李聰明。”
李聰明拍著盆裏的水花笑得開心。
李繼勉又練了幾個字,聽到屏風後傳來笑鬧聲和水聲,這兩孩子居然毫無危機感地玩鬧起來,大聲道:“洗好沒有?趕緊洗好了出來。”
李五聽李繼勉聲音中已有幾分不耐煩的意思,趕緊給李十一擦幹身子,換上一件幹淨的黃布杉。
這件黃布杉應該也是那書童留下的,穿在李十一身上可以當拖地的長袍了。這行軍的軍隊中自然找不到一件像十一這樣小的孩子能穿的合身衣裳,隻能這樣穿著了,李五用帶子在他腰間係了一道,看上去就是一件長袍。衣服大了可以這麼穿,褲子卻實在大得穿不起來,隻能讓李十一光著屁股亂跑了,不過長袍蓋到腳也看不出來就是了。
李五牽著收拾齊整的李十一出來。
這兩人收拾幹淨後,都是白白嫩嫩的,一高一矮往李繼勉麵前一站,十分可愛,看著就比其它的孩子乖巧順眼。李繼勉看幾眼,頗為滿意道:“你這兩姐弟長得倒是挺討喜的。”
李五恭敬道:“讓大人久等了,小五這就將屏風後麵收拾一下。”
“不用了,來人。”
李繼勉直接叫帳外守著的士兵進來將屏風撤走,將水桶等物拿出去,然後對李五道:“你弟弟小小年紀,這字已經寫得不錯,你應該也差不到哪去,來,寫幾個字給我看看。”
李五拿起筆,看了幾眼紙上李繼勉那扭扭歪歪的漢字,在他旁邊寫下一排清逸的柳派小楷,正是長安城這幾年重新流行起的柳公權書法。
不過以李繼勉的眼力,是看不出什麼柳派花派,隻覺得這字寫得確實好看,大氣又不失飄逸,果然是長安城裏有家教的貴族子弟,就衝這筆墨,甩他之前十兩銀子買迴來的書童好幾條街。
李繼勉祖輩是沙陀人,沙陀有語言卻無文字,其祖賜居晉地後與漢人文化交融,日常語言改說了漢語,但識字的卻不多,大部分人都是文盲,李繼勉的父親李製更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大文盲。李繼勉比他父親好得多,漢語會說會寫,可要寫得好看那就比不過那些漢人了。所以他身邊一直帶著個專門代筆的書童。眼下那書童死了,無人可用,這女孩雖然小,但也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當個書童替他寫幾個字實在是綽綽有餘。
李繼勉當即口述了四封文書,讓李五代筆寫下,等寫完了拿過墨跡還未幹的宣紙一看,十分滿意,吹幹了墨跡立即封了信封,叫了副將進來:“這四封信,一封即刻傳迴大營,其後每五日送迴一封,聽到沒有?”
副將拿著信,知道他是想靠這四封信在李製那裏再拖延個半個月時間,憂心忡忡道:“小公子,您瞞著太守大人出來已經有十日了,真的不打算迴去?”
“武隆那逆賊還沒抓到,迴去什麼。他敢帶著我的兵投奔成壞水,不抓住他削斷他的腿,我難解心頭之恨!”
李五揉了揉寫字寫得有些發酸的胳膊,寫完這四封信已經很晚了,而李文治早已經躺在一邊地上睡著了。她怕他凍著,將他抱起放到一邊毯子上睡,剛放上去,送走副將的李繼勉轉過身,瞧她動作道:“你倒是不客氣,把你弟弟放到我睡的地方。”
李五這才明白這厚毛毯子是李繼勉睡覺的地方,便又吃力地抱起熟睡的李十一換地方,李繼勉道:“行了,別動了,他一個小娃子,占不了多少位置,本爺今日心情好,讓他睡著吧。”
李五便也不客氣了:“謝大人。”安置好李文治,她則自己尋了離李繼勉遠遠的一處角落,找了一個薄毯子將身體裹起來準備入睡。這山林裏的溫度晝夜相差很大,正午炎日能熱死人,到了晚上溫度卻驟然降低,有些凍人。
李繼勉看她避自己遠遠的縮在角落裏的模樣有些好笑,她穿著過大的書童衣裳本就顯小,現在往毯子裏一裹,隻露著半張臉在外麵,一臉困乏疲憊的模樣,看上去就跟小孩兒一般,莫名地可愛討喜:“說起來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小五,你今年多大了?”
李五累得眼皮子都睜不開:“十二。”
“都十二歲了?十二歲也該有一點女人的樣子了,怎麼身材這麼幹癟?長安城的女兒都跟你這般發育不良嗎?”
李五睜開眼,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誰發育不良了,你才發育不良。”
可惜這一眼瞪得實在沒什麼威懾力,看起來跟撒嬌沒什麼區別。
李繼勉忍不住走過去,蹲下來捏起她有些肉肉的臉蛋:“以後不許這樣瞪眼看人。”
李五皺眉,臉被捏得變了形:“為什麼?”
李繼勉笑道:“讓人看了想狠狠地欺負。”
李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