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寵渡極盡奚落毫不避諱,一席話將天命一脈貶得一文不值。當即惱了玉清子,嘶聲暴喝,“孽障好膽!”早有太清道人見勢不妙,先一步將儲物袋從寵渡身上攫走,詳查袋內物事,隻望從中窺些端倪。
前後腳工夫,玉清子急探手,把一隻金色巨掌將寵渡隔空拿住,僅留脖頸與腦袋在外。
道人略微發力,但聽嘎嘣嘎嘣一通響。隻此一捏,將寵渡軀幹與四肢的骨頭寸寸爆裂,卻未因此就死,——實可謂恰到好處!
斷骨形成的尖刺割破血脈,紮穿肌皮,千瘡百孔俱在淌血,寵渡渾身上下一片模糊,如斷線木偶一樣將腦袋耷拉在巨掌虎口處,氣若遊絲。
得虧他煉就這身銅筋鐵骨,皮糙肉厚,故此一息猶存;但凡換了其他尋常人等來,即刻便是四分五裂、肝腦塗地的下場。
大抵尚需先天符意補全封印,玉清道人自不會真下殺手。反手一晃,一滴露珠大小的瓊漿玉液凝於指尖,道人撚指輕彈,將凝珠射在寵渡唇上,滲入體內化開,運轉周天,藥效隨之遍及四肢百骸。
頓時斷骨愈合,筋脈重續。有數息工夫,寵渡一口氣上湧,大唿一聲醒轉過來,切齒吼道:“老匹夫!有種給小爺一個痛——”話音未落,忽覺天旋地轉,被玉清子撒手猛摔,跌在塵埃,“訇”一下陷進地裏。
那道人在天上抬腿一跺,即有偌大一隻元氣赤腳當空落下,在寵渡身上碾來碾去。道人一番應景冷語,“踏蟻而過卻不將其踩死,縱是本天尊也是難以把握其間分寸的。”
估摸著寵渡僅剩半口氣了,玉清子又將人攝在跟前,如前療治。一俟其恢複,故技重施。
撞碎山巔。
踹上青天。
鞭抽。
摁在水裏淹。
用籠屜蒸。
火燒煙熏。
架上油鍋炸。
——甚而活剮!
……
如是循環,不外摧殘了再治,一時而愈;治好了將人弄醒,再接著摧殘,至半死方休。療治時便用些許玉液瓊漿,摧殘時則恨不能將十八層地獄的酷刑逐一過上一遍。
若是常人,早痛也痛死了;寵渡卻是寧死不屈,無論道人手段怎樣變本加厲,總也不叫苦,更不喊痛,但凡清醒即出言挑釁,或破口大罵;奈何架不住道人手快,往往話沒說完便又昏死過去,隻被折騰得痛不欲生,卻求死不能。
恍惚間,仿佛迴到了當初入山尋師時被血蝠王兩道分身肆意蹂躪的情境。眼下痛楚雖勝彼時千萬倍,但從根兒上論,二者其實並無不同。
說到底,縱使煉就一副鐵打的身板,縱有魔古太刀與歪嘴葫蘆這樣的重寶,縱然同境之內罕逢敵手,縱能越境而戰——又如何?
原以為苦修不輟外加氣運,總該站得住腳了,沒承想在真正的幕後大佬麵前,仍自渺若螻蟻,微不足道,隻能像魚肉一樣任人宰割。
無力之感頓如潮水般襲湧而至,寵渡那叫一個恨!
眼中不貪生,唯有熊熊戰意。
心頭不畏死,唯有對實力的無限渴望!
反是虯髯客已然講清來龍去脈,不忍寵渡當下慘狀,略顯憂戚地問:“老師,是否警告一二?”白胡子老頭兒卻搖搖腦袋,“他們不敢妄下死手。”
“那玉清子這般戲弄意欲何為,單為磨滅其意誌?”
“不盡然……”老者似早有所思,沉吟道,“更是試探。”暫時未得迴應,料虯髯客一時迷惘,也不點破,隻說:“你細想想。”虯髯客思之恍然,片刻後試言道:“徒兒方才施展定神術,他三個當有疑慮,卻無從篤定;想是借此聊以求證?
“若我不再幹預,一切相安無事;一出手反而正中其下懷。彼等立知我本意其實並不在那不秋山人,而是奔著這娃娃來的。”
“嗯嗯。”白胡老者點頭如搗蒜,“孺子可教。”
“如此城府不可謂不深,倒也配得上真仙心機。”虯髯客話鋒一轉,“但若置之不理,隻恐他三個一時手重,致其身死道消。”
“無妨。”白胡老道兒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現如今大劫將臨,陰陽兩界互不相通久矣,以致人死之後難入地府輪迴;就算那狼崽子來曆不明,死後或能無視六道封印,去到陰司,勞你走一遭拿迴來便是。”
“那時即便能還魂,”虯髯客道,“肉身也腐掉了。”
“大不了如太乙真人對李哪吒一般,與他也重塑個蓮花身。”老者美滋滋笑言,“省得日後遭受那些個專傷血肉的邪寶毒害——嘿嘿!——反倒便利。”
這壁廂二人侃侃而談時,那邊太清道人見火候差不多了,故作嗟歎,抬手示意止住了玉清子,“道友且稍息,迨補完封印後再閑耍。此乃當務之急。”
玉清子猶不解恨,咬牙喝問:“好教你曉得,本尊一念之間,有萬千手段令你生不如死。”上清道人接過話頭,“爾孽障可服?”
因瓊漿玉液的滋養,寵渡肉身痊愈,其實無恙,隻先前一通折磨實非常人堪受,今雖未遭摧殘,卻仍覺著隱隱作痛,——連綿不絕似滾刀山一般。
但心頭這口氣如何咽得下,於是寵渡強忍劇痛啐了口血水,齜著掛帶血絲的大白牙,笑曰:“不外如是。”
就把倆道人惱得七竅生煙,異口同聲道:“好個牙尖嘴利!”“我看你苦頭沒吃夠。”爭相要出手時,卻聽得太清道人傳音勸曰:“我有一偏方兒,管保教他低眉順眼。”
“這孽障渾就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如何迫其就範?”
“請道兄速速說來。”
“據之前觀察,此子極重情義。”太清道人一副“兩位該懂”的神色,“與其折磨他,莫如從其周圍人入手。”
“妙極。此所謂迂迴智取。”
“還是道兄通透。”玉清子傳音畢,轉望寵渡陰笑,“不妨猜猜,那群魔孽中有幾個能如你一般硬氣。”說著將手伸向淨妖方位,作勢拿人。
寵渡聞言即解其意,臉上驟然變了顏色,——尤其狼伯身為異族,料必首當其衝!急指玉清子唿喝道:“但凡有誰少了半根毫毛,小爺立馬咬舌自盡。”接著又說:“小爺說到做到。你三個如若不信,大可試試。”
“真好耍子。你也有被踩著尾巴的時候?”玉清子仰天大笑,看起來竟比先前折磨寵渡時還要快慰,“你也大可試試,未經本尊允準,能否隨心自戕。”
“爾孽障又豈知鍋是鐵打的?!”太清道人則無甚閑心逗弄,“我等自有法門任取符意,不過嫌棘手而已,故此不曾施展,反與你善說;別以為真拿你無可奈何。”
“小友當是明白人才對。”太清道人見寵渡態度明顯有所緩和,也適時插進話來,“有我三個在,縱你死了也能救活;然那狼妖與胖娃娃幾人,兩位道友殺了便也殺了,斷無由我等令其複生之理。”
話糙理不糙,若真惹急了三尊,致魔眾慘遭毒手,自己同樣免不了補全封印的命運。到頭來魔眾白死,噬臍莫及。寵渡斟酌片刻,知已勢不可為,電光石火間忽生一計,不怒反笑曰:“好!
“不過我有三個條件!
“若依得我,晚輩必將先天符意雙手奉上;否則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就有勞三位仙長另費周章了。”
“給你點顏色,”玉清子當先斥道,“倒還開起染坊來了。”
“孽障休要得寸進尺。”
“怎忽就改稱‘仙長’,這小畜生到底打甚算盤?”太清道人不禁嘀咕,抬手示意左右,“先讓他說來聽聽。”又望寵渡笑道:“若非甚麼非分之想,依你自是無妨。”
“第一,將寶貝統統還我。”寵渡話音甫落,便見道人扔過儲物袋來,忙用雙手接了,查驗無誤,隨即豎起第二根指頭,“連那妖狼在內,三位仙長不得親手傷及吾友分毫。”
“不能親自出手?”玉清子啞然暗笑,“意即可令橫眉代勞?”卻聽上清道人嗤笑曰:“爾孽障未免小覷吾等風範。縱你不提此茬,我三尊也不至如此,免教各路道友笑我等以大欺小。”
“還有呢?”太清道人問。
“這第三嘛……”寵渡刻意拖長了話音,“構築畫屏,將此間封印事廣而告之,播揚於天下道門。”
三尊聞言皆是微愣,以堂堂真仙心智,一時間竟也未能摸清寵渡深意,不約而同心頭打鼓:這孽障葫蘆裏到底賣的甚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