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太祖推翻腐朽前朝建國已經(jīng)過去幾十年,經(jīng)過幾代人的沉澱,如今正是國力強(qiáng)盛,太平富足,百姓安居樂業(yè)的時候。隻是外敵多且強(qiáng),邊境時常受侵?jǐn)_,是曆任帝王的心頭之患。
威脅最大的當(dāng)然就是有著固定政權(quán)還能征善戰(zhàn)的角戎人,他們仗著體格高大和馬匹強(qiáng)壯的優(yōu)勢,橫行稱霸中州西北部已久,四處攻城略地,搶劫財物,擄掠人口。不止大新,附近的西域諸國更是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除卻占據(jù)大半個西北的角戎,大新北麵還有一些散居的遊牧民族常年滋擾邊民,再往北有強(qiáng)國洛夏虎視眈眈。南方則盤踞著三四個小國,雖說國力都不怎麼樣,但就跟窺伺的蛇蟲鼠蟻一般,瞅準(zhǔn)時機(jī)咬一口,哪怕傷口不大,畢竟也會痛。
戍邊花費(fèi)巨大,又是個持續(xù)性的投入,為將損失減少到最小,這些年每一任帝王都是力求與周邊各國維持和平相處,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多年未見。
前幾任帝王更看重發(fā)展內(nèi)政,對軍武方麵重視不足,以至於朝中文盛武衰,將才稀缺。
然而角戎囂張,屢屢挑釁,到了這一代,建明皇帝頗有雄才大略,不甘心再頻繁對外示弱,決定主動出擊。
大概安逸得太久,朝中主和派占多數(shù),起初對戰(zhàn)事並不看好。
幸好建明帝決心足夠堅(jiān)定,手上有著幾輩人養(yǎng)精蓄銳累積起豐厚的資本,又大膽啟用郗將軍調(diào)教出的楚從淵等新鮮血液。這些人沒辜負(fù)他的期望,初生牛犢不畏虎,屢出奇招,好幾次打得敵方措手不及。
戰(zhàn)前準(zhǔn)備充足,又製定了完善的戰(zhàn)術(shù)規(guī)劃,與角戎的這場持久戰(zhàn)終是大新朝大獲全勝。在最後一場戰(zhàn)役後,郗將軍毅然下令斬殺三分之二的俘虜,徹底擊垮對方士氣。戰(zhàn)後雙方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談判,角戎王正式呈上降書,簽訂協(xié)議納貢稱臣。
郗將軍的西征大軍在萬千國民日夜期盼中班師迴朝,僥幸活命的將士和老兵們陸續(xù)歸來。
他們將帶著一身榮譽(yù)榮歸故裏,有人出將封爵,有人解甲歸田。在沙場上受過傷流過血的普通士兵能夠名留青史的隻在少數(shù),更多的卻隻有埋骨他鄉(xiāng),或者迴家後籍籍無名,了此一生。
這天星漣剛洗漱完,正要去秦國公夫人那裏請安,丫鬟便來傳口信,叫她不用過去了。原來今日正是楚文軒父子歸家之日,全家都等在了國公府正堂安華堂裏迎接他們。
楚文軒因立了大功,已經(jīng)被封為二品驃騎將軍,在武官中僅次於他老丈人郗大將軍。楚從淵也封了偏將軍,雖說隻是個五品,但以他的年齡,又有如此家世背景,前程不可限量。
聽說父兄榮歸,星漣欣喜又忐忑,她已經(jīng)大半年沒見過爹爹,自然是想念他的,不過又怕見到他被訓(xùn)斥。
楚家人齊聚安華堂,星漣的各位叔伯嬸娘都在,人人臉上喜氣洋洋,就是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裝的。
真正最高興的當(dāng)然是老國公夫婦,長子能如此出息,為楚家光耀門楣,他們比誰都自豪。
其次就是月河母女,白氏緊抓著月河的手,雪白的臉泛著一絲殷紅,眼中彌漫著將要見到愛人的激動之情。她都快四十歲了,說起來比郗芳華還大幾歲,可看著不到三十,仍然肌膚白嫩,花容月貌,也難怪多年來一直迷得楚文軒神魂顛倒。
星漣站在祖母身後,看著自己母親,與白氏的殷切期盼截然相反,蘭臺郡主大概是整個安華堂最冷靜淡然的。一個女人究竟是死心到什麼程度才能視自己的夫君為陌生人?
父子二人迴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去祖先牌位前上香拜祭,然後過來拜見父母。從淵幾個月前迴來過一次,楚文軒卻是離家?guī)啄辏娐蒙钭屗兞艘粋樣,見到家人,諸人又是好一番感慨。
楚文軒跪倒在父母麵前,秦國公尚能保持著一臉威嚴(yán),老夫人卻忍不住長久的思念,抱著兒子泣涕漣漣,久久不肯放手。
星漣之前的擔(dān)心純屬多慮了,楚文軒迴來後看到她隻摸摸她頭發(fā),頗為欣慰地說了句“星漣長高了”,就沒怎麼再理會她。從淵被眾叔伯和兄弟圍著,也暫時分不出身來找她,她頗有些失落。
午膳過後,不出星漣意料,她爹果然還是第一個去了白氏和月河居住的擷翠院。不過他也派人給妻子和嫡女各送了一箱禮物,以示心裏仍記掛著她們,並沒有太過厚此薄彼。
熱熱鬧鬧的一天過去了,晚上星漣一個人在房裏翻看著父親送來的箱籠,左右不過是些文房四寶,脂粉釵裙,大概也就是讓手下人挑著貴的買,自己沒費(fèi)心思的。送給郗芳華的可能也差不多,星漣估計這些年他的禮物,她母親連開都沒開過,直接束之高閣了。
在父親心裏,白氏和月河才是他真正的的妻女吧。擷翠院那邊現(xiàn)在是一家三口團(tuán)圓,想必正其樂融融,念及母親一人淒清,星漣忍不住酸楚,繼而怨恨起父親。
要是他最開始就堅(jiān)持拒絕娶郗芳華,以她郡主之尊,花月之姿,何愁嫁不到一個能將她視若珍寶的丈夫?如此,也不必生出她楚星漣這個多餘的女兒,無端受父母冷落。
星漣下巴擱在交疊的雙臂上,望著黑黝黝的窗外,神情可憐巴巴的,宛如被拋棄的小貓。
“我總覺得怪怪的,好像最近會有大事發(fā)生。”那次秦國公壽宴後星漣心裏莫名一直有這種預(yù)感,也不知道是好事壞事,總之,讓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懵懂無憂了。
這些日子她沒心情出去找閨中密友玩,心事說給丫鬟吧,身份不對等,她們也給不出什麼建議來,反而覺得千金小姐閑的沒事幹擔(dān)心些有的沒的。她就等著從淵迴來,讓他幫她排解一下積鬱的情緒。
“姑娘,天色已晚,該就寢了吧?”
已經(jīng)亥時一刻了,這是星漣往常上床的時間,紫珠打了個哈欠,鋪好了床提醒仍守候在窗邊的小主子。
“紫珠,你說是不是連哥哥也把我忘了?”
“怎麼會?公子不是向來最疼姑娘嗎?”知道星漣這是在等著從淵來看她,紫珠安慰道,“不過公子今天第一天迴家,必然忙著應(yīng)酬各方親友,都到了這時候,多半不會來了。”
想想也是,他那些同窗好友此刻大約正拉著他不肯放人呢,等迴府也不知道幾更天了,哪還打得起精神來看望她?
“算了,反正我這麼個不討人喜歡的人,還敢奢望在誰心裏能排第一嗎?”她自嘲地笑笑,自己那麼討厭月河,也不過是嫉妒人家有爹娘真心疼愛而已。
這倒是實(shí)話。紫珠一邊收東西一邊在心裏暗自補(bǔ)了一句。
隻可惜星漣知道自身的缺點(diǎn),卻強(qiáng)得很,從來不肯為了讓人對她改觀收斂自己的壞脾氣,反而可著勁兒地各種作。要是哪天國公和夫人真不在了,世子爺做了主,讓白氏和月河翻身,這府裏更沒她的地位了。
此時的楚從淵,正在為剛聽到的消息震驚不已。
“父親……您是說,您和祖父……已經(jīng)決定送星漣去角戎和親?”他啞著嗓子,艱難地重複問了一句,“可如今角戎剛敗給大新,有什麼必要再犧牲一個我們的女兒去換取和平?”
“為父說過了,不是和親,是兩國聯(lián)姻,這兩者性質(zhì)大不相同。”楚文軒滿臉疲憊地躺在太師椅上,一手揉著額角,“西北的問題暫時解決了,現(xiàn)在聖上盤算著再聯(lián)合角戎人夾擊若夏,正是需要安撫他們之時,兩國結(jié)為秦晉之好是最穩(wěn)妥快捷的方法。”
大新剛打完一仗,要出兵洛夏,起碼要休養(yǎng)生息好幾年,這中間至少要保證角戎不反水,不給他們點(diǎn)好處怎麼行?
建明帝沒有公主,眼下宗室裏的郡主縣主們大的已經(jīng)出閣,小的還在吃奶,找不到適齡的,隻好從公卿世家貴女裏挑人。
早在一個月前,負(fù)責(zé)這事的官員就擬好了名單,由建明帝親自從中選出了三名條件合適的貴女。再過兩個月,就要封她們?yōu)楣鳎榕浣o角戎王的三個兒子。
楚從淵臉色蒼白若鬼:“可條件比她符合的貴女那麼多,為什麼偏偏會選中星漣,誰把她的名字上報的?她還沒有成年,什麼都不懂,那麼傻,讓她一個人嫁去蠻夷之地,不是讓她去死嗎?”
“哪有你想的那麼可怕?星漣是嫁過去做王妃,說不準(zhǔn)以後還能做角戎王後。”文軒苦笑,拍拍兒子肩頭,“你以為我願意賣女求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隻是為國獻(xiàn)出區(qū)區(qū)一個女兒?陛下能選中星漣,既是我們楚家的榮譽(yù),也是星漣的幸運(yùn)!”
“區(qū)區(qū)一個女兒?為了楚家的榮譽(yù)?那父親為什麼不送月河去呢?”他咬緊牙,猛然抬頭,眼睛裏脹滿血絲,“若要從淵上戰(zhàn)場為國捐軀,從淵絕無二話。可星漣的幸福不能就此斷送!陛下旨意未下,事情還沒有成定局,我要去求陛下收迴……”
楚文軒一記耳光打在從淵臉上,滿麵怒容,指著他嗬斥道:“你說的什麼混賬話?星漣是你妹妹,月河就不是嗎?再者,星漣才是嫡女,又有皇室血統(tǒng),選她去是陛下的意思。若是送一個庶女去,被人家知道,如何表現(xiàn)兩國交好的誠意?另外兩家分別是安遠(yuǎn)侯和喬郡王家的姑娘,人家去得,為什麼星漣就去不得?”
這一巴掌力道不輕,意在讓他冷靜下來。從淵臉上迅速起了紅印子,他神色木然,呆了一會兒,忽然冷笑道:“陛下迫使臣子骨肉至親分離,一定對我們?nèi)矣兴a(bǔ)償吧?”
他們父子二人這次雖說戰(zhàn)功赫赫,升遷在情理之中,但升得太快,他之前還覺得奇怪。現(xiàn)在想來,就說得通了。無非就是犧牲了一個女兒,換取楚家人的仕途。
祖父祖母再疼愛星漣,在兒孫的前程和整個楚家的利益麵前,這份愛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從淵閉上眼,仿佛看見夜空的星光一點(diǎn)一點(diǎn)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