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
低沉的痛唿聲傳來,摯啟循聲望去,在三人圍攻下的金曇已經爬上高臺的臺階,擋下兩人的攻勢中,卻被那柄招走清奇的木劍刺在胸前。外傷對於靈體傷害並不大,但消磨劍尖所攜的木勢卻要耗去大量靈力。
金曇身上的傷口唿吸間恢複正常,可整個人卻看上去蒼老了幾分,就連手上的動作都慢了許多。雖然與養兵之靈相融讓他得以殘存,當蒼老的他也失去了靈體依靠靈力快速恢複的優勢,如今支撐著他作為無憂殿弟子最後一戰的,是體內僅存的些許靈力。
他是在用自己最後的餘暉,展示著五百年前在山巔俯視南朝的驕傲。
“吼吼!”
金靈見狀猛然加速,周身散發出密集的黑光將麵紗女子逼退,然後閃身來到金曇身前擋下三人的追擊,一擊分離之後站在了金曇身側。這對相伴卻又相對了數百年的靈體,終於第一次站在了一起。
金靈用它學自金曇的憤怒目光,瞪著眼前這幫外來者。它不明白這些人與金曇明明同為修士,卻需要它這個異類出手將他從同類手中救下。
“想不到最後與我站在一起的,居然是你!”
金曇放聲大笑,伸出右手摸向金靈與他八分相似的蒼老麵容。金靈緊張的往後縮了縮,卻最終沒有閃躲,任由他比以前更幹枯的手掌壓在自己頭上。
它想起自己初生之時,他就是這樣每日摸著頭頂交給它很多東西,它也偷學了很多他不願意教的東西。可到了最後互生嫌隙之時,它也沒學會什麼是發自內心的欣喜笑容。今日再立於他身側,它悟到了。
“今天真是個值得慶賀的日子!”金曇再次放生大笑。“卸下了肩頭數百年的重擔,見到了金家延續下去的希望,還與百年小友重新坐在了一起。茍延殘喘的人生還有什麼遺憾!”
說到最後一句時,金曇已經笑得有些癲狂。就在眾人以為他會繼續笑下去時,在石廳迴蕩不止的笑聲戛然而止。金曇突然再次握緊斜拄在身邊的長劍,順勢將身邊的金靈一挑,落向了摯啟這邊。
然後整個人浮到半空,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慢慢撕裂成兩半。其中一半沒入劍中追隨金靈而去,而另一半身形破損猶如鬼怪,發出一道飽含陰煞之力的金光,將臺下四人全部籠罩其中。
“快走,跟著這把劍離開這裏!”
長劍追上金靈,越過摯啟三人頭頂直插身後的石壁。眼看即將被擊碎之時,堅硬的石壁在金靈的低吼聲中應聲而開,對著他們敞開了一道漆黑的門戶。
摯啟立馬反應過來,拿起地上的伏遊和金戊穿門而入,胡青緊隨其後也踏出門中。場中樓家與玄杳嵊四位高手一時無法脫身,榆婧瞥了一眼將目光轉迴到高臺的木盒上,這裏唯一能追擊他們的,便隻有樓晟一人。
樓晟望著施逸等人也已經消失在門戶後,想起方才金靈兇悍的模樣,懊悔的跺了跺腳,轉而加入到了圍攻金曇的戰局中。石廳牆壁上的門戶在最後一人踏入之後全部緩緩閉合,將這座石廳與外界徹底分離。
這裏麵發生的一切,隻有日後從中踏出之人才能真正說得清楚。
城西的荒山塌了。就在幾個時辰前,那座被建平百姓視作不祥之地的山頭發出陣陣巨響,然後山頂應聲陷落,將原本高聳的山體生生削去數十米。
城中的老百姓歡唿不止,可應金環令消息而來,還在山中搜索的修士們卻遭了大劫。
不少人外逃不及,被突來的滾石砸傷了手腳,而後被坍塌的山體埋在了下麵。還有許多人在慌亂之間動手斬落山石,卻誤傷了突然竄出的同道中人。
荒山的草木在塌石之下一片狼藉,山中人逃難不及哀嚎遍野。唯有山底一個不起眼的山洞中突然鑽出近十人,衣衫看上去都極為整潔,觀察了左右無人之後,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荒山。
“施兄,今日之事切勿對外人提起,尤其是石廳中所見以及與我同行之事,可能會為你引來大麻煩!”
走出山中半個時辰之後,一行人來到官道旁一處隱秘的樹林中。為了不給旁人引來麻煩,摯啟覺得先將隻是同路之誼的施逸等人送走。
“摯啟兄弟放心,這一趟見識到了大修士的威能,還有幸與你這個南朝名人結伴而行,已經不虛此行了。我會立馬折返宗門潛心修煉,希望日後還能有機會與你並肩作戰!告辭!”
“一路順遂!”
施逸也不拖遝,轉身就走。摯啟目送他踏上官道,消失在煙塵中,迴過頭來看向金戊,還有托著他的金劍與金靈。
“這把劍是金曇前輩遺物,你要好生保存。它雖已生出器靈但此戰損傷嚴重,不到生死關頭千萬不要顯於人前。”
“先祖他,真的出不來了?”金戊麵有淒然,與先祖的第一麵,竟也是最優一麵。
“希望渺茫。”摯啟搖了搖頭。“還有這個金靈,既然被金前輩視作朋友並相伴數百年,也當是你們金家之人。不過他身份特殊又心智不全,你需得與這把金劍一般好生保存。等到劍中靈性恢複,這兩個麻煩自然會迎刃而解。”
金戊雖然不明其中道理,但還是重重的點著頭。摯啟將目光轉向一旁的暗煞金靈,臉上突然露出一絲略帶諂媚的笑容,讓金靈不由得往後縮了縮。
“我知道你能聽懂我們的話,除了想讓你跟隨金戊以外,我還有一事相求。”摯啟此話一出,金靈靠得更後了。“我煉製丹藥需要一塊暗煞金,就是你出生時圍在四周的東西。我隻知道這有些唐突,但暗煞金極為罕見,而隨著你靈性漸顯,必然也將他們吞入了腹中,所以這可能就是我唯一得到此物的機會。希望你看在我們此刻同舟共濟的情分上不要拒絕,日後若有所求,我必然會全力相助!”
金靈看著摯啟,蒼老的麵孔上露出沉思之色。金戊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但依舊怔怔的看著金靈,希望它答應摯啟的請求。金靈手中的長劍輕輕震動,似乎也在催促著什麼。
最終它對著摯啟輕叫一聲,從口中吐出一塊拳頭大小,通體黑色卻隱隱泛著金光的石頭,扔到了他手中。摯啟握住石頭對著它抱拳致謝,可它已經拉著金戊飛快的消失在樹林中。
“兩位有何打算?”
送走了新結識的朋友,麵對兩位舊交,摯啟頓時感覺輕鬆了許多。
“我本就是恰逢其會,此間結局也不難猜,就此返迴太平州了。”
“事出有因,這次無法把酒言歡了。待日後相遇之時,再與胡兄促膝長談!”
這次胡青的突然出現,讓摯啟對這個數次恰逢其會的散修有了新的認識。他心中有種強烈的預感,日後兩人必定會再次相遇,並且還會很深的瓜葛。
摯啟迴想起這些年在他身邊出現的那些不起眼的人物,會不會也有他們自己的故事。
“我還是跟著你一路走吧。”
伏遊連番損耗靈力又受了傷,此時還有些虛弱,摯啟本該留在身邊照顧他,可理智卻告訴這樣更危險。
“我身後追著的人太多,這次恐怕又要分開了。你沿著我們來時路北上,說不定還能追上迴返的廂軍。”
“可你一個人?”
“你如今有傷在身,分開對我們彼此都安全些。”
“好吧,那我即可啟程,在建康城等你。”伏遊抖了抖手腳,準備起身出發。
“離開之前,我想起另一個事。當日我們從江州乘船而下,曾在大江中見過一條宛如腐屍的怪魚,不知你後來可曾查到他們的出處?”
“三年前我返迴書院便查詢過此事,並且請教過院中夫子。按書中與夫子們口中所言,這種怪魚出自東海,且數百年前就已經由海入江,出現在沿江各州府了。”
“原來如此。伏兄路上小心,建康再聚!”
伏遊起身西行,摯啟目送他消失在夕陽的餘暉中。因為隱藏身份憋了一路的小灰突然從懷中跳出來,站在他肩頭發出不滿的唧唧聲,讓此時獨立夕陽下的摯啟少了一分孤寂。
夜色漸近,積雪尚未完全融化的官道上,一大一小被落日餘暉拉長的身影緩緩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