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能不能說詳細些?”
“我不想聊他們。”
“似前輩這等人物,似乎都不喜歡將話說透了。”
“什麼都說清楚了,還怎麼保持前輩的神秘感?”
“好像也有些道理。不過若人人說話都留三分,世間這麼多好東西,豈不是都要斷了傳承?”
“你小子哪來這麼多大道理,浮生院那些老頑固都沒你能說。”
葉淳抬手狠狠在摯啟的後腦勺拍了一掌,險些將他才下肚的烈酒都拍了出來。劇烈的咳嗽了幾下之後,短暫的重逢之喜再次被殺人後的迷茫替代。葉淳見著他苦悶的模樣,伸手又給了他一下。
“你到這不是來避難的吧?”
“我的修為到了瓶頸,想要借島上的窺真池一睹天命。”
“那為何卻在此枯坐?”
“水靈前輩說我血腥氣太重。”
“洗洗不就好了。”
“洗洗?這個要怎麼洗?”
葉淳看著眼前的湖麵,又看了一眼眉頭微皺的摯啟,仿佛在看一個傻子。摯啟從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什麼,正要擺手拒絕之時,葉淳的大腳已經踹了過來。
“這麼大個湖,夠你洗個痛快的!”
“噗通!”
落水聲驚走了正在水下暢遊的魚兒,帶著濃鬱生機的冰涼湖水浸濕了衣衫,卻讓摯啟有種舒爽暢快感。
他站在沒至胸口的湖中,雙手捧起湖水潑在臉上,一股涼意穿透臉皮直達腦中,讓他短暫的忘卻了所有舊事。
“唿!痛快!”
在湖中放肆了一陣,拖著濕透的衣服從湖中躍起,仍由水滴從身上不停落下。此時的摯啟看上去有些狼狽,但他的心緒卻是從洪家出來之後最輕鬆的一刻。
“洗幹淨了?”
“身上是洗幹淨了,可心中還是有些……”
摯啟意外的接過葉淳遞來的酒袋,發現比想象中的要沉上許多,喝下一口暖意由內而外湧出,讓他幾乎要呻吟出聲。
“你也不是頭一次殺人,為何這次卻生出這麼多感慨?就因為殺得多了些?”
“以往死在我手中的,多是互有仇怨或是掙紮求生所致,可這次卻像是在殺一群無辜之人。”
“江湖恩怨如何能理得清是非曲直,想要殺你的自然就是你的敵人,送他人上路總好過自己喪命。”
“我還在其中體會了一絲快感。”摯啟自顧自的說著,似乎沒有聽葉淳在說什麼。
“你……”葉淳突然愣住,良久之後才再次開口。“這不怨你。”
“我的下場會和袁建前輩一樣嗎?”
“這是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的結局,但人總會死的。”
“若是到了這一天,我想明明白白的死去,而不是身在局中任人擺布。”
“那要足夠強才行。”
“要多強?”
“等它真正成為一把劍。”葉淳目光瞥向封魔盒。
“花開花落是世間至理,如今它花開成劍,自然有花落成枝的一天,如何才算是真正的一把劍?”
“花開不謝之時。”
“這世間豈有四季常開的桃花。”
“有的!”
“哪裏?莫不又是那泗京?”
“便是泗京。”
“前輩為何如此篤定,而且還是對一個虛無縹緲之地。”
“就是有的。”
“晚輩便當前輩說的是實話。”
“這就是實話。”
“那泗京在何處?”
“不知道。”
摯啟不再言語,隻當葉淳是酒後胡言。因為說完這些沒多久,他便倒在湖邊沉沉睡去。方才一番看似插科打諢的對話,倒是讓摯啟的心情輕鬆了些。
清澈了幾分的雙眼抬頭望向湖中島,正要看見島邊的水靈對他招手。他縱身一躍踏波而行,幾個起伏穩穩落在島上。
島上花常開,果常掛,一如二十年前般生機盎然。尤其是水靈的第一句話,更讓摯啟體會到二十年前的感覺。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不喜歡你身上的氣息。”
“尤其是你背後的那個盒子,讓我對你又多了三分厭惡。”
水靈冰冷的臉上並沒有多少喜惡,不過摯啟的確感受到她對自己的排斥。
“前輩既然不喜歡我,為何又允許我登島?”
“水靈眼是天地恩賜,屬於南朝所有生靈,我沒有資格判定誰可以進,誰不能進。隻要來人能闖過冰環絕地,又沒有什麼歪心思,就算我不喜歡也不會阻止。”
“可我也聽說過有被前輩趕出來的人。”
“我好歹常住在島上,總要有些特權。而且湖心島屬於南朝,窺真池可是由我締造出來的。誰能看誰不能看,都得聽我的。”
摯啟心中暗自慶幸,自己兩次來到水靈眼都沒有做出什麼過激之事。有這樣一位隨性且不知實力深淺的水靈守在島上,難怪這麼多年都沒有成為一家之物。想起她剛才的最後一句話,摯啟忐忑的對著水靈擠出了一絲笑容。
“前輩不會阻我入窺真池一觀吧?”
“那活水之源還在身上嗎?”
“贈予他人了。”
“就是寧願開罪我,也要為其留住的那位姑娘?”
“正是。”
“規矩你懂,去吧。”
水靈指了指窺真池的方向,轉身消失在花草之中。摯啟輕車熟路的來到島上的小池邊,並沒有著急探出頭去,而是坐在池邊的亂石上平複了許久的心情,才緩緩望向窺真池中。
平靜而清澈的湖水映照出他多日奔波下略顯滄桑的麵容,摯啟不敢擅動窺真池,隻得沾點口水抹了抹自己有些淩亂的頭發,讓水麵上的形象顯得工整些。
一番整理之後,他看著池中的自己滿意的點了點頭。可還沒來得及多做欣賞,四周的光線突然一暗,畫麵已經來到了別處。
“往生劍!”
畫麵中一人持劍以背示人,但摯啟認出了他手中的往生劍以及持劍的自己。此時往生劍已經通體血紅,紅光映照下連持劍人的身形都多了一層光暈。
畫麵中的他正持劍與一幫人在黑夜中戰鬥,劍身每劃過一個對手的身旁,便在紅光下照出對方的麵孔。
何書生、鐵娘子、鳳姑、翎家姐妹在光線的明暗之間快速劃過;緊接著常俊、袁老等熟悉的麵孔也一閃即逝;隨後摯亦、摯辰、雲韞以及幾張陌生的麵龐也出現在紅光下。
親人與故人再聚,岸邊的摯啟激動無比,可這些人此刻都站在持劍的自己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