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的一聲輕響,眼前熟悉的景象快速消退,露出了黑夜中的破舊村莊。
鄒勤靠在一旁的斷牆上沉沉睡去,臉上幸福的笑容昭示著他正處於美夢中。摯啟掃過四周,燃起的篝火不知何時已經全部熄滅,一陣迷霧籠罩整個宿營地。
迷霧中不時傳來各種聲響,或恐懼尖叫、或溫柔囈語,似乎這一支北行的隊伍都墜入了夢中。
摯啟蹲在鄒勤身邊觀察了片刻,發現除了夢得極深不易轉醒之外,並沒有別的變化。唯有從他身上時斷時續飄出的靈力,讓摯啟一時間無法判斷是何原因。
他順著上一抹靈力飄散的方向深入霧中。躺著的修士們臉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配上與之相襯的各種聲音,彰顯著人心底最深的欲望。
又向前走了幾步之後,兩個神色遊離之人不知為何打了起來。他們裝扮服侍相近,應該出自同門,可撕扯之間的力道卻沒有絲毫手軟,更像是兩個積怨已深的仇人。
兩人拉拽翻滾之時將周圍的迷霧衝散,透過揚起的塵土,摯啟看到對麵不遠處站著一個人,和他一樣默默看著這場鬧劇。
“咦!居然還有個醒著的?”
對麵那人一身黑衫,還遮了相貌。看見摯啟的瞬間驚訝的高唿,並不擔心驚醒了熟睡中的眾人。
“你就是那魘魔?”
“還是個聰明人,不過聰明人往往死得最快。”黑衣人笑了笑。“我很好奇你是如何醒來的。”
“我也很好奇,你以入夢的手段殺了這麼多人究竟是為了什麼?”
“殺人?不不不,我從來沒有殺過一個人,他們都是死在了自己的欲望中。”
“死在欲望中?”摯啟滿臉不信。
“你覺得他二人這樣打下去,能活嗎?”黑衣人指了指眼前已經傷痕累累的兩位同門之人。
“但這裏還有這麼多人沒有動手。”
“嗬嗬,你太低估了欲望的吸引力。當自己最想得到的東西擺在眼前時,他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甚至可以永遠不醒來。”
“這世間沒有不醒的夢。”
“再加上我的一點小手段就夠了。”黑衣人得意的笑了起來。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好處?你聞聞,這種充斥著欲望的氣息是多麼美味。”黑衣人猛吸了一口。“有了這些,還奢求什麼好處。”
摯啟心頭猛震,黑衣人這種攝取負麵能量的手段讓他想起了伏龍寨前的自己。當時他也利用了人群的各種情緒,不過他是因為往生劍的影響被動為之,隨後領悟陰陽之力才擺脫這種困境。可眼前的魘魔卻似乎已經沉醉其中,而且陷得很深。
“你在吸收人欲之力,這是邪術!”
“何為正?何為邪?隻要足夠強,這世間正邪還不是我說了算!”
“原來你已經瘋了。既然如此,我還要驗證最後一個疑惑。”
摯啟說罷握住背後的往生劍,裹布解開的剎那,村落中彌漫的人欲之力開始朝著他身邊湧來。
對麵的黑衣人見狀身子微顫,雙手揮舞著強奪這股力量的同時,也打量著這個突然殺出來的年輕人。直到摯啟褪去偽裝,往生劍的光芒在夜空中亮起,他才雙目大叫一聲停下了所有動作。
“你是摯啟!”黑衣人先是一驚,隨後狂笑起來。“哈哈,你居然是摯啟。沒想到啊沒想到,天下宗門都在尋找的大寶藏,竟然撞到了我懷裏。”
摯啟沒有答話,隻是默默的撫摸著往生劍。在他看來,眼前之人就應該死在這把劍下。
黑衣人見狀輕笑一聲,身體緩緩飄起淩立虛空,赫然是一位命境修士。他輕蔑的瞥了一眼下方的一人一劍,開口之時滿是譏笑。
“我知道你戰績驕人,這把劍也頗有兇名。可你根本不知道勢境與命境的差距有多大,而且你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了!”
“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隻想看看,你是不是我猜的那個人!”
摯啟言罷緩緩升起,停在同樣的高度與黑衣人隔空而立。同時劍鋒掠過已經在撕扯血肉的二人,直刺對麵的始作俑者。
黑衣人看到他立於虛空已經是驚恐萬分,當感受到劍尖上蘊涵的天地之力,頓時尖叫著倒飛而逃。
“你、你居然已經是命境!”
“霧隱山將你從地勢榜除名,竟然是因為你成了大修士!”
“當日隆興府外的異象眾人都猜測是有寶物出世,原來是你突破所致。”
……
黑衣人在半空中急速狂奔,口中還不停念叨著各種消息,似乎到現在還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但身後一點點接近的紅光,讓他不得不接受摯啟已經是命境的事實。
他不由得想起摯啟這些年在修行界的戰績:太平州大江畔越境手刃十餘位勢境修士,建康城中兩敗手持聖兵的樓晟,鄂州城擊潰焚天宮主陽玨的離陽劍命紋,衡州城外再敗樓晟登臨地勢榜第二。
這一樁樁一件件將他從一個籍籍無名的散修,抬到了在南朝留下赫赫兇名的殺神位置,令無數天才成了他的踏腳石。
如今他已經躋身天下頂尖修士的行列,沒有人願意成為他在命境的第一個犧牲品。
“摯啟,你我並無仇怨。今日冒犯也是不知道你的身份,為何要對我窮追不舍?”
“揭下麵罩表明身份,或許還能一談。”
“你從未到過福漳郡,我也許多年沒出過北夷府。素未蒙麵,為何你對我的身份如此執著?”
“我有個朋友叫桑成。”
“嗯?”黑衣人仔細迴想著這個名字。“他是誰?”
“他也曾住在北夷府,卻因為你家破人亡逃去了南劍州。”
“他是哪派修士?我可以補償。靈物、功法、美女,隻要他喜歡隨便挑。”
“一個凡人,受不起這些。”
“凡人?你不惜與命境修士一戰,就為了一個凡人?”黑衣人憤怒的咆哮著。
“總比你這個連人都算不上的畜生強!”
摯啟怒喝一聲,氣勢在陰陽之力的灌注下再次提升,劍尖上僅存的一抹青色已經劃過兩人短暫的距離,來到了黑衣人後心。
一股冰冷的氣息透過衣衫襲來,黑衣人大吼一聲猛地穿出兩丈距離,同時身後一道石牆憑空出現擋下了摯啟這一劍。
“咚!”
劍尖透牆而過,石牆應聲消散。黑衣人借著短暫的停歇喘了口氣,摯啟則離確認對方的身份又近了一分。
“摯啟,難道你就不顧那些同伴的死活嗎?”眼見無法輕易擺脫,黑衣人又打起了別的主意。“他們被我拖入夢魘之中,若是天亮之前不能醒來,必死無疑!”
“嗬嗬,你們這些前輩們真有意思。都道我是嗜血狂魔,卻每每用良知來勸誡我。你就沒想過,我和你是同一類人?”
任由四溢的人欲之力透過身體匯聚在雙目,猩紅的眼神加上摯啟此時猙獰的笑容,將這個為惡近二十年的魘魔嚇得心中一顫。
一道紅光再次舉到身前時,他再也顧不上辛苦一夜的種種布置和命境修士的顏麵,連續布下數道土障之後,唿號著向山林深處飛去。
摯啟往生劍脫手而出擊穿所有阻礙,隨後又對著空處連揮了兩劍,破空聲嚇得遠處的黑衣人速度更快了幾分。直到他的身影沒入林中徹底沒了蹤跡,摯啟才收起長劍長歎了一口氣。
“果然還是狠不下心。”
他鬆開左手,攤開一塊方才由劍尖挑下的碎布。這塊碎步應該來自他黑衫下方,上麵有精細的線條勾畫出一座城池的正門,城門上方清晰的印著兩個大字——巖夷。
“好在身份大抵清楚了。”
摯啟迴到村落時,下方騷亂四起。處在夢魘中的人根本分不清周圍狀況,僅憑著欲望的驅使出手,狠辣的招式下已經有好幾個人倒地不起。
摯啟將一股陰冷的殺氣注入匯聚的人欲之力中,隨後雙手齊出將其拍散,倒飛而迴的各種氣息鑽入主人體內,在這縷殺氣的刺激下很快清醒過來。
眾人見著自己周遭的景象先是一愣,隨後高唿著聚攏隨行之人,很快整個村落便陷入了一片哭嚎之中。
摯啟坐迴到之前的斷牆邊時,鄒勤剛好從夢魘中醒來。
他先是對自己之前的喋喋不休和酣睡說了聲抱歉,隨後又與摯啟說起了方才夢中的美好經曆。直到鄒家也開始召集族人時,他才意猶未盡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