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麵可有摯啟的身影?”
西行的大批人馬中,金厲策馬來到巖夷城的隊伍旁,說出了一眾宗門最在意的問題。
關於羅岡山神奇山墳的消息,宗派中已經派了不少人查探,如今他們留在北夷府關心的便是摯啟的蹤跡。至於所謂的靈兵鑄造之法,自有門中煉師來操心。
“暫未發現。不過此子向來狡猾,說不定藏在了暗處。”
北夷府西麵的迷漳山是巖夷山脈的一條支脈,因為緊靠漳江的緣故,在夏日裏常年籠罩在水霧之中。除了早年間巖夷城在其中搜尋靈物之外,極少有其他人出沒。
山中崎嶇難行,岔路、斷穀極多,稍有不慎便會迷失方向,為了保證此行順利,才將多年不外出的城主嶽堅請了出來。
作為當年巖夷城搜尋靈物的領頭之人,沒有人比嶽堅更熟悉迷漳山。
眾人抵達之時已是第二日黎明,這是水霧彌漫的開始。大片的水汽從漳江升起緩緩飄向迷漳山中,等到旭日初升之時從遠處望去,如同長鯨吸川般的場景震驚了所有人。
不多時,濃鬱的水霧便罩住了整座迷漳山。卯時剛過,就連駐紮在山下三裏外是巖夷城隊伍也陷入了白茫茫的水汽中。
“迷漳山終日都是這般景象?”
水霧遮擋下,諸多修士也隻能憑借靈力感受身旁之人的氣息。饒是他們見慣了修行界各種奇景,也不得不對眼前的景象生出感歎。
“日出迷霧濃,日落夜色深。”
“這地方跟魘魔的名號倒是很般配。不管他是人是鬼,選的地方的確不錯。”
“那我們該何時進山?”
“有城主在,跟著巖夷城的隊伍便是。”
一群人憑著感覺來到巖夷城的營帳前時,嶽堅正望著迷霧追憶過往。初來時正值年輕鼎盛,重遊舊地已是垂暮之年,這或許是在場大多數無法理解的感慨。
“叫諸位見笑了,我來說說如何這座山吧。”
大霧之下並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不過對於他下麵的話都聽得十分仔細。
嶽堅沒有在眾人麵前繼續追憶的意思,直入主題將如何在迷漳山行走該注意的一切。同時幾位巖夷城弟子開始為所有修士發放一種奇怪的靈物。榆婧舉在眼前打量了一番,倒像是一塊靈晶。
嶽堅也很快解釋起這塊晶石的作用。和榆婧猜測的一樣,這就是一塊靈晶。隻是經過了煉師的特殊處理,讓其散發出極為濃鬱的土靈力。即便在迷霧中,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其靈力波動。
這便是當年巖夷城在損失了數十位弟子之後,研製出用於辯位與發號施令的靈盤。其同源的靈力能讓弟子在很遠的地方就能感受到對方的存在,輕易分辨是敵是友。
另外一旦遇敵,捏碎靈盤爆發的巨大靈力波動,就算遠在十裏之外都會有明顯的感應,很快便能引來大批同門救援。
“夏日申時迷霧消退,夜色未臨,是進山的最佳時機。不過此行我們麵對的不是靈獸,而是更加狡詐的魘魔。一旦發現不對立馬求援,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靜待了半日,將為數不多的低階弟子留在營地後,這支全部由勢境以上修士組成的隊伍緩緩步入山中。
與預想不同的是,此行的領路人並不是熟悉山中地形的嶽堅,而是一直作為消息源處的岑肅。
岑肅在最前麵走的極快,幾次都是在嶽堅的唿喚之下才放慢了腳步。前方走走停停,讓跟在後麵的各派修士心生疑惑。尤其是與安素等人走在一起的榆婧,在與摯啟夜談之後她就多留了心思,如今周圍的環境和巖夷城的表現更讓她心生警惕。
“幾位師姐小心些,盡量不要走散。”
此時伏淩川、偌寒澗與玄杳嵊聚在一起,三個與摯啟頗有交情的宗門選擇了共進退。榆婧的話讓安素眉頭微蹙,倒是冼月和冼葉姐妹重重的點了點頭。
“關於過去的事我們不能多說,但這個岑肅絕不是什麼好人,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在三人的勸誡下,向來樂觀的安素臉上也多了一抹凝重。
“那他若是在這裏,豈不是很危險?陶師妹還托我問問他近況呢。”
對於安素口中的“他”,幾人心知肚明。可當感受到幾道異樣的氣息湧向這邊後,她們心照不宣的止了話頭,跟著再次啟動的隊伍緩緩向前。
“舉目一片白,這也太憋悶了些。”
因為害怕驚動魘魔,一行人盡量壓低了各種聲響。在這白茫茫的霧氣中,連腳步聲都不知來自何方,著實讓人有些心悸。
依靠丹藥破入勢境的董泝,是一行人中修為最虛浮之人,也成了第一個出言埋怨者。可他話剛落音,腳下就險些撞上前麵的修士,前麵的隊伍又停下了。
“岑師弟,你真的要獨自前往查探?”
隊伍的最前方,嶽堅看著眼前的岑肅,雙目中滿是不解。
“師兄,我們雖然知道魘魔在這裏,但迷漳山綿延數十裏,這樣找下去無異於大海撈針。不如由我先去查探,師兄領著眾人在後。待到確定位置後,我便以靈盤通知大家。”
“可那魘魔詭異,師弟獨往……”
“師兄放心,如果魘魔真的已臻至命境,斷然不會如此畏首畏尾。隻是我走之後,此行各派修士的安全便落在師兄身上了。”
“無妨,都是各派精英,出不了什麼差錯。”
岑肅躬身一禮之後沒入迷霧之中,嶽堅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臉上閃過諸多情緒。但當迴頭麵對弟子時,那幅謹慎凝重的麵孔。
自從岑肅離開之後,隊伍行進的速度更慢了下來。來到午夜時分,借著月色的光亮甚至還能看清來時踏過的腳印,這讓一眾宗門對巖夷城生出了極大的不滿。
魘魔或許在北夷府惡名昭著,但在這些外州府的宗派看來,不過是倚著歪門邪道作惡的旁門修士。堂堂有三位大修士坐鎮的巖夷城行事如此謹慎,恐怕是存了讓眾人心生恐懼,然後當眾立威的想法。
接連兩日在迷霧中緩慢行進,讓這些在宗門中身居高位的勢境修士也有些渾噩。尤其是耳旁不時傳來的悠遠之聲,幾乎讓人分不清是夢是醒。
進山的第三日清晨,正是迷霧最濃鬱的時刻,遠處突然一股強烈的靈力波動驚醒了昏昏欲睡的眾人。感受著與靈盤同源的氣息,憋悶了幾日的修行者們再也顧不上巖夷城的勸阻,快步朝著靈力的源頭奔去。
榆婧等人也跟在後方,但當他路過巖夷城的隊伍,得知岑肅幾日前就已經獨自離去時,立馬放緩了腳步跟在嶽堅等人身後。
大隊人馬快速消失在眼前,聲音隨著迷霧合攏變得縹緲。榆婧時走時停,努力將一大幫人聚在身旁,可當她越過一道橫亙在路上的斷枝時,突然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待到起身之時,卻發現身旁的同伴早已沒了蹤跡。
“冼師姐,安師姐?”
叫了許久不見有人迴應,她隻得迴頭尋覓其他人。可就在轉身的剎那,兩道熟悉的身影清晰的站在不遠處。
“邢師兄,我們這麼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眼前的兩人,女子藍綠色長裙帶著頭環,男子衣衫通紅直連須發,赫然是二十四年前在衡州時的邢離和榆婧。而他們此時所處的位置,正是衡州城外的血墳中。
“壞人都是蘇家做的,榆師妹何苦自惱。”
“見惡而不出手製止,已是失了俠義之心,更何況此人還是我們的同伴!”幼時的榆婧就已經滿身正氣。
“那可是天命果啊,師妹。你我自負天才,此生能否入得命境之門尚是未知之數。如今大好機會擺在眼前,雖然天命果被蘇家所得,但換來的各種資源也足以為我們在此路上省去多年苦功。”
“以他人的苦難交換得來的東西,於心難安。”
“那我還有一個消息,好叫師妹安心。”邢離一身火紅在迷霧中十分顯眼。
“什麼消息?”
“周家也有人盯上了那小子,而且不會讓他活著出去,人死了自然就心安了。”
“你!”
幼時的自己憤怒的扭過頭去,榆婧也在一陣恍惚中清醒過來。這副畫麵正是當年取得天命果後,以摯啟等人為誘餌引開靈體之後,她與邢離在血墳中的對話。
即便之後的這些年裏她與摯啟的關係逐漸緩和,並且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誼,可那一日將他拋棄的情景依然是紮在榆婧心中的一根刺。
尤其是一年後摯啟自袁州歸來,與自己目光對視時的冷漠,她至今都無法釋懷。
她咬著牙驅散心中的愧疚,揮手將殘留的畫麵抹去,繼續前行尋找同伴。如今的迷漳山中危機四伏,她必須盡快與她們匯合。
可剛走出幾步,又是一副過往的畫麵呈現了眼前。
“殺!殺了這個屠夫!”
帶著大江獨有氣息的狂風都吹不透身邊的濃霧,但眼前的殺戮場麵卻清晰可見。一個手持三色長劍的少年矗立在官道上,身後是他視作同伴的黑馬。十餘位身負天地之力的修士將他圍在中央,隨時準備出手。
這副畫麵是摯啟的成名之戰,而那時的榆婧就在人群中。
“師姐,這家夥真的是你的同窗。”
人群的榆婧此時麵色掙紮,身旁初出茅廬的幾位師弟師妹卻被場中的打鬥吸引,渾然不覺。
“哇!十餘個勢境前輩聯手,就是死也值了。”
“我要上前救他。”
身邊的幾人正在驚歎之時,榆婧突然冒出一句,將他們的思緒一下拉了迴來。
“師姐,他如今身懷無憂山之秘,若是我們出手會引來各派圍攻的!”
“是啊師姐,那可都是勢境的前輩,十多個呢!就是我們全衝上去也無濟於事。”
“我們還是等師叔他們來了再做打算吧。”
幾人的勸誡榆婧完全沒有聽進去,因為五年前衡州城中那道冷漠的目光,至今還在她心中久久無法抹去。這次她無論如何不能再拋棄他,盡管此時的二人已經沒有了任何瓜葛。
可就在她踏出腳步之時,遠處被人群包圍的戰場中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唿。隨後在一片鮮血與殘肢飛舞的場景中,眼前的畫麵再次模糊了起來。
身在迷漳山水霧中的榆婧站在原地良久沒有動作,怔怔的看著已經消散的畫麵,雙目中有眼淚流下。
“是我對不起你,兩次都有機會救你,卻一直畏首畏尾。”
多年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傾瀉而出,身居榆院院主十五年的她,此時哭得像幼時第一次修行的自己。
她的哭聲隨著迷霧飄向遠處,直到一個黑色的身影踩著“嗒嗒”的腳步尋聲而來。
被驚醒的榆婧匆忙抹幹了眼淚,抬頭望向迷霧中,緩緩顯露出的竟然一道身負長劍的剛毅麵孔。
“摯啟,你……不對不對,這不是當初的你。你我相遇的每一次我都清楚記得,絕沒有此時的場景。”
她轉過身去猛地搖了搖頭,試圖揮去眼前的幻象,可突然一隻結實的大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耳邊還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榆婧,醒醒,醒醒!”
榆婧猛地睜開雙眼,眼前站著的果然是摯啟。不過他黑衣裹身還用的鬥笠遮了顏麵,並不是方才的模樣。
榆婧也並非獨自迷失在霧中,所有同伴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是都雙目緊閉似乎睡著了。
“他們這是?”掃視了一圈,她發現隻有自己和摯啟醒著。
“魘魔的夢魘之術。”
“竟然不知不覺就著了道?”榆婧第一次重視起這個神秘的魘魔。
“他之前還沒這個本事,這次恐怕是提前布置了一番。你用這個將他們喚醒然後立馬退出去,他已經是命境,你們幫不上忙。”
摯啟說完拿起榆婧手中的靈盤,用自身的浩然氣注入其中。在原本的土靈力被驅除之後,變成了一個散發著淡淡金光的靈物。
“萬事小心。”
榆婧將靈盤緊緊握住手心,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說了一句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話。
“這次我一定不會拋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