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曲勝正在清河坊的一處花樓中與人豪飲,一旁的友人看著他摟著兩個女子歡喜的模樣,雖然堆滿笑容心中卻疑惑異常。
要知道兩個多月前曲勝與禦靈司新晉禦靈使在觀省樓發生衝突,隨後被叔父曲複提著前往禦靈司請罪的消息傳遍了整個臨安城。
作為京中排得上名號的紈絝,這場顏麵盡失的賠禮讓他半個月沒有出現在臨安城中。
可年底他從一場遠行歸來後,不僅恢複了往日神采,整個也比以往多了幾分狂傲。這幾日休沐期間,他更是拉著幾位好友每日尋花問柳,縱情狂飲,仿佛遇到了什麼天大的喜事。
幾位友人隻當是靠著他那位深居高位的叔叔,又謀得了什麼好差事,言語中雖有討好之意,心中卻對他十分鄙夷。
窗外突然響起一陣喧嘩聲,樓中客人盡皆走到窗邊查探,唯有曲勝一直拉著幾人不讓起身,滿臉醉態的說著些胡話。
“有什麼可看的,這臨安城能出什麼大事!要是真出了事,很快就會有人報上來,諸位隻管安心喝酒便是。”
“是是是,有曲兄在,城中哪有什麼秘密可言。”
窗外喧囂之聲越來越大,就連樓中的酒客和姑娘們都驚唿起來,惹得桌旁幾人心癢難奈。可礙於曲勝的麵子,他們隻得壓下心中好奇。
突然一陣破空聲飛馳而來,嚇得窗外之時尖聲避讓。曲勝終於被外麵的動靜吸引,正準備起身觀望時,一道挺拔的身影從天而降落在了他身前。
“曲勝!”
冰冷的聲音在自己耳旁響起,曲勝的酒意立馬醒了大半。當他在朦朧中看清來人的相貌時,頓時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參、參見司使大人!”
“司使大人?”
樓中之人全都愣在了原地,臨安城中如今還設有司使一職的,便是當朝新立的禦靈司。可禦靈司向來不參政事、不履外職,司衙中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角色。
要說大家熟知的司使大人,就隻有幾個月前的新晉的司使摯啟,莫非……
“咚!咚!咚!”
片刻工夫,樓中之人盡皆跪倒在地。此時大家都已經知曉,眼前的年輕人便是當下臨安城中聲名赫赫的禦靈司新晉司使——摯啟。
“拜見司使大人!”
“曲勝,是不是你殺了桑成等人?”
摯啟沒有理會其他人,冷著臉直直的盯著曲勝。幾位友人發現氣氛有些不對,跪著緩緩向遠處劃去。
“桑成?”曲勝迷茫的抬起頭,似乎真的沒聽過此人。“不知司使大人說的是何人?”
“鐵城軍中送返原籍的新兵!他們慘死在州界內外,是不是你下的手?”
“鐵城軍!”
聽到此話曲勝心中一凜,身子不由得顫抖了兩下。可當他抬起頭時,臉上依舊是無辜懵懂的神色。
“下官一個多月前奉命前往鐵城軍傳達軍令,的確是為了遣送那些強征的新兵返籍。可在傳達完命令後便立刻返迴了臨安,並不知道後麵發生了何事啊。”
聽到曲勝的辯解,摯啟知道他在下手之時就已經布置好了所有退路,想要以證據令他認罪沒有分毫可能。但摯啟今天不是來講道理的。
“你若是對我有怨,大可以衝我使你那些陰謀詭計。你萬萬不該恃強淩弱欺辱那些凡人,並且其中還有我的一個朋友!”摯啟的話聽起來有些陰森。“我的朋友已經不多了!”
“冤枉啊,司使大人。下官行事皆有樞密院之令,絕無任何逾矩之舉,更不敢胡亂殺人。還請大人明察!”
曲勝涕淚橫流,言辭誠懇,倒是讓樓中的酒客們都泛起了嘀咕。兩人不睦起源於曲勝的無禮,後來有了負荊請罪那一出,眾人都覺得這兩個地位官職天壤之別的人不會有太大的仇怨。
堂堂官居二品、深受陛下恩寵的仙人司使從天而降,就為找一個紈絝子弟的麻煩,又讓人不禁懷疑曲勝應當是犯了什麼大事。
然而當聽人兩人的對話之後,他們又覺得曲勝無辜,摯啟有倚勢淩人之嫌。
此時從觀省樓尾隨而來的文官們也來到了清河坊,看著眼前的景象,他們沒有絲毫勸阻之意,反倒是希望事情鬧大了才好。樓中還有不少與曲複相熟之人,在認出曲勝之時便已經派人送信去了。
“我沒打算說服你。十五人分散在南劍州四方,同一時間慘死身上還有被折磨的痕跡。除了你之外,我實在想不出何人與他們有如此大的仇怨,又有這麼大的本事。你覺得呢?”
“這個……,下官也不知,但的確不是下官所為。”摯啟身上陰冷的氣息令曲勝瑟瑟發抖。
“那你幫我個忙,下去找桑成問個清楚!”
言罷摯啟右手探出伸向曲勝,命境修士取一個凡人性命並不比捏死一直螞蟻多費絲毫力氣。可就在摯啟即將握住曲勝的脖頸時,一把劍柄從人群中射出,逼得他停了下來。
“司使大人三思啊!”
出手之人是陸恆,這是他身為殿前司副都指揮使的職責。他跪在摯啟與曲勝中間,試圖用身體保住曲勝的性命。
此刻的曲勝在他身後冷汗涔涔,摯啟強大的氣息令他半趴在地上幾近暈厥。
“你讓開。”
陸恆的突然出手並沒有令摯啟有任何情緒波動,他的目光一直冷冷的盯在曲勝身上,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司使大人,當街行兇戕殺官員,這是要掉腦袋的大罪啊!就算是您禦靈司司使的身份,恐怕也會被重罰。三思啊,大人!”陸恆幾乎在哭訴。
“讓開!”
“司使大人,若此子真的殘殺百姓、毀人屍身,乃是淩遲的重罪。即便大人出手將其格殺,不過是越衙辦案、混淆司職,算不得什麼大罪。”
人群中突然飄出一道聲音,陸恆猛地抬頭卻無法找出發聲之人。他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亂的文官們,繼續勸誡摯啟。
“大人,陛下最忌官員私鬥。您在此地當眾殺了他,陛下震怒之下於您的處境不利啊!”
陸恆甚至以摯啟如今在修行界的境遇來勸阻,可摯啟心中隻有一個信念:那就是殺了曲勝。
摯啟一步步向前,陸恆則跪著一步步後退。至於身後跪著的曲勝,被兩人對峙的氣勢壓得根本起不來身。隻得被陸恆推著在地上滑動。
“嘭!”
越過了讓開的人群後,陸恆突然覺得背後一陣阻力傳來,緊接著一聲悶響,這是身後的曲勝已經撞到了牆上。
就在此刻,摯啟右手猛地一長,越過陸恆張著的雙臂直探向曲勝。陸恆修為不如對方,無奈之下隻得長劍出鞘橫切而下,試圖攔下摯啟這次出手。
“鐺!”
摯啟捏起雙指彈在陸恆的劍身上,一道清鳴之聲響徹整座青樓,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暫的迷惑之中。
也就在這個間隙,一道絢麗的紅光一閃而過,待到大家迴過神時,曲勝已經被這道紅光釘在了身後的牆柱上。
“這……”
饒是之前叫得最兇的幾位文官,此時也陷入了呆滯中。他們想過摯啟會將曲勝狠狠教訓一番,可從未想過他會真的痛下殺手。
“啊!殺人了!”
樓上傳出側耳的尖叫聲,接著青樓中人落荒而逃,將這份恐慌傳遍了整個清河坊。不明情況的禁軍紛紛朝著清河坊集結,有自恃武力的修行者們也圍了上來。
收到傳信的曲複就在這群人當中,他匆忙推開堵住街道的禁軍衝入樓中,踉蹌著登上二樓時,入眼的卻是曲勝掛在牆上的屍體。
“勝兒啊!”
曲複哭喊著爬向牆邊,卻被一眾文官拉了下來。此時的摯啟左眼猩紅,他們實在沒有把握他會不會遷怒曲複,一怒之下將這位三品大員也給殺了。
“摯啟!你為何要殺了勝兒!”
曲複膝下隻有一個女兒,這些年來早已將這位父母雙亡的侄兒當成了自己兒子。
多年的寵溺造就了其紈絝的個性,好在有他這個身居高位的叔叔擔著,並未在京中鬧出什麼大事。
一年前將其放到鐵城軍中,是存了鍍金之後直入樞密院的打算,卻沒想到在那個偏僻的州府中,招惹到了摯啟這個殺神。
痛失愛侄的痛苦讓他一改平日裏的隱忍,指著品階還在自己之上的摯啟高聲斥責。
“他不過是個孩子,就算魯莽衝撞了你,何致於死罪!”
摯啟突然轉過頭,血紅的眸子將曲複等一眾文官嚇得連連後退,就連身為修士的陸恆都心中一緊,生怕他真的在臨安城中大開殺戒。
“他該死,所以我殺了。”
殺了曲勝之後,摯啟心中並沒有好過分毫,隻是怒氣漸消之後,僅剩下滿身的殺氣。此刻他很想殺人,卻少了個大開殺戒的理由來說服自己所剩不多的理智。
“暴戾嗜殺,目無法紀,你雖然是位修士,可也是朝中官員。我一定會在陛下麵前參你一本,讓你身敗名裂以報勝兒之仇!”
“哼!”
摯啟冷冷的揚了揚嘴角,目光直直盯著滿身肥肉都在因憤怒而顫抖的曲複,緩緩將釘住曲勝的往生劍抽了出來。
曲勝的屍體掉落在地發出“嘭”的一聲悶響,鮮血汩汩流向四處。可在摯啟攝人的目光下,沒有一人敢發出任何聲音。
他提劍上前兩步,嚇得眾人紛紛後退,身旁的陸恆則死死盯著他手中的往生劍。這裏官員或許沒有位極人臣者,可若是摯啟真的殺性大發,明日新年的第一次朝會上恐怕要空出近半個朝堂。
就在眾人心中盤算著如何活下來時,眼前的摯啟突然在一聲冷哼中不見了蹤影。
呆滯了許久不見他返迴,曲複忍不住哭嚎著撲向曲勝的屍身,一眾文官齊唰唰的癱倒在地上擦起額頭上的冷汗。唯有陸恆長歎一聲,蹣跚著腳步走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