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天二十六年二月末的時候，整個臨安城趕在春風(fēng)來臨之前活了過來。從各地趕來的宗門幾乎將整個京城包了一圈，禦街上幾乎每日都有外來的修士駐足流連。


    受製於禁武令和對獸神大陣的畏懼，這些修行者循規(guī)蹈矩的穿梭在人流中，頗有幾分仙凡一家親的味道。


    臨安城內(nèi)部也隨著仙凡鬥的臨近動了起來。禁城外的那處大廣場在工部主理下，開始了大規(guī)模的改造，隻為在修行界麵前彰顯皇家威嚴。


    另外禁城承乾殿前的那處廣場也開始大興土木，相傳那是仙凡鬥的最終競技之地。到時候不僅各派高層齊聚於此，就連當(dāng)朝天子和霧隱山使者也會現(xiàn)身。


    自從清河坊事件之後，原本門庭若市、拜帖不斷的禦靈司也冷清了下來。再加上城中修士安分守己，殿前司也鮮有求助之時，摯啟終於得以安靜的修行了一段時間。


    三月的某天夜裏，摯啟輕拭著往生劍，迴憶當(dāng)初它還是桃枝的模樣。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和一個身著便服的宦官來到了禦靈司。


    簡單的傳訊流程過後，來人說了四個字：陛下召見。


    摯啟將劍身重新裹好背在身後，踏上這輛看上去略顯簡陋的馬車，緩緩朝著禁城方向而去。馬車在車輪的吱呀聲中消失在街道盡頭，禦靈司外數(shù)道身影從暗處現(xiàn)身，心照不宣的視其他人如無物，片刻之後四散在臨安城中。


    馬車一路向東，由麗正門入了禁城。晚上的宮門本不會隨便開啟，今夜卻為這輛不起眼的馬車破了例。


    馬車穿梭在禁城高聳的宮牆中，摯啟忍不住掀開車簾一角，打量著這座處在俗世權(quán)力與繁華之巔的城中之城。夜色下的宮城除了深處的一片火光，看得並不真切。


    兩側(cè)的高牆幾乎遮住了所有視線，唯有高處樓宇的飛簷斜插入夜空中，除了讓他暢想著牆後的金碧輝煌之外，更多的卻是一種莫名的壓抑。


    一個車夫，一個宦官，還有馬車中的摯啟，三人就這樣“吱呀吱呀”的走在禁城中。


    四周聽不見旁的聲響，借著遠方的幾處火光望去，也看不見第四個人的身影。高牆和黑暗包裹著夜色中的三人，推動著馬車緩緩朝前。


    不知走了多久，馬車停在了一道小門前。宦官在前領(lǐng)路踏上臺階，車夫繼續(xù)駕著馬車消失在黑暗中後，前路上就隻剩下他們兩人。


    宦官雙手伸入夜色中，伴著木樞轉(zhuǎn)動的聲音，一道刺目的光亮從門縫中射出，令習(xí)慣了這一路黑暗的兩人都忍不住低下了頭。木門越開越大，光芒打在兩人身上，終於照出了他們清晰的身影。


    當(dāng)摯啟習(xí)慣了亮光抬起頭時，眼前的景象令他短暫失神。


    入眼的是一片被火光包圍的廣場，空曠得看不到任何遮掩。廣場的盡頭是一座承載著夜空下所有光亮的宮殿，即便是此刻離得很遠的摯啟，也無法一直凝望著那個方向。


    摯啟本以為那座大殿便是此行的目的地，誰知兩人沿著廣場周邊走了一段之後，卻突然再次拐入了黑暗中。當(dāng)他們再次停下時，就隻剩下了摯啟一人。


    眼前是一座透著微光的小院，極簡的風(fēng)格與方才的那處殿宇相差甚遠。可就在這座小院中，摯啟卻感受到一股隱晦而強大的氣息。


    庭院不大，拐過兩個彎之後，一道挺拔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摯啟眼前。一身淡黃色的衣衫在夜色中十分亮眼，隨風(fēng)搖曳的燭火忽明忽暗，映出了他那張周正而自信的麵龐。


    這是一位看上去五十歲許的老者，耳若珠垂，天庭飽滿，眼高眉挑，嘴角掛著一縷微笑卻給人一種莫名的壓力。最令摯啟難忘的還是他那雙不怒自威的眼睛，那種俾睨天下的自信，讓人忍不住生出自慚形穢的感覺。


    這一點和初見夏峪之時有些相似，不過眼前之人更添了幾分霸道。


    兩人四目相對，都沒有開口。摯啟自然知道他就是當(dāng)今南朝的天子，那位身在俗世，心在雲(yún)巔的雄心霸主。


    未到臨安之前摯啟一直以皇帝稱唿他，可真到了相對而立時，他卻不知該以什麼身份相稱。


    摯啟七歲真正踏入修行界，雖然這些年一直心念俗世，但早已不是那個湯溪鎮(zhèn)的少年。


    若以麵君之禮拜伏，似乎有些失了身為修士，尤其是命境修士的尊嚴。可若是以同道之禮相交，又與今日入宮的目的相悖。


    猶豫之間，倒是對麵的皇帝先開了口。


    “坐吧。不必為難，你我道友相稱即可。”皇帝想要表現(xiàn)得隨和些。“對了，我姓趙名臾。”


    “趙臾……道友。”


    摯啟愣了片刻才迴過神來，方才那股隱晦的強大氣息正是出自皇帝身上。而他明知道自己的修為卻以道友稱唿，那麼摯啟一直藏在心中的猜測就有了準(zhǔn)確的答案：


    當(dāng)今天子趙臾竟然是一位命境修士！


    “噝！”


    摯啟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他以前聽說過皇帝是一位修行者，還是一位頗有些天賦的修行者，可從未想過站在俗世之巔的他，同樣已經(jīng)站在了修行界的巔峰。


    在見識過軍中修士營、禦靈司以及臨安城獸神大陣後，摯啟已經(jīng)對皇帝想要征服修行界的雄心有了幾分信心。可當(dāng)真正麵對趙臾時，他才明白這股自信同樣源於其自身。


    “聽說你愛喝酒，我喜歡愛喝酒的年輕人。”


    趙臾倒出兩杯酒，坐在石桌前抬頭看向還站著的摯啟。摯啟嘴角抽搐著擠出一個笑容，這是他第一次麵對同階修士時生出緊張的情緒。對坐著飲盡杯中酒，他甚至沒有品出半分酒中滋味。


    “比起衡州，臨安住得可還安心？”趙臾似乎看穿了摯啟的情緒。


    “我、我已經(jīng)許多年未在衡州久住。”摯啟在稱唿上還是有些不自在。“臨安十分熱鬧，是俗世該有的模樣，可終究不是故鄉(xiāng)。”


    “你不像個修行者。修行者大多已經(jīng)棄了鄉(xiāng)情羈絆，更有甚者摒棄了凡人的情感。便是我這樣久居俗世之人，見慣了太多生死之後，也沒了多少親情的牽掛。”


    趙臾的舉手投足之間依舊保存著久居帝位之人的影子，可話語間卻像是一位相熟的長者在與晚輩閑聊。


    “或許是我還太年輕了。”即便過去了二十年，摯啟依然記得湯溪鎮(zhèn)上的種種。


    “是啊，要不是還年輕，你也不會剛到臨安就殺了曲複的侄子。”趙臾言語間多少是調(diào)侃。“不過這倒與你殺神的名頭十分契合。”


    “我還以為這事已經(jīng)被他們徹底壓下去了。”


    “這臨安城中，沒有任何事能瞞得住我。”趙臾自信十足。


    “陛下晚上召我入宮，應(yīng)該不是為了這件事。”摯啟突然變了稱唿。


    “當(dāng)然不是。我隻是好奇，以你如今的地位和自身的修為，有無數(shù)種辦法可以讓他悄無聲息的死去，卻為何要選擇最難收場的當(dāng)街殺人？”


    “我仇人太多，朋友太少。要是每個仇人都要仔細算計了之後再動手，太過費時費力。”談到朋友，摯啟終於平靜下來。“最重要的是，這樣更痛快。”


    “很好，就衝你這股從不瞻前顧後的豪氣，我就沒有選錯人。”


    “陛下究竟想讓我做什麼？”


    “我想讓你在兩個月的仙凡鬥上，作為命境修士以禦靈使的身份出戰(zhàn)！”


    “什麼？”摯啟停下酒杯猛地轉(zhuǎn)過頭。“陛下不是在說笑？”


    “作為交換，你贏下的一切都屬於自己，並且可以在臨安城中永遠住下去。我絕不會迫於各大宗門的壓力將你交出，就算是霧隱山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