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二十九年春,南朝亂象加劇。
在與宗門僵持近一年,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之後,由趙臾主宰的皇權與官軍終於顯露出了頹勢。
由於軍力大量分割,無法發揮大軍的陣戰優勢。而宗門所處的深山又不利於尋常軍隊強攻,隨著時間拉長被神出鬼沒的宗門弟子逐漸消磨。再加上由當地弱旅組成的後勤隊伍頻遭修行者攔截,致使各地軍隊戰力急轉直下,一切似乎在朝著對皇權最不利的結果發展。
就在這時候,趙臾拋出了第一個出人意料的援手——南朝散修聯盟。
這個聽起來陌生的聯盟出現在無憂山現世之後。
無憂山出現之初,各宗門對其中的情況不甚了解,需要大量的探路之人,並沒有阻止各地散修進入。
隨著多次探索經驗積累,對無憂殿的各種變化摸索清楚之後,各大宗門便開始聯合起來排擠弱小勢力,幾乎處於一盤散沙的散修們便成了第一個開刀的對象。
當年樓晟在無憂城揚名的那一戰,就是散修與宗門最後決裂的時刻。此後修行界盛世將至,各宗門天才弟子頻出,將各州府的散修幾乎踩入了塵土之中。
直到這一次南朝大軍與各宗門僵持之際,他們重新出現在天下修士的視野中,而且是站在臨安的一邊。
當他們報出散修聯盟這個名字,並且得到了南朝各州府散修的響應時,天下宗門無不錯愕。
這些在宗門眼中被視作天賦殘缺之人,是何時相互勾連形成如此規模,又是何時與臨安皇宮搭上了線,他們竟然一概不知。
更讓人這些高高在上的宗門修士無法接受的是,曾經在他們眼中如螻蟻般的兩方人馬在聯合之後,居然對他們造成了真正的威脅。
有了散修們的加入,再加上各軍修士營大量靈物與術法晶球,勝利很快朝著臨安一方傾斜。大量的宗派山門被攻破,為了保全基業不得不現身與軍隊正麵作戰,造成了難以挽迴的損失。
就在各郡百姓歡唿,一眾中小宗門日趨悲觀之時,他們終於等來了修行界的頂尖勢力入場。這第一個站出來與趙臾徹底翻臉的,正是當年在臨安城中吃了暗虧的焚天宮宮主陽玨。
焚天宮的出現令所有宗門士氣大振。尤其是在陽玨親自現身太平州雙方對峙之地,以命境威壓協助一個小宗派保住山門之後,幾乎開啟了雙方頂尖高手下場的序幕。
這件事發生在應天二十九年正月,在南朝百姓還沉浸在新年的喜悅中時,焚天宮為臨安送上了這樣一份大禮。
眾人都以為誌在天下的趙臾會很快給予迴應,可直到兩個月後,臨安除了日常的令信出入,竟然沒有一道新的命令從皇宮中傳出。
胸懷大誌的趙臾,難道僅僅因為一個大宗門攔路,便將已經出鞘的劍收了迴去?
“摯啟哥哥,前麵就是曲障山了。”
四月的九幽之森依舊刮著冷風,摯啟坐在赤猙背上,聽著身後熟悉的稱唿,一時間覺得迴到了十年前。
“浮生院想必已經被玄家占去,我們要小心些。”
迴頭看著與陶真頗有幾分神似的小灰,摯啟笑著叮囑道。
赤猙在離邊界還有十裏的地方停了下來,摯啟二人從背上跳下,小灰試著摸向它的頭。
“主人交代隻能送到這裏。”赤猙渾厚的聲音響起,它沒有避開小灰的手。
“這已經幫我們避開了很多麻煩。顏老他們是隱世之人,不該被這些世俗的紛爭所擾,迴去替我謝謝三位前輩。”
赤猙打了個響鼻,算是應下摯啟的謝意。小灰驚得縮迴小手,已經轉身的赤猙又停了下來。
“主人說你算得上我們半個親人,當日在深淵下我險些殺了你,這個就當做我的賠禮吧。”
赤猙從口中吐出一塊綠瑩瑩的石頭,拳頭大小的石塊上綠光刺目,即便在白日裏也十分顯眼。
摯啟一眼就認出這些光芒與深淵下的從石頭中冒著的星星點點綠光十分相似,身後往生劍突來更加證明了這一點。他接過赤猙拋來的綠石,趕忙用衣袖遮住,生怕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是我幾百年無聊之時,用洞裏的破石頭提煉出來的,對你或許有點用。”
“那時隻是誤會,你不必為此賠罪的。”摯啟發現這頭以惡名為人所知的兇獸,似乎也並沒有那麼可怕。“而且那些石頭不是用來困住你的嗎?”
“既是困頓,又是良食,哪能分得清楚。”赤猙再次轉身。“我走了,希望還有再見之日。”
兩人目送它離開,唿吸之間便消失在叢林中。他們躊躇了片刻之後,也踏上了自己的征程。
此時已經是摯啟進入花穀的半年後。
半年前顏真的出現將夜達等人趕走後,花穀中迎來了很長時間的平靜,摯啟也在幾位長輩與小灰的陪伴下,度過這些年來難得的輕鬆時光。
作為來自域外之人,顏老在修行一途上的獨特見解給了摯啟很多啟發。尤其是其以天地之力灌體,將身體作為靈兵附勢的想法,讓他對血脈修士的修行之路有了新的認識。
至於他提出的附死於生,據說可以在生死之間轉化的功法,更是讓從未思索死亡的摯啟瞠目結舌。
在將自身的暴躁氣息平息下來後,摯啟根據自己的經驗,以及三位前輩的大致猜測,確定了自己的境界已經來到了窺命境巔峰。
無論那一夜浩然珠與來自外域的力量之間發生了什麼碰撞,都給摯啟帶來了莫大的好處。不僅重拾對陰陽之力的感應,還將修為一舉推到了可能百年才能達到的境界。
得了浮生院兩件至寶,修為大大提升,還知道了許多不為人知的隱秘。除了許聰的逝去讓他心有悲戚,似乎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或許唯一能讓他有所顧慮的,就隻有越發活躍的往生劍劍靈。
自打那日劍靈對祝夜受傷溢散的氣息表現出興趣之後,這半年來它對鮮血與各種陰邪之力的渴望愈發強烈。每當小灰一家修行之時,它便會情不自禁的貼近他們,以緩解被摯啟壓製住的嗜血欲望。
摯啟不是沒過再次祭出浩然珠,可凝聚了浮生院曆代弟子信仰之力的至寶,其力量實在太難以掌控。若是又鬧出什麼意外,他絕不願意祝夜夫妻在自己身上涉險。
既然是自己的事,便由自己來解決。
除了這些收獲之外,摯啟還在祝夜口中聽到了另一個消息:吳憂當年曾經到過花穀。
摯啟記得當年在無憂山遇到麒麟之魂時,他曾描述過與吳憂、袁建三人遊曆極西之地的景象。
按他所說,三人雖抱宏願而來,但並沒有真正深入九幽之森。極西之地的危險超出他們的想象,他們隻是短暫停留之後便折返,並在途中發現了初生的小灰。隨後借著小灰修行之時產生的魂草,以忘憂丹奠定了聖地之基。
可如今祝夜卻告訴摯啟,吳憂到過花穀,而且與祝夜夫妻相談甚歡,最後離去之時得贈了許多外麵罕見的靈藥。
也正是這些靈藥,讓如今看起來幾乎無法煉製的忘憂丹得以現世。
摯啟無法得知當年三人同遊的真相,但卻可以借著與小灰一家的關係,將忘憂丹所缺的靈藥補上大半。
收下祝夜大方的贈禮,再加上他這些年收藏所得,仔細盤算下來,如今忘憂丹的十八種靈材竟然已經被他湊夠九成九,隻缺了最後一種掌中雲。
想到自己真的有機會煉成傳說中的丹藥,摯啟不禁有些激動。
“有人!”
一聲輕唿打斷了摯啟的思緒。在小灰的提醒下,他看見了兩個隱藏在樹後緩緩移動的身影。從其衣著和腰間的掛牌判斷,應當是玄家的修行者。
自己失神之下竟然連兩名勢境修士都不曾發覺,摯啟不由得苦笑了兩聲。
“是玄家人,半年過去了,他們居然還沒有放棄。也不知道師兄師姐他們是否成功脫身。”
“問問他們不就知道了!”
小灰一閃已經來到巡查的兩位玄家修士身後,揮手將其中一人打暈,待到另一人反應過來時,摯啟已經扣住了他的脖子。
“玄家人?”
麵對悄無聲息出現的摯啟與小灰,此人忙不迭的點頭。
“這半年一直在邊界處搜尋?”他第二次點頭。
“可曾抓到了什麼人?”這迴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抓到了?”摯啟麵色微變。“是男是女,多大年歲,是何模樣?”
手中的男子嗚咽了一陣卻聽不清在說什麼,摯啟這才意識到自己捏住了對方脖頸。對他做了個警告的手勢,鬆開之後猛咳了一陣,才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
說來也巧,這人正是半年前跟隨玄鴻登上曲障山的玄家眾人之一。在看見摯啟的第一眼,便認出了這個讓家族大公子吃盡苦頭的男子。
作為玄家嫡係,他對摯啟在蜀地之外闖出的赫赫兇名非常清楚,因此不敢有絲毫隱瞞。
玄家占據曲障山與浮生院,對於摯啟來說並不意外。可玄家在曲障山外圍抓到一個女子的消息,卻著實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玄家並沒有戕害這位女子,而是將她壓在曲障山的浮生院廢墟中——如今已經成了玄家別院。如果此人真是春朝,那玄家擺出的無疑是請君入甕的陽謀。
摯啟本還有些懷疑,可當聽聞這位女子還有一位同伴重傷逃離,並且這半年來陸續有幾人試圖潛入別院時,心中便有了自己的判斷。
緊接著他將此人敲暈,喚醒另一人將方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得到同樣的答案之後,摯啟心意已決。
“我們上山救春師姐嗎?”
將兩位玄家修士處置妥當之後,兩人繼續東行。眼看曲障山在望,小灰不禁有些雀躍。
“師姐幫了我許多,還舍命救過我。不管山上那人是不是她,我都去看個究竟。”
“那還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