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啟伏在小灰的後背上,心中有兩件事悵然。
一是昔日站在自己肩頭睡覺的小家夥,如今竟然能拖著自己禦空飛翔。二是許聰的大仇,不知何時才能得報。
與玄鴻短短的一次交手,他就知道對方的修為遠在自己之上。或許不及祝夜、夜達等人,但也絕非自己短時間能夠追上。
若隻是浮生院與玄家的恩怨,沒有親身經曆當年之事的他或許並沒有太大的感觸。但許聰的引導、授業、傳承之恩,都注定他無法放下這段仇恨。至於玄家與人魔勾結禍害蜀地的種種罪行,更讓他與玄家的仇怨徹底解不開。
他一定會迴來清算這一段恩怨,不過當下最重要的,是活著離開蜀地。
玄鴻方才的出手並不重,也許是自認為掌控了一切,想留下活口從摯啟身上榨取最大的價值。以至於如今逃脫的摯啟,竟然在半空中唿嘯的寒風吹拂下,有興致欣賞起俯瞰的蜀地風景起來。
“前麵就是渝州了。”看著不遠處痕跡明顯的分界線,摯啟感歎道。
“咦!你沒事?”小灰扭過頭,還能看出幾分幼小時的模樣。
“玄鴻沒下重手。倒是你的速度越來越快了,不過半個時辰的工夫,居然飛出了幾百裏。”
“那是!這些年在花穀我可是修行得十分刻苦!”
摯啟聞言莞爾。他想起不久前小灰要跟隨自己離開,祝雨以齊修為不精、好惹是非的理由強烈反對,與如今她的這般說辭可是大不相同。
後來若不是顏真出麵勸說,以巨木長於風雨之中的道理說服祝雨,如今小灰恐怕還在花穀中四處發泄情緒。
“你笑什麼?”
“沒、沒什麼。”
“我們現在去哪兒?”
“他們一時間追不上來,定然會在蜀地邊界等我們。渝州是玄家老巢,無法從上空飛躍的我們恐怕無法趕在他們前麵走出去。橫豎都要再過上一場,不如先養好精神,就在前麵落下去吧。”
兩人落地休整片刻,又用丹藥變幻了容貌才踏上了大路。天黑前來到了一座最近城池跟前,抬頭一看竟然是敘州城。想起這裏特產雜糧酒的甘甜味道,摯啟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和十年前相比,城中越發荒涼。潼川春天裏的寒意不下於其他州府的嚴冬,即便是作為州首府的敘州城內也看不到幾個行人。
好在當年那座客棧還開著,兩人推開大門,一股暖意撲麵而來。
客棧裏的酒客也比當年少了許多,大概是時日不對。摯啟二人一副中年人的模樣,雖然修行者的氣質若隱若現,但也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夥計還是過去的那個,不等兩人開口便送上了一壺雜糧酒。一口甘甜入喉,久不嚐其中味道的摯啟長歎一聲,小灰砸吧著小嘴意猶未盡。
“這就是酒?難怪你們都愛喝。”
初嚐酒味的小灰像個頭一次接觸新事物的孩子一半,好在這個新事物還算柔和,沒給她留下什麼陰影。
“一個時辰間城中突然四處搜捕,可是出了賊人?”
酒論天下事似乎是所有南朝百姓的傳統,摯啟二人剛坐下沒多久,隔壁酒客的閑聊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莫不是人魔又來了?”對人魔的恐懼,幾乎刻進了潼川百姓的骨子裏。
“那些可是玄家的人馬,哪會為了人魔大動幹戈。”酒客往往是城中消息最靈通的一類人。
“玄家?他們如今不都在曲障山嗎?將神靈之地都給占了去,哪還有我們的好日子過。”
“玄家的事豈是我們能夠揣度的?半年前他們大舉向西,天黑之前城裏的玄家人又往東去了,誰知道他們又憋了什麼壞主意。”
“我聽幾個膽子大的行商說過,如今曲障山那處仙人頂被玄家占去,在上麵修了一座大宅院,莫不是想要學著仙人庇護我們潼川?”
“呸!自打十幾年前西麵天降異象之後,人魔都快將整個潼川郡占去了,玄家做了什麼?我看他們是霸道慣了,見不得蜀地有人比他們站得更高,索性就將那最高的地方給占了去。”
“噓!小聲點,你們不要命了!”
幾人借著酒勁發泄心中不滿,摯啟也從中聽出了一些有用的消息。玄家果然如他猜得那般,將力量集中在東麵的邊界處。至於各州府的搜索,恐怕也是碰碰運氣而已。
“嘭!”
客棧的大門被人用力推開,夜裏的冷風灌入,酒客們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幾個衣著鮮亮之人應聲而入,目光肆無忌憚的從堂中所有人身上掃過。
“掌櫃的,今天店裏可來了生客?”
背對著大門的摯啟方才沒有迴頭,當這道聲音響起時,他突然覺得有些熟悉。側過頭借著斜瞟了一夜,果然看到了一個熟人。
十幾年前摯啟從九幽之森踏上歸途,同樣是敘州城,同樣是這間客棧,同樣遇到了這個身著黑衣的玄家門客。隻是如今摯啟變幻了相貌,而這位玄家在敘州城的主事人也多了幾分滄桑。
“幾位仙師,小店做的是來往行商的生意,都是生客!”
掌櫃看起來沒少與他們打交道,謹慎中帶著幾分諂媚。其他人聽見進來的是修行者也止住了話頭,方才還喧囂不止的大堂立馬靜了下來。
“最近有賊人四處流竄,說不定會停留在敘州城。若是住進了你的客棧中,免不了一個窩藏之罪。”
掌櫃的不敢接話,默默的低頭站在一旁。幾位玄家人在堂中繞過一圈之後,主事的黑衣男子停在了摯啟桌旁。
“你二人從何處來,到敘州所為何事?”
“從外麵來,為了這一口雜糧酒。”
摯啟自顧自的喝著酒,一直沒有抬頭。二人在一眾莽漢中本就十分顯眼,如今的舉動讓黑衣男子疑心更重。
“二位應當是同道中人。”黑衣男子猜出了他們修行者的身份。“千裏迢迢而來隻為這等劣酒,有些說不通。不如報上出身、姓名,為彼此都省去麻煩。”
“蜀地三郡何時都姓了玄,連喝酒取樂之事都要受你們盤問?”
摯啟猛地抬頭,突然迸發的氣勢令黑衣男子倉皇後退,直到撞到身後的桌椅才穩住身形。當他再次看向身前這個貌不驚人的中年人時,對方卻已經在若無其事的低頭飲酒。
四周的酒客紛紛迴頭,畢竟敢當著玄家修士的麵質疑蜀地第一家族,在蜀地三郡都是件新鮮事。
“你、你是何人?”
“你被派在這苦寒之地,想來也不姓玄。如果我是你,就會少管些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