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至黃昏河氏一家人才離開,而後這一夜中,雅菡閣的燈亮了整整一宿,雲溪雅和大夫人一直在交談著什麼。
與此同時,蕭姨娘住的偏院中雲溪夢緩緩的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眼前的景象從模糊到清晰,雲溪夢呆滯的望著床簾,許久後仿佛想起什麼似的用手輕撫自己的臉頰。
手中觸感不是以往的滑嫩細膩的肌膚,而是粗糙的布料。
雲溪夢被褥中的另一隻手死死的攥緊,雪白的貝齒咬著她柔軟的嘴唇,她無意識的用力,直到口中傳來一股鐵鏽的血腥味兒。
在一旁守著她的蕭姨娘聽到輕微的聲響,迴頭一看,急急忙忙跑到床邊輕哄著,“夢兒?夢兒?”
雲溪夢似乎沒有聽見一般,眼中沒有任何神情,見她這個樣子,蕭姨娘心如火燒,“夢兒你別嚇娘啊!”
蕭姨娘一邊說一邊輕輕搖晃著她,右手企圖把她咬著嘴唇的牙齒鬆口。
雲溪夢在她一聲聲唿喚中緩慢的送開了牙,她眨了眨眼睛,微微轉頭看著蕭姨娘,聲音十分沙啞的問:“娘,我的臉…”
蕭姨娘聽到她的話後,捂著臉輕聲嗚咽起來,她沒有迴答雲溪夢的問題,隻是一味的抱著她的頭不說話。
許久後,雲溪夢突然笑了起來,“毀容了?是嗎?哈哈哈……”
她的笑聲中漸漸帶了哭腔,蕭姨娘閉上眼睛,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夢兒不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蕭姨娘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安穩她的女兒,毀容,對於一個花季少女而言,就足以毀了她的一生!
現在說再多的話,隻怕也無法安撫她絕望的心靈。
“我恨她們。”
雲溪夢似乎是接受了自己毀容的這個事實,異常平靜的直視著蕭姨娘的雙眼,一字一句的說道。
蕭姨娘一時間沒緩過神來,或者應該說她被雲溪夢過於冷漠的眼神嚇到了,她試探性的問:“她們是說大夫人母女嗎?”
雲溪夢冷笑一聲,“還有雲溪靈。我恨雲溪雅和雲溪靈,如果不是她們兩個,我的容貌就不會……還有大夫人也是一樣!她們都該死!!!”
“夢兒你瘋了!你怎麼可以說大夫人和大小姐!”蕭姨娘被她的話語驚的一身冷汗直冒,她心有餘悸的四處看了看,才把捂著雲溪夢嘴上的手移開。
雲溪夢明白她的意思也壓低了聲音,憤憤不平道:“我做的還不夠嗎?什麼都聽大姐姐的,當大夫人她們的棋子,可最後換來的是雲溪雅毀了我的容貌!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看著她因氣憤而含有水霧的眼眶,蕭姨娘心中疼惜不已,可還是苦口婆心的勸說:“唉,夢兒你記住如今在這個侯府中,無論大小姐對你做過什麼,你都要忍住,否則會有殺身之禍的。”
“娘我……”雲溪夢顯然不想就這麼算了,但是看到蕭姨娘無奈的笑容後她憤恨的垂下睫毛,眼中充滿了恨意。
蕭姨娘見她似是想明白了,於是輕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
事實上,不甘心的又何止是雲溪夢呢?
蕭姨娘在大夫人手下忍氣吞聲的生活了那麼多年,表明上對大夫人事事順從,可心中到底怎麼想的,大概也隻有她自己知道。
大夫人的手段之狠毒她不是沒有領教過,當年玉清瑤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現如今在侯府,大夫人隻手遮天,侯爺對於後宅之事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怕事實證明是大夫人的不是,但隻要不涉及到他的利益他根本不會真的去怪罪大夫人什麼。
而自己和夢兒都是仰人鼻息而活,尤其夢兒還小,她不希望夢兒被大夫人當為雲溪雅鋪路的棋子隨意指給別人做妾。
那麼唯一的辦法就隻能是先穩住大夫人,在慢慢想辦法為夢兒找一戶好人家。
蕭姨娘靜靜的看著那散發出淡黃色光芒的燭芯,想著自己接下來的安排。而雲溪夢則在心中默默的發誓,無論是雲溪雅亦或雲溪靈,她不會就這麼算了!
其實在雲溪夢毀容這件事裏雲溪靈是很無辜的,畢竟毀了雲溪夢容貌的人又不是雲溪靈,把這件事怪罪到她的頭上本身就說不通。
可雲溪夢心中卻不會那麼想,她認為雲溪雅會突然發瘋一樣的拿簪子化破自己的臉,全是因為雲溪靈在背後算計了雲溪雅。
說白了,雲溪夢不敢去直接找雲溪雅討迴公道,那麼雲溪靈就自然而然成了她憎恨的對象。
所以,在她看來自己容貌被毀雲溪靈有著不可逃避的責任!!!
另一邊,薛姨娘拖著疲憊的身軀靠在臥椅上,雲溪可乖巧的坐在她身邊輕輕為她捏著肩膀,“小妹已經睡著了。”
“嗯,可兒你還不去休息?”薛姨娘抬眼看了看雲溪可含笑的眉眼問道,隻見她搖搖頭,“娘,今天發生的事兒?”
雲溪可並沒有說完,她知道薛姨娘一定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薛姨娘苦笑了一下,“還不就是你今天所見到的,大小姐弄錯了材料讓自己出現幻覺,不小心才……”
“這套說法娘你信嗎?”雲溪可打斷她的話,雙眼平靜的看著窗外。薛姨娘先是一愣後失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無論信不信這就是“事實”!好了小丫頭不要問了,快去睡覺吧。”
說完,薛姨娘像是十分疲憊一般閉起雙眼,雲溪可抿了抿唇瓣,半響後才轉身進了臥房。
聽到她離去的腳步聲後,薛姨娘才慢慢睜開眼睛,雲溪可究竟想問什麼她很清楚。
可是她不能說!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一方麵是為了保護她,一方麵也是為了避開某些人的鋒芒。
本來好好的一場及笈禮最後居然鬧到及笈的人自請前往家廟閉門思過,這事也是北越有史以來的頭一遭。
這場及笈禮不但壞了雲溪雅的名聲,甚至她和秦沐風之間的關係也讓人開始懷疑,同時也得到確切消息說,雲溪夢那丫頭的容貌算是毀了。
而自己呢,被罰了三個月的月例銀子。借著雲溪雅的話,大夫人好不容易樹立的慈母形象也敗的差不多了,雲溪雅自請去家廟雖然挽迴了一些形象,可在雲霄鵬的心中地位必然大不如從前。
相比起雲溪靈,本來已經融入貴女圈的她,現在給人的印象是越來越好了,連司禮監的人都尊稱她一聲小姐。
這麼算起來,可謂一箭四雕!這位二小姐果真是好手段!
不過,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
“雲溪靈……簡直跟那個人是完全相反的脾性啊……”薛姨娘低聲喃喃著,過了一會兒她抬頭望著天空無聲的笑起,“今夜的雅菡閣想來定然十分熱鬧了。”
薛姨娘揉了揉額頭,正打算就寢時,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夫人,侯爺來了。”
啪的一聲,薛姨娘手中的團扇落在地上,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望著推門而入的人,雲霄鵬含笑著走了過來,問:“怎麼了?見到本侯不高興?”
“不不不,侯爺你…好久都沒有來過我這小院了,我……”薛姨娘有些結巴。
雲霄鵬溫柔的把她攬入懷中,下巴輕放在她肩膀上,似是疲憊的說:“本侯累死了,柔兒今晚你可要好好安慰一下本侯啊…”說著手悄悄的摸索著她柔軟的身體,薛姨娘麵色泛紅,羞怯的推攮著他,“侯爺,清兒和可兒還…”
“去你臥房。”雲霄鵬微帶喘息的沉聲吩咐,薛姨娘點點頭,二人相擁著進了臥房,一番親熱後,薛姨娘安靜的趴在雲霄鵬的身上,雲霄鵬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今天的事兒,你覺得是怎麼迴事?”
薛姨娘一個激靈,小心翼翼的說:“妾身愚笨,今天的事不是都查清了麼?”
“嗬嗬,查清了呀……”雲霄鵬眼中寒意襲來,不過看薛姨娘一副不明所以卻帶著信任和崇拜地望著自己,倒讓他心中有些驕傲,於是他又道:“不明白也好。”
“侯爺?”薛姨娘弱弱的喊著,雲霄鵬微瞇著眼道:“你有時間多和靈兒走動走動,再幫她添置些女兒家的衣服首飾,再怎麼說她也是我侯府二小姐。”
“嗯,妾身謹記在心。”薛姨娘點頭答應,隨後雲霄鵬擁著她兩人各有心事的慢慢進入夢鄉。
不管今晚的侯府也多少人徹夜難眠,雲軒閣卻是安靜的隻有風吹起樹葉的沙沙聲。
亦日清晨
雲溪靈早早的就從床上起來,洗漱後隨意用了些點心就帶著青璃青淺一同往大門走去,在那裏早已圍上了很多人。
雲溪靈一眼便看見那個穿著麻衣布裙也難掩風華的雲溪雅。
同樣,雲溪雅聽到腳步聲後也第一眼看見了雲溪靈,兩人眼神剛好對在一起。
大夫人順著雲溪雅的視線看去,她瞥了一眼雲溪靈似乎是懶得理會,於是沒有說話,反而是和桂嬤嬤一起幫雲溪雅把一些瑣碎的東西放入一輛不怎麼起眼的小木車中,雲溪雅上前一步道:“二妹妹早。”
“大姐姐早。”雲溪靈平靜的迴答著,雲溪雅看了看她身後的青璃青淺後壓低聲音道:“姐姐有些話能否單獨和二妹妹談談?”
說完用眼神看了看左側走廊,青璃青淺戒備的看著她,雲溪靈淡笑著揮揮手,讓她們在原地等著,自己和雲溪雅漫步走到廊下。
雲溪雅打量了一下穿著淡粉色上襖和黃白色百褶裙的雲溪靈,淡笑,“二妹妹的裝扮還是偏簡單素雅。”
“華麗的衣裙溪靈自認駕馭不了,還是簡單些好。”雲溪靈微笑著輕聲感歎。
雲溪雅心中冷笑一聲,皮笑肉不笑的輕蔑道:“也對,華美的東西要高貴的人才適合,二妹妹很是懂禮。”
雲溪靈自然聽出她話中明顯的嘲諷,也不生氣,平靜的附和說:“大姐姐過獎了。”
看著雲溪靈淡然自若的樣子,雲溪雅隻覺得自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點作用也沒有。於是也懶得和她繼續兜圈子,她漂亮的臉龐上笑意微冷,“花油是你動的手腳吧。”
這不是疑問句,而是一個肯定句!
雲溪靈抬起眼平視她,緩慢的說:“大姐姐若是喜歡當初和我說一聲不就好了,何必讓嫣然偷偷摸摸的不問自取呢?拿了也就算了,怎麼好巧不巧的拿了一個半成品,反倒是連累了大姐姐。”
“你這是承認了?”雲溪雅看她那麼爽快的樣子,本來確定的事情,現在卻又有些半信半疑了起來。
雲溪靈把她眼中的懷疑之色盡收眼底,嘴角微微勾起,“大姐姐把我單獨叫過來,就是為了和我討論這個問題?”
“雲溪靈,這件事我雲溪雅認栽了,但你也別高興的太早,來日方長,咱們走著瞧。”雲溪雅眉眼含笑的丟下這句話後,轉身上了馬車。
大夫人又和車夫叮囑了幾句後,馬車緩緩地往前駛去,雲溪靈一臉平靜的看了看馬車行走的方向,眼睛微暗,看來她們是徹底撕破臉了。
此番雲溪雅離開侯府,大夫人必然會把所有矛頭指向自己,要早做準備才是。
“大姐姐,但願在家廟的這段時間能讓你長點腦子,否則對手太弱也沒什麼意思。”雲溪靈低聲自語,不過聲音實在太小,一陣風過就能把它吹散。
大夫人目送著雲溪雅的馬車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她用餘光掃見雲溪靈那平靜的表情感到有些詫異,她無法從雲溪靈的表情或是眼神中看出她此刻內心的想法。那無悲無喜的模樣,讓大夫人心中一驚。
畢竟也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能喜怒不顯於色本身就很讓人吃驚。不過大夫人此刻也沒心情去想雲溪靈的事,她和桂嬤嬤直徑從雲溪靈身邊走過,看都沒多看她一眼。
好在雲溪靈也不在乎,她理了理衣袖道:“青璃青淺迴去了。”
話落,三人又慢步返迴了雲軒閣。
等雲溪靈進了屋中坐下後,青淺嘟著嘴的問:“小姐起那麼早就為了送大小姐出門啊,真無趣。”
“小丫頭貧嘴!”青璃輕敲了敲青淺的頭,青淺哎呦一聲摸著自己的頭頂,像隻被欺負的小兔子一樣瞪著青璃。
青璃看著她那樣子,瞬間笑了起來,青淺哼了一聲,轉頭不理她,對著雲溪靈好奇的問:“小姐,你之前讓我們抓那麼多蝴蝶最後卻便宜了大小姐,這是為何?”
“對,我也一直想問這事兒呢。”青璃收起笑意。
雲溪靈微垂下眼,笑說:“你們還記得我讓你們每天給蝴蝶喂食的花蜜嗎?”
“那是自然,和當初嫣然拿走的花油是一樣的材料所製。”青淺笑著接過話。
雲溪靈點點頭又道:“是啊,蝴蝶經過長時間的喂養,已經習慣了那股花香,那麼等放出它們的時候,它們自然會去尋找那股香味。”
“可是說到底還是在幫大小姐做嫁衣呀!”青璃皺著眉,青淺也在一邊點頭。
雲溪靈又進一步的解釋說:“古人雲站的越高,看的越遠。卻遺忘了,站的越高摔的越慘!若不把雲溪雅捧到高處,怎能襯托出後麵的事呢?”
“所以,小姐讓大小姐與蝴蝶共舞為的就是等花油的藥性發作,然後再…”青淺摸著自己的下巴分析著。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雲溪靈抿了口茶,青淺笑嘻嘻地拍手稱讚,反觀青璃就要冷靜的很多,她蹙眉疑惑地說:“我比較在意的是花油中的藥性,發作的也太是時候了。”
雲溪靈挑挑眉尾,讚許的看著青璃,“那是早就計算好的,從嫣然拿走開始就安排好了後麵的一切。”
青璃青淺還是有些不解,於是雲溪靈緩緩道來:“嫣然拿去後,雲溪雅為防萬一定然會讓人檢查,但是那種東西本身是沒有任何毒性的,這樣一來雲溪雅才會放心大膽的使用,那個東西少量塗抹不會有什麼副作用,可長時間下來多多少少對人體會有些影響。”
“更何況那天是她的及笈禮,以雲溪雅愛美的性子來看,她必然會塗抹大量的花油借用香味博人眼球。這樣算起來計劃也成功了大半,最後隻要隨便有一個人把話題扯到跳舞上,接著以齊湘悅的小心眼兒就一定會說到我的身上。再然後,如果你是雲溪雅你會怎麼想呢?”
“當然是自己也跳上一舞來證明她比小姐更優秀。”青璃道,雲溪靈點了點頭,“事實也就是如此,她跳舞的時候也等同於人在劇烈運動,平日裏累積的藥性也就在那個時候發揮作用了。”
雲溪靈說完後,兩個小丫頭都崇拜的看著她,她失笑讓她們先退下,自己在書架上取出一本書細細品讀。
其實她並沒有把所有真相告訴她們,就好比那些蝴蝶,不錯,她是要借蝴蝶讓雲溪雅大大的出一次風頭,可那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要知道那些蝴蝶的翅膀上被她特意撒上了能讓人失明的粉末,在雲溪雅於蝶共舞的時候,粉末隨蝴蝶翅膀扇動而掉落,雲溪雅用沾了粉末的手揉眼睛,那麼後果會如何呢?
嗬,雖然藥量不大,但也足以讓她無法接觸強光,在黑夜中更是看不清東西!
而這些就算事後被人查了出來,也同樣無濟於事。在怎麼也怪罪不到她的頭上,畢竟罪魁禍首的蝴蝶早已翩然遠去了。
現在需要提防的隻有司禮監的藥老,很明顯藥老當時就看穿了自己的把戲,隻是沒有說破。
“嘖,真是麻煩,所以我才討厭和聞閑那個老怪物有關係……”雲溪靈撇撇嘴,甚是頭疼看著自己手上的信封,心中糾結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