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還在下。
似是今夜都不會停歇一般。
一處房簷下,兩人兩馬站在簷下躲雨。
由於雨勢太大,地麵排水係統有些應接不暇,以至於地麵匯聚了寸許高的雨水。
“這鬼天氣,怎麼好端端下起雨來!
溫賀往牆角又靠近了幾分,生怕雨水濺在了身上。
脫下腳下的靴子,倒了倒裏麵的雨水,可重新穿上後,仍感覺濕答答的。
溫賀心情莫名煩躁,也不知是因為靴子進了雨水,還是因為這突然變了臉的壞天氣,亦或是其他的什麼。
他下意識轉頭,看了眼一旁的裴禮,乍一看,後者似乎比他還要狼狽。
腳下踩著的那雙廉價的布鞋,不僅早已經濕透,甚至雨水就連褲腿都已經打濕了小半。
然而,裴禮始終不為所動,猶如屹立於山巔的磐石,哪怕大雨傾盆,哪怕狂風大作,仍舊不能動搖其絲毫。
是謂,萬念不可亂其心,堅剛不可奪其誌。
莫名,
溫賀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暴雨,又低頭看了看腳下的靴子。
在這一刻,其內心頓感觸動。
猶記得,少年時,他手持一桿大戟,在敵營中衝殺,如天神下凡,入無人之境。
那時的他,連刀槍箭雨都不怕,怎麼到了如今,麵對一場再尋常不過的雨,反而亂了心境?
溫賀久久無法迴神,努力的在迴想,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如此畏畏縮縮,銳氣全無?
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以前所鄙夷的樣子。
年齡長了,怎麼膽子反而小了?
到底是成熟了,還是被歲月磨平了棱角?
他也曾鮮衣怒馬,有沙場建功的雄心,可癥結在於,他如今也不過才二十七歲……
“這雨怕是一時半刻停不了了!
溫賀心中一聲歎息,收拾心情,看向裴禮,“要不先找家客棧住下?”
“附近似乎並沒有客棧!
裴禮沿著房簷一側抬了一下頭,“那邊有個鐵匠鋪,倒是可以去碰碰運氣!
“那敢情好,過去瞧瞧!
溫賀笑了一下,牽著馬,淌著水,冒著雨,貼著房簷前行。
裴禮牽著馬在後麵。
走出近半裏地,終於能從暴雨落下的喧鬧聲音中,聽到一絲叮叮當當的打鐵聲。
又走了少許,漆黑的雨幕中,一個鐵匠鋪出現在視線裏。
鋪子有兩扇門,一扇是開著的,另一扇也是開著的。
兩人將馬留在院中草棚,冒雨進了鋪子。
裏麵有一老一少正在打鐵,都光著膀子,瞅著像是一對父子。
由於兩人正在打鐵,故而暫時沒顧得上兩位不速之客。
裴禮兩人也沒在這時候出聲幹擾,整理起了已經濕透的衣衫。
真氣鼓脹間,雨水便被盡數驅散。
溫賀由於還未入宗師,還無法做到這一步,隻能脫下鞋襪,運轉真氣驅散體內寒氣。
並未太久,打鐵的父子終於停了下來,裴禮兩人立時抱拳,各自打過招唿。
得知兩名鐵匠確是父子,父親姓王,兒子叫二狗。
兩人不是本地人,是早些年從登州南下的。
也不知是否是由於鑄劍山莊的存在,登州似乎鐵匠尤其多。
以至於給人一種鐵匠都出自登州的錯覺。
“王老板。”
溫賀自袖口取出一錠銀子,“我二人被驟雨所困,想在此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二狗瞥見銀子,不下十兩,有些心動,忙看向老父親。
王鐵匠理都不理二狗,隻豪爽一笑,“這有什麼方不方便的,出門在外誰還沒個難處。”
“不過我這沒空閑的房間,你們若是不嫌棄,就在這打個地鋪!
王鐵匠並沒有接銀子,反而從裏屋搬出來兩張席子與薄毯。
老一輩人的好客是刻在骨子裏的。
又或許,這便是登州鐵匠能走遍天下的原因。
這一夜,有了個遮風擋雨的場所,裴禮兩人本就不勝感激。
王鐵匠又拿了壺烈酒給兩人禦寒。
溫賀不顧其推脫,要遞上十兩銀子,然而王鐵匠是如何也不收。
“這位爺的穿著一看就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子弟,肯定不缺這十兩銀子!
王二狗接過銀子,嘿嘿笑道:“爹,人家一片心意,你怎麼好拒絕呢。”
王鐵匠一巴掌拍在王二狗腦袋上,冷喝道:“你狗日的掉錢眼裏了?你要銀子還是要臉?!”
王二狗憋了半天,“我……我要媳婦!”
王鐵匠立時一愣。
王二狗抱著銀子,委屈道:“我都三十好幾了的人,到現在連女子的手都沒摸過。”
王鐵匠再度一愣,心中湧上愧疚,尤其是想到兒子數次親事最後都是黃在了彩禮上,愈發的羞愧起來。
豈料,
王二狗又悠悠的道:“你自己隔三差五就去找小柳寡婦睡覺,我每天晚上硬的跟鐵一樣,你可真是我好爹,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你……”
王鐵匠心中剛湧上的愧疚,立時煙消雲散,脫下一隻鞋子便要家法伺候。
王二狗熟練的來了個秦王繞柱,口中還嚷嚷著要用這十兩銀子娶媳婦。
“砰!”
倏地,
一根弩箭將一扇大門射出個大窟窿,徑直射在了鐵匠父子之間的柱子上。
弩箭入木三分,尾端不斷震顫擺動,發出一陣嗡鳴。
王二狗看著麵前距離不足三寸的弩箭,眼睛瞪的像銅鈴,褲子都濕了。
突如其來的一幕,令屋中出現短暫的寂靜。
緊接著,
王鐵匠反應過來,下意識將已經嚇傻了的王二狗護在身後。
王鐵匠恐懼道:“怎麼迴事?怎麼會有弩箭射進來呢?”
弩箭,不同於刀劍,是屬於軍中嚴格管控的裝備。
成規模的箭陣,哪怕是宗師也能活活耗死。
尋常走江湖的,根本不可能拿的出來。
“沉桑箭!”
“這是銳矢營的箭矢配置!”
溫賀拔出弩箭,一眼便認出這箭矢的來曆。
“這弩箭是用百年沉桑木打造,殺傷力極強,由於造價高昂,往往都會在事後重新收集迴來!
對於弩箭選材及鍛造,裴禮並不太懂。
他麵向大門,視線好似穿透門扉,看到了外麵列陣的一個個持弩甲士,隻問了一句。
“銳矢營,很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