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重的頭顱疲憊地靠在冰涼粗糙的牆上,每一次心跳都帶著內髒的震顫。辦公室裏那份烙印著冰冷條款的契約,墨墨沉靜眼眸下無聲的支撐,還有掌心曾短暫停留過的、那隔著溫軟皮肉頑強搏動的微小生命……所有這些重量,混雜著消毒水的蒼白、酒吧霓虹的刺眼,在我緊閉的眼皮下翻湧、扭曲、沸騰。更深處,是葉梟那雙不帶絲毫人類情感的眼睛。
“嘿!”龍小月炸雷般的嗓音在咫尺響起,帶著濃重酒氣和狂放的氣息。她“啪!”一聲將那還剩小半瓶的渾濁威士忌懟到我麵前,震得桌麵嗡嗡作響,酒液潑濺四散!皬U物點心!這就慫了?”
我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睜開,看向她。喉嚨裏像是塞滿了幹澀的砂礫,發出的聲音嘶啞而怪異:“…葉梟!蔽姨蛄颂驇至训淖齑,那裏嚐不到血腥味,隻有一種冰冷的金屬感,那是屬於喪屍的特征,“他在我身體裏發現的東西,能讓普通人變成跟我一樣的半喪屍。他能造更多像我這樣的。他想建立起一個叫七宗罪的組織,以暴製暴!讓我去帶他們!”
龍小月誇張揮舞的手臂瞬間凝滯在半空。臉上刻意堆砌的醉態如同麵具般剝落。她死死盯著我,那雙被深色煙熏包裹的眼睛裏,風暴在匯聚,我第一次和她說這麼多,還是讓她倒抽了一口帶著煙酒味的冷氣。
“…操!”這一次的咒罵帶著前所未有的陰冷和重量,仿佛壓榨了她的肺腑。她沒有立刻去戳酒水地圖,而是身體猛地前傾,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狼,鼻尖幾乎要撞到我臉上。
“說清楚!他怎麼造?用你?!那你呢?你是什麼?養蜂人巢裏的蜂王?還是他媽實驗室裏的母體?!”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淬了毒的刀鋒。
我感受到體內那股非人的冰冷在翻湧,又被理智強行壓下。我張開嘴,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還不知道,我隻知道這些,葉梟有了批量生產半喪屍的能力,但我感覺半喪屍的戰鬥力似乎沒我這麼強!所以……”
“嗬嗬……好算盤!”龍小月打斷了我的話,嘴裏發出幾聲神經質的冷笑,身體猛地向後一靠,撞在牆上發出悶響。她一把抓起桌上那把槍柄纏著骯髒膠布的左輪,槍口沒有指人,但黃銅子彈在槍管裏折射著寒光。她像是在掂量武器的重量,更像是在掂量那個可怕的前景。
“葉梟這條地獄毒蛇,老子知道他想拉山頭!想當廢土上帝!但是……量產你這樣的?!”
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了這場賭局的恐怖級別。
“不,他不是想拉山頭,他別說是血,就是腦子估計都是紅色的,他的愛國情節比任何人都要恐怖,他是那種可以為了國家背罵名的人,他想以暴製暴,殺出來一個能夠掌控的世界!”
她的眼神再次聚焦在我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
“選項a,”她的手指重重敲擊著桌麵濺開的酒水,將其汙染得更加混濁,“…葉梟那條不歸路。戴上他給的狗鏈子,去當那群怪胎的爹。聽起來挺威風?”
她咧嘴,露出一個沒有絲毫笑意的、堪稱猙獰的表情,“代價呢?你老婆,肚裏那個小豆芽,是你最大的軟肋!他們會像兩顆螺絲釘,死死把你擰在葉梟的炮膛上!你的價值在哪天被榨幹,材料提取被淘汰,或者那群好孩子哪天不想認爹了……你猜最先被拿來祭旗平息憤怒的是誰?!”
她頓了頓,目光像冰錐一樣刺穿我:“葉梟會讓你親手把墨墨和那個沒出生的小可憐,送進他的實驗室!‘為了更好地觀察遺傳因子’?或者‘看看胎體對血清反應如何’?理由老子能編出八百個!你敢賭一個瘋子的人性嗎?啊?!”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歇斯底裏的憤怒和一絲……隱藏的恐懼。
“選項b……”她的目光移開,沒有指向桌麵,而是直接落進我眼底,帶著一種更沉重的、山一樣的壓迫,“逃。帶著老婆,找個沒人的犄角旮旯,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永遠別出來。”她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像刮在生鐵上的砂紙,“但你他媽現在是啥?一個行走的病毒源!一個發情的半喪屍信號塔!你想讓全世界有野心的人,順著你散發的味兒找到你的老鼠洞嗎?你能保證不會在你睡著的時候,被那群東西的饑餓本能驅動、變成你老婆孩子枕頭邊的鬧鍾嗎?!跑?葉梟的狗鼻子比鬣狗還靈!他能造你這樣的,就能追蹤你這樣的!你帶著倆累贅,拿什麼跑?!你把自己埋了,那點抑製血清耗盡的時候呢?當著你老婆孩子的麵徹底爛成一灘發瘋的碎肉?!”
這殘酷的質問像冰錐一樣刺穿了我的心髒。選項a是活地獄,選項b是必死的墳墓。絕望如同實質的黑暗,從四周擠壓過來。
就在我眼前發黑,幾乎要被這窒息感吞沒時,龍小月卻突然咧開嘴笑了。那笑容帶著一種野狼般的瘋狂和算計,她猛地掏出一盒被壓扁的廉價香煙,抽出一根叼在嘴裏點燃,深吸一口,辛辣的煙霧噴在我的臉上。
“操!既然都是火坑……那就選燒得不夠旺的那個,自己往上倒桶油!”她吐出煙圈,眼裏閃爍著驚人的光,“選項a!老子跟你一起接活兒!”
我猛地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瞪什麼瞪?沒聽錯!”龍小月啪地把那根沾著口水印的香煙按在桌麵狼藉的酒水地圖裏,呲的一聲,火星熄滅,留下一道焦黑的劃痕。“你去當那個狗屁‘頭狼’。穩住葉梟,拿穩他的資源!有你在,那群小怪物至少能管住牙口,不會立刻炸營!給老子要絕對權限!資源調動、區域劃片、人員管理,全要抓在手裏!特別是……墨墨和那個小的!你得有足夠名正言順的理由把她們死死地圈在絕對安全的‘視線中心’——那個研究中心頂層最好的‘生活觀察區’,明白?什麼理由最好?就是你是成功的關鍵,她們是觀察你穩定性和未來性最核心的‘參照物’!媽的,老子教你扯虎皮拉大旗!”
她的語速極快,信息像子彈一樣噴射而出:
“葉梟現在急功近利,他需要一群聽話有腦子的士兵!老子就幫他管理這群新兵!以你的名義,建立‘訓練營’,老子來當總教頭!把這群半人半鬼的東西調教成能用、好用的刀!順便……”
她的手指用力點了點我,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
“老子會把訓練營的地盤當成篩子,給你篩一遍!哪些牆頭草、哪些能拉、哪些是葉梟的死硬釘子,摸得清清楚楚!拖時間!拖!你需要時間積蓄力量,需要時間找到徹底擺脫控製的方法!需要時間……”她的目光再次掃過我的小腹方向,狠厲中隱藏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情緒,“需要時間讓那小豆芽平安落草!”
她猛地抄起我麵前的那半瓶烈酒,強行塞到我手裏:
“老子現在就是你的‘副官’,你的‘左膀右臂’!這活兒太要命了!必須讓葉梟覺得你離不開老子的船!離不開老子的路子!聽清了沒?!”
她最後吼出的疑問句,不是要我迴答,而是命令我必須理解這個計劃核心——
深入虎穴,扮演領袖,獲取實權,掌控關鍵資源(尤其是保護墨墨和孩子),同時利用龍小月及其勢力摸清底細,拖延時間,積蓄反製的力量和可能性。
她說完,像一個卸下所有勁頭的破布娃娃,重新癱迴椅子裏,抄起另一瓶酒猛灌一口。那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眼神透過迷蒙的酒吧燈光,死死盯住我,如同在問:
“這條道,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趟?”
我低頭看向手中那冰冷的酒瓶,瓶子裏渾濁的液體倒映著我慘白的臉——一張既不是完全人類,也不是純粹怪物的臉。葉梟的牢籠在左,絕路的懸崖在右。
龍小月卻在這片令人絕望的棋盤上,硬生生劈開了一條布滿荊棘、步步驚心,卻又隱藏著一絲微小生路的窄道。而這,或許就是我能為墨墨,為那個掙紮著的小小生命,拚盡所有能爭取到的最好選擇。
我舉起酒瓶,劣質酒精的味道撲鼻而來,帶著一股灼燒肺腑的辛辣。我喉嚨裏發出一個音節,如同瀕死野獸的嘶吼:
“喝!”
瓶子與她的酒瓶重重一撞。
地獄的權柄,我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