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爺爺那裏打聽到,那個肇事者叫陳誌國,是遠輝集團的司機,在開車送材料的路上撞的我的父母。雖然我沒有打聽到他現在待在哪個監獄,可這一條線索已經算一個意外的收獲。我相信真正的兇手就在遠輝集團裏,也必定在這個公司擔當一個重要的角色。
我將這件事告訴了肖江,他帶我找到了遠輝集團的辦公大樓。那是一座十八層的華麗大廈,當它出現在當時90年代的世界裏時,就相當於一座金字塔矗立在這座城市,閃閃發光。我抬頭仰望著這座雄偉建築,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做一手遮天。
我和肖江一到周末就會蹲守在這裏,一待就是一天。我有一種信念,在這裏,我一定能找到我想見的那個人。這裏管理嚴格,不允許人隨便進出,但我在和看門的叔叔有意的搭訕中了解到,遠輝集團是90年代初成立的房地產公司,經過短短幾年的時間,已經在本省很多地方開發了多處用於居住的居民小區,公司發展的勢頭是快速驚人。
終於有一天,當我和肖江蹲在馬路對麵啃麵包的時候,看到那個兇手從遠輝大門走出來,我無法控製心中的激動叫出了聲:“哥,是他!就是他!”
那個兇手已經坐上奔馳車準備揚長而去,肖江拉著我攔了一輛出租車,當我們要上車時,我卻頓在了原地。看著麵前的這輛車,我的眼前似乎又出現爸爸媽媽倒在血泊裏的場景,夜夜糾纏的噩夢,傷痛那樣徹骨。我開始全身發抖,不停地向後退。
肖江拉住了我:“你乖乖呆在這裏等我。”然後他自己上了車,追著麵前的奔馳車揚長而去。我跌倒在路邊,直到肖江迴來了,我還是坐在馬路牙邊,一動不動。他蹲在我麵前,問:“你還好嗎?”我恍神地抬起頭,眼裏有淡淡淚花:“你知道他去哪了?”他點了點頭。“帶我去。”我說。
肖江領著我坐上公交車,來到了一所私家別墅小區。一棟一棟兩層別墅圍繞在綠色植物中。這裏的警衛似乎比遠輝還要嚴格,我們根本沒辦法靠近,更別說進去。我站在不遠處的小山丘上,看著他們一家人在花園興致勃勃地放著風箏,那個男人笑容滿麵和一對兒女拉著風箏線,風箏一會兒高,一會兒低,像是在翩翩起舞。隻見一個小男孩東一拉,西一扯,鷂鷹風箏時而飛得低,時而飛得高。不多時,風箏就飛到了半空中。旁邊,那個女孩似乎跑累了,一屁股坐到媽媽身邊的草地上,媽媽撿起桌布上的飲料給女孩。我瞪著忿恨的眼睛望著令人刺眼的笑容,我的心口如被重錘狠狠地擊下。他們不該這麼幸福!他們憑什麼可以這麼幸福!
我狂奔下山坡。
肖江拉住了悲憤填膺的我:“你幹什麼!”
“你放手!我要去找那個兇手!”
“你想怎麼樣?!你連那裏進都進不去!”
“放手——!”
我們在拉扯的時候,我的書包被肖江甩在了地上,裏麵一把折疊匕首刀露了出來。肖江身子微顫地撿起這把刀,暗啞地,半響才逼問道:“你一直想著用這種方式去報仇嗎?!”
我冷冷地看著他:“是!我恨不得用這把刀一刀一刀捅進他的身體裏,讓他跪在我麵前,然後笑著看著他的血一點點流幹!”
他拽著我的衣領驚愕地瞪著我,好久後,露出一絲嘲弄的微笑:“那他的命也太值錢了,你們一家命換他一條。”他緊緊拽著我的胳膊,“聽好了,你要想報仇,就不該放棄自己。你應該像他們一樣幸福,幸福地看著他是如何懺悔,如何受到應有的懲罰!你應該好好生活,好好學習,不管五年,還是十年,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能靠自己的努力將真相公布於眾,這才是報答你爸爸媽媽最好的方法!明白嗎?!”
說完,他甩開我,負氣而走。看著他的背影,我有些枉然,我真的能嗎?我還能幸福地生活嗎?我有能力靠自己的力量將他繩之以法嗎?我移開了視線,望著遠處天空那搖搖欲墜的風箏。也許真的會有奇跡,也許我終有一天還能找迴那天真爛漫的我。我慶幸地是,還好我不是一個人。
(三)我和他走在時間的齒輪上,一半明媚,一半憂傷。
從那之後,我將所有時間都用在學習上。我從班級二十名到了第十名,再到前三,年級前五。後來我以年級第一的身份考進了省重點初中,肖江依然和我一個班。
我除了學習變好外,性格上也改變了很多。我不再買漂亮衣服,不再吃零食,不再撒嬌亂發脾氣。我變成爺爺奶奶懂事的孫女,變成了親戚朋友不讓人操心的孩子,變成了左右鄰居的學習榜樣。
但也變的敏感起來。
我不喜歡帶有爸爸媽媽的作業題目、不喜歡一切節日,不喜歡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不喜歡別人施舍東西給我。不喜歡放暑假時,爺爺奶奶領著我去親戚家玩,他們一邊熱情地招唿我,一邊旁敲側擊地問我們在他們家住幾天,深怕我賴在那裏不再走。
爺爺奶奶沒有社保、沒有退休金,他們隻能靠鄉下的那幾畝田來養活我。他們總是有一個人在城市照顧我的生活,一個人在鄉下農活,每次看著他們越發消瘦的身影,我便更堅定,我要加倍努力,加倍努力學習,加倍努力地活著,我一定一定要讓他們幸福安度晚年。
初一,別的女生在迷戀謝霆鋒、唱著《謝謝你的愛1999》時,我已經在圖書館將法律專欄的書看了一遍。我跟肖江說,我以後一定要當律師。我一點也不覺得辛苦、也不覺得枯燥,因為肖江總是陪著我,而且圖書館也有吸引我的地方:這裏不僅有我需要積極向上的書籍,還有各種服裝雜誌書。雖然我不能像以前一樣隨意在街上挑選自己喜歡的衣服,但這讓我學會了另一個本領,自己給自己做衣服。
我根據書上說的一針一線學著裁縫,在雜誌上看到好看的畫麵,我就會捧到肖江麵前說,“哥,這件好不好看?”“哥,我給你做一件吧。”“哥,你不能不勞而獲啊。”然後肖江就會說:“我有幾件舊衣服,和這布料差不多,迴頭給你拿去改改。”然後我就會穿著自己做的衣服,在他麵前顯擺,問他好不好看,他總是笑著說好看。我也總將說要給他做一件的事給忘了。雖然我真的變乖了,變得不在是以前的自己,但也許是習慣了,我還是會時不時偷偷欺負一下肖江,我很高興我還能在他麵前這樣。
初二,我第一次來了例假。
那天中午,我去學校的路上,覺得自己肚子陣陣的疼,可卻沒當迴事,下午上課的時候卻疼的更厲害了。晚上放學的時候,直到全班同學都走光了,我還遲遲沒有動身,肖江看我滿臉煞白的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有些擔心地問:“你怎麼了?”
我全身顫抖地看著他:“血--!”
以前‘血’對於我來說就是紅紅的顏料、是受傷後疼痛哭兩聲的代言。可是現在它對於我,就是生命的脆弱和殘忍的畫麵。
“你怎麼了,哪裏受傷了?”他擔心地拉起我,卻看見我褲子上連同凳子上鮮紅一片,他頓時雙頰緋紅,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躊躇著。但他很快迴過神,將我按坐在凳子上,脫下校服披在了我的身上:“別擔心,沒事,在這等我一下。”說完他跑出了教室,過了好一段時間,他滿頭大汗跑了進來,將一個黑色的袋子塞入我懷裏:“去廁所將它換了。”
我進了廁所打開塑料袋,裏麵除了有衛生棉、衛生紙外,還有一條我的校服褲。那時候,我沒有因為肖江給我找來這些東西而感動,我隻是閉眼咬牙將它們換上。迴到家,腹痛依然將我死死鉗住,眼裏的血色還是無法退卻。害怕又慌張。我想媽媽,這個時候特別想。假如媽媽還在,她一定會向我講解,這腹痛是怎麼迴事;一定會將我疼愛摟在懷裏哄著我入睡。由此我切齒地恨那個使我變成沒媽小草的惡魔。肖江抱著熱水袋來到我的床頭,將它遞給我:“放在你的肚子上,這樣會好點。”他對我淡淡一笑,“別怕,有哥哥在。”我在他的照顧下,安心地睡著了。
在我的生命裏,如果沒有肖江,我不知道能不能撐到現在,我人生每一個第一次,似乎都有他的影子。第一次來例假,第一次買裹胸,第一次接吻……
我的第一個吻,獻給了他,在我14歲生日的時候。
那晚我一邊趴在他床上用他的舊衣服給自己做裙子,一邊對著做作業的肖江說:“我今天生日,你沒有禮物送給我嗎?”因為每年生日他都沒有送過我禮物,全是肖叔叔代勞的,這次我也沒奢望他能送我,隻是隨口說說而已。
他背對著我,從櫃子裏拿出一個禮盒扔到了床上:“給你。”
我有些驚訝,打開一看,是一條七色彩虹水鑽裙子項鏈,我高興地從床上蹦了起來,這是之前在一本雜誌上看到的,我為了這一頁的圖片,難得奢侈地買了一本雜誌。我拿著它對著燈光照了好久,即使在白熾燈的照耀下,我依然覺得它光彩奪目。我興奮地跳下床,赤腳跑到他麵前,在他臉頰狠狠親了一下:“謝謝你,肖江。”
這是我懂事來第一次親他,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肖江迴過頭愣愣地看著我,半響才對我說:“你幹嘛親我?”
“謝謝你送我禮物呀。”
“那你……怎麼叫我名字?”
我將拖鞋穿了起來:“張甜說我總叫你哥哥哥哥的,讓人聽著很肉麻。”
肖江哦了一聲,又背對著我寫起了作業。我將項鏈遞給他,將頭發撂到額前:“快幫我戴起來看看。”我拿著鏡子,低頭看著脖頸的項鏈,開心地說,“你明年生日我一定送你禮物,你要什麼?武術服?籃球?要不遊戲機?我脖子酸死了,你戴好了沒啊?”我從鏡子裏斜瞅他,隻見他臉頰紅紅地說:“你頭發太礙事了。”我將手伸到脖後,想將頭發撩到前麵來,卻隻摸到了自己光滑的後背:“哪有頭發,自己手笨還賴我,算了算了,我自己來。”
我戴帶好後,又在他麵前顯擺:“好不好看?”
“好看。”
我也覺得這是我收到最好看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