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們便早早地上了路。因為韓夢秋喜歡爬雪山,所以我們也隻得跟著他徒步上山。昨天的鵝毛大雪,將彎而長的小路蓋上一條厚厚的白地毯,路兩旁粗狂的鬆柏也積滿厚厚一層雪,整整齊齊,像穿著白披風的衛士。走到半山腰,朝霞已然升起,碧藍天幕的映襯下,一片銀色,雪連天,天連雪,全是雪的世界。多彩的霞光映染雪峰,那銀白色的雪山,好象少女點上胭脂的麵頰,顯得格外嬌豔。
突然,韓夢秋將我推倒在一旁的雪堆裏,自己也撲到了我的身旁。我惡瞪了他一眼,剛準備起身,他卻拉住了我的手,望向天空:“看。”
一陣風吹過,樹梢上的雪花悄然地飄落著,像晶瑩的水晶花、像染滿紅妝的蒲公英、像小雨點、像柳絮楊花,在蒼茫的空中顫動、沉浮、蕩漾。紛紛揚揚為我們掛起了白茫茫的天幕雪簾。
幹淨極了,純潔極了,漂亮極了,幽靜極了,太陽照耀,銀光閃爍,奇美異常!
“好看嗎?”他迴過頭,望向我。
我並未急著迴答,躺在皚皚白雪上,透過稀疏的雪簾望向天空,隱隱約約,好像在霧中,宛如在雲裏,舒服靜逸。我說:“你就因為這樣才喜歡爬雪山的?”
“雪能純潔這個世界。”他的眼裏仿佛有一層一層的霧氣蕩開。
我微微一皺眉,胃中似乎有什麼在翻滾,忙別過臉去,吐了出來。韓夢秋一愣,坐了起來,嘲笑道:“呦,你這是懷上了?二弟,你夠可以的。”韓夢琪忙上前摸了摸我額頭:“怎麼那麼燙?”我剛想說話,胸口仿佛有血氣翻湧著,一口氣沒順上來,我開始猛地咳了起來。韓夢琪一邊拍我的背給我順氣,一麵問楚冰帶退燒藥沒有。
這時,肖江走了過來,遞給我一個保溫杯:“喝吧。”
我愕然看向他,是紅糖薑棗茶!每當我來月事又奉發燒就會這樣嘔吐咳嗽,但隻要喝一杯它,過一會就會沒事。他還記得?!他早已準備好了?!他怎麼知道我發燒了?!他還知道我來月事了?!握著手中這杯帶著騰騰熱氣的紅糖薑棗茶,我的眼中也溢起層層水汽。
我一口氣將它喝了,給大家一個燦爛的微笑:“沒事沒事,就有點咳嗽。”
韓夢琪接過楚冰手裏的退燒藥,擠出兩顆放到我的手上:“還是學醫的,居然能讓自己燒成這樣。”我將藥吞了下去,調侃道:“這就跟再好的算命先生也算不出自己的命運一個道理。”韓夢琪這才露出點微笑,將我從雪地裏拖了起來:“還有心思開玩笑。”我吐了吐舌頭,無所謂地說:“走了,上路了。”
畢竟是山路,又是在滴水成冰的雪山上,我雖然有意地克製自己,可在過一個陡峭的獨木橋時,又再次吐了。這次,韓夢琪將我背在了身上,望著這一片雲蒸霧湧的天地和麵前肖江隱隱約約的背影,我閉了閉眼,想就這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我已經趴在韓夢秋的背上。
“你跟肖江不止是同窗那麼簡單吧,你們以前談過戀愛?”
我隻當未聽見,依然閉著眼。
“我知道你沒睡著,不要給我裝死。”
……
“你要再不說話,信不信我將你扔下去。”
……
山坡下連著條河,雖然河麵已結了冰很厚,並不會落入水裏,但從這麼抖的山坡滾下去,掉到硬如冰尖的河麵上,不死也重傷了。
他停住了腳步,威脅地倒數:“一……二……”
“哥你幹什麼!”韓夢琪迴頭發現不對勁,衝我這邊跑來時,韓夢秋已經一個甩身,脫手將我扔下了山坡。韓夢琪伸手抓我時,卻因為我的衝擊力太強,抓住我的手卻又滑落,我整個人朝山下滾去。韓夢琪緊跟著也跳了下來,連滾帶爬才將我抓住。幸好在冬天,又幸好昨天的一夜雪,隻是衣服擦破了幾處,身上倒無傷處。
肖江這時已經拎起了韓夢秋的衣領,怒發衝冠地吼道:“你他媽是不是瘋了!”韓夢秋望了望自己被拽起的衣領,將臉撇向我,露出一副得意的微笑。我急忙喊道:“哥,我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我是故意的。”他挑眉看著肖江,一字一句噴在肖江的臉上。肖江豎起了他的拳頭,就要給他一拳時,我吼道:“哥……肖江!”肖江這才停止了動作,好一會,才放下拳頭,硬被陳玉拉走了。
韓夢秋一邊幫我彈掉身上的殘雪,一邊玩世不恭地說:“以後我問你問題你得好好迴答,非得讓我用這種手段找結果嗎?”我甩開他的手,罵了句:“卑鄙!”憤然離去。
等我們到度假村已經快到晌午。滑雪場內搭建了一個很大的舞臺,工作人員在四周忙忙碌碌。韓夢雯穿著厚重的滑雪服,站在滑道頂,輕輕鬆鬆地就滑了下去,姿勢優美,飄然若仙。她在我們麵前甩了一個漂亮的花,停了下來。簡單的幾句閑聊後,我已經再難支撐,沒有陪他們滑雪,先行迴客房休息。
一覺醒來,月亮已經升了起來。等我走下酒店,滑雪場裏已張燈結彩,燈火通明。很多媒體,很多遊客。開幕晚會已經開始,舞臺上載歌載舞。舞臺下的第一排正中央正坐著韓民濤,他的妻子林穗鶴、韓夢雯、韓夢秋、楚冰……我站在遠處靜靜瞭望,可未成見到韓夢琪。等到節目表演接近尾聲,他才風塵仆仆地跑了過去,身上還有未融化的雪片。
歌舞晚會序幕後,便是長白山度假村的揭幕儀式和記者提問時間。記者會起初提的都是一些循規蹈矩的問題,直到有一個小媒體問題出來後,整個會場才算熱了起來。
“因為今天不僅是長白山滑雪場度假村開幕式,也是您與您妻子結婚30周年紀念日,請問這30年裏,您對自己的妻子真的是忠貞的嗎?”一個記者問。
韓民濤的眉梢不被察覺地跳了下,他緊緊凝視這位記者,嘴角卻帶著笑容:“你是哪家媒體?”
“不敢迴答嗎?”記者說。
我端起身邊的香檳細細品嚐,含笑賞鑒著眼前的一切。
這種場麵,韓夢濤應付慣了的,他用手點了點這位記者,微笑道:“現在的媒體啊,就喜歡探索他人*。既然今天是我和我的妻子結婚紀念日,我也不妨在這裏破例說兩句。我和我的妻子三十五年前是在上山下鄉時認識,她呢,那時候不嫌我窮,多年後,我小有成就,也不在乎我賺多少。人們常說,能有一個陪你一起享福的人不算什麼,有著一個能陪著一起吃苦也不算什麼,但人這一生,有一個同甘共苦共同成長的伴侶才是一件佳事。這麼多年,我很感謝我的妻子對我、對這個家庭的付出和犧牲。”
話音剛落,大屏幕上突然出現他在夜總會和小姐把酒言歡的畫麵,動作舉止都甚是曖昧、挑逗。
臺下頓時一片嘩然。
在所有人還沒緩過勁時,大屏幕上又放出韓民濤和韓夢琪母親相擁、韓夢琪站在她母親墳墓前的照片。我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我從未爆料過韓夢琪母親墳墓的地址。驚訝之餘,很快我便理出了思緒,既然我透露了韓夢琪是私生子,這些自然也不難查出吧。我將目光瞥向韓夢琪,他依然端正地坐在原地,隨意地看著前方,不喜不怒、不卑不亢。我心底突然湧出了一絲絲的慚愧,但我很快將它壓了迴去。這個詞不應該屬於我,讓韓夢琪成為私生子的並不是我!明知有家室仍胡作非為的也不是我!這一切都是韓民濤種下的果,本就應該他來承擔!
“陸秘書!”韓民濤再也控製不住他穩重的形象,氣的站了起來,惡狠狠地對自己的助理叫道。估計遠輝成立這麼多年來,還沒出現過這種意外,頓時所有人都手忙腳亂,不知道從何做起。有人急忙往監控臺跑去,有人努力維係著現場的秩序,有人慌亂地在尋找地上錯綜複雜的屏幕線頭……
如所有人期待的一樣,大屏幕上又出現了一段貫穿了我們這一天來的所有行程視頻。可是不得不佩服這些專業人員的拍攝技術,雖然一整天我們都是一行六人一同出入,放出來的畫麵,卻隻有韓夢秋兄弟和楚冰的三角戀言情劇,我們不相幹的人早已被他們自動屏蔽。大家唏噓的同時,屏幕上一張楚冰醫院流產診斷書的出現,儼然將言情偶像劇演變成了狗血虐情劇。
現場再也控製不住的沸騰了!前排的記者衝到了舞臺上將韓民濤團團圍住,後排的記者衝向第一排韓夢琪等重要人物聚集地。場麵堪稱壯觀,那些記者如天空中被點著的炮火,百花齊放、響聲刺耳
“韓總,您對剛才夜總會的畫麵有什麼要說的嗎?”
“韓總,您的二兒子真的是您的私生子嗎?”
“韓夫人,這麼多年您真的心甘情願將韓夢琪當兒子來撫養嗎?”
“韓夢秋,您和您弟弟的關係怎麼樣?當初你的母親和你弟弟的母親同時爭你父親,現在你們又同時在爭一個女人嗎?“
“韓夢琪,您什麼時候來的韓家?你的母親是怎麼死的?”
“楚小姐,當初您肚裏的孩子到底是韓夢秋還是韓夢琪的?”
……
無數的閃關燈、無數的尖酸惡語,現場秩序一片混亂。
韓夢琪微笑著從人群中擠了出來,看上去沒有一點落寞、沒有一點生氣。隻是從我身邊走過時,卻都未發現我。我知道,他又在強裝鎮定;我知道,他以後再也不會也不能去墓場了;我知道,因為我的疏忽,連他最後一點逃避現實的地方都沒有了。我覺得我犯了一個無法原諒的錯誤,我不忍心看他這樣。我想拉住他,手卻懸在了半空---他手上的那枚戒指不見了!
怎麼不見了?白天救我的時候明明還在他的手上,難道是那個時候……他剛剛遲遲未來是因為去找它的嗎?
突然,仿佛這深冬的寒氣從我的頭頂直麵灌入,冰冷地,一直寒冷到我的腳底。
我奔出了會場,直向山林中跑去。
天空又飄起了雪,一團團、一簇簇的雪飛落下來,仿佛無數扯碎了的棉花球從天空翻滾而下。我跑迴了白天韓夢秋扔我下山的地方,跪在雪地裏,借著暈黃的路燈,一點一點撥開麵前的積雪,在灰暗的暮色尋找那閃閃發亮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