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看看她!”隋唐嘶啞著聲音說道,他開始掙紮著站起身來,將目光看向了顧誠。
楊柳的遺體在議事廳裏,隨著隋唐推門而入,門外的風也跟著吹了進來,惹得室內(nèi)幾點燭火搖曳,忽明忽暗。
然而,隋唐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楊柳,或者說他的眼裏此刻隻剩下了楊柳。
一身紫俏翠紋裙,一如聚仙閣下第一次見麵時的場景,楊柳素來清麗,不喜濃妝豔抹。
此刻,她靜靜的躺在議事廳的中間,渾身上下沒有帶任何的配飾,隻有發(fā)間的一根木釵,別著略微有些散亂的頭發(fā)。她的臉色顯得過分的蒼白,雙目緊閉,臉上似乎還有一絲絲痛苦的神情,像是做了噩夢。
如果不是腰間那個巨大的傷口,隋唐都要忍不住叫醒她了。
隋唐艱難的移動著腳步,他從未有一刻,像此時一般,如此的害怕接近楊柳,剛剛推開的門,打碎了他的一切希望。
近了,更近了,他緩緩的伸出手去,想要撫摸楊柳腰間的傷口,卻又像是怕弄疼她一般,微微顫抖的指尖,停在傷口上方寸許的位置。
猶豫了片刻,隋唐最終還是縮迴了手,身子一晃,跌坐在了地上,他有些失神的看著近在咫尺的楊柳,終於忍不住將她的頭輕輕抱起,放在了自己膝上。
“姐姐,我迴來了,我?guī)砹嗽,也打退了昆侖人,你不要再裝睡了,睜開眼睛看看我。”隋唐輕輕撫摸著楊柳的頭發(fā),然後將臉頰貼在楊柳的額頭上,嘴裏呢喃著。
隻是,好冷啊。
從楊柳額頭上傳來的是一種刺骨的寒冷,仿佛要將隋唐凍僵一般。
“楊柳姐姐!楊柳姐姐!”隋唐緊緊的抱著楊柳,像是要將她融進自己的骨血中一般,喉嚨中發(fā)出低沉隱約的哭聲,隻是一聲聲的叫著她的名字,再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嗚嗚嗚!”隋唐的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這個十五歲的少年,盡管是兩世為人,但從未如此深切的感受過失去。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隋唐經(jīng)曆了最初的迷茫、惶恐、憤怒和痛苦之後,終於有了自己在乎也在乎自己的人。
他多希望沒有戰(zhàn)爭,如果沒有戰(zhàn)爭他就可以在這禦奴城裏過一輩子。
找個養(yǎng)家糊口的工作,和楊柳過著柴米油鹽的日子,陪著洛冰洛河長大,早上上工的時候來一張張嫂的胡麻餅,晚上下工的時候打包幾份李嬸的鮮肉餛飩。
沒事的時候,兜裏揣著葛大叔的狻猊紅棗,去找連橫喝酒、約顧誠讀書,看董平練槍。
為什麼?
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願望都無法滿足。
自己從另外一個世界孤身而來,好不容易有了歸宿。
為什麼?
“姐姐,姐姐,我迴來了,你看看我啊,看看我啊!彼逄频目蘼曉谶@曾經(jīng)充斥著歡聲笑語的議事廳裏迴蕩著,門外眾人始終沉默著。
他們走的太不容易了,三個月來他們生死相搏,以命相拚,終於,終於守得雲(yún)開見月明。
誰曾想竟是這樣的結(jié)果。
時間流逝,議事廳外的天色已經(jīng)漸漸泛白,而議事廳裏的哭聲也終於慢慢的小了下來,眾人不放心的往裏邊窺了一眼,看到隋唐終於將楊柳放了下來,彼此對望了一眼,長長的出了口氣。
如果可以,隋唐想就這樣一直陪著楊柳,然而,門外,死軍的將士們,同樣失去了自己的家人。
而他,作為他們的首領(lǐng)、將軍,此時此刻必須站出來,告慰所有的英靈。
再看一眼,再看最後一眼,記住這如畫的眉目,記住這家的溫柔。
“姐姐,我要走了,去替你報仇,等我迴來!彼逄蒲壑泻鴾I,嘴角卻露出了一絲莫名的笑意,他的聲音很溫柔,非常的溫柔。
話音落下,他便轉(zhuǎn)身向著議事廳外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走出門外的隋唐,眼中最後一抹溫情已悄然隱匿,俊朗的臉上隻剩下了一層誰也看不透的平靜。
“顧誠,帶我去看看洛冰洛河吧!彼逄妻D(zhuǎn)身對著顧誠,虛弱的說道。
今夜持續(xù)的悲傷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浩氣堂已經(jīng)成了一片廢墟,董平呆愣愣的坐著,長槍直直的插在地麵上,他一手抱著洛冰,一手抱著洛河,兩個孩子眼睛緊閉,臉上掛滿了淚水。
“她們兩個被發(fā)現(xiàn)時,是被七名禦奴營將士用身體死死的護在了浩氣堂的廢墟下,手中握著楊柳夫人留下的遺言,身下鋪滿自仆從軍以來,我軍戰(zhàn)死的所有將士的軍牌,英魂不滅,浩氣長存,終究是為我們留下了希望!鳖櫿\聲音中帶著悲愴,輕聲訴說著。
隋唐沒有接話,他靜靜的聽著,腳下也未曾停歇一步一步的向著廢墟中的董平走去。
然而即便隋唐已經(jīng)來到了他的身邊,董平仍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隻是嘴裏碎碎念著:“橫刀立馬再提槍!
“董大哥!董大哥!”隋唐站在董平的身邊輕聲唿喚著,他的聲音嘶啞而虛弱,充滿了難以消解的痛苦。
隨著隋唐的唿喊,董平終於抬起了略顯呆滯雙目,直愣愣的看著隋唐,良久,眼中終於多了一層神采。
“隋唐,我們?yōu)槭颤N要逃?我們不該走的對嗎?我們本該陪著他們與昆侖同歸於盡的不是麼?”董平的聲音空洞而茫然,不複平靜,不複往日的波瀾不驚。
此刻,他聲聲質(zhì)問裏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長箭刺入在場的每一個人心裏。
是!他們?yōu)槭颤N要走?
如果知道今夜禦奴城便要陷落,那麼,他們?yōu)楹尾涣粝聛,與昆侖人殊死一搏?
“這東城營地的人都死絕了,我們竟然還活著,哈哈哈!彼逄茮]有答案,身後的眾人也陷入了沉默。
董平那雙悲戚的眸子掃了一眼隋唐,又掃了一眼其他人,開始神經(jīng)質(zhì)般的笑了起來,隻是這笑聲中帶著幾分譏諷、帶著幾分懊悔,帶著幾分對自己的痛恨。
其實,他不需要答案,或者他的質(zhì)問也不是針對隋唐、針對其他人,更多的像是在質(zhì)問自己。
董平是個外冷內(nèi)熱的人,因為少時父母離世,與兄長孤獨成長的他,其實比一般人更加渴求愛和溫暖。
可以這麼說,如果兄長是董平前半生的幸福,那麼東城營地,便是他後半生幸福的開始。
然而今夜的屠殺,卻將這一切毀於一旦。
這,對他的打擊幾乎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