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一個少女飛跑著進(jìn)來，少女不過二十一二歲上下，大眼小嘴，秀美動人，頭戴銀冠，穿著翻領(lǐng)對襟短衣，下身同色穿百褶裙，長未及膝，露出的手臂和腿腳跟，臉麵一樣白皙無暇。
這少女正是黃長老的三妹黃梓雨，她一進(jìn)來便望著郭裕飛問：“我大姐怎麼樣了？”
郭裕飛說：“還請黃姑娘節(jié)哀，黃長老已經(jīng)辭世了。”
黃梓雨眼睛漸漸暗淡下來，低垂著頭，流下淚，自言自語地說：“早知會這樣，我早知道會這樣，我早就勸過她了嘛，為那個姓齊的不值，她卻不聽……”
說到這裏，忽地抬頭登時郭裕飛，惡狠狠說：“都怨你！”說著“嗆啷”一聲抽刀出鞘，“唿”的一聲，便朝郭裕飛斬去。
這一斬實在莫名其妙，郭裕飛根本未有料到，大驚之下，一時愣住。幸賴身旁的沈墨硯反應(yīng)奇迅，立刻搶上，抽出龍吟劍，將刀架開，厲聲吼叫：“你做什麼？”
黃梓雨咬牙說：“若不是他昏庸無能，由著姓麻的胡作非為，那個齊天晟也不會死，齊天晟不死，我大姐又怎麼會想著幫他報仇，又怎麼會以身犯險，終究陪了性命，不怪你嗎？”
“你這哪裏的歪理？”沈墨硯厲聲說。
黃梓雨瞪視沈墨硯：“你便是燕若絹了吧？嗬嗬，你以為你很聰明？被姓麻的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渾然不知，還替他在這裏當(dāng)棋子呢？你真是我見過最蠢的女人！”
“這話怎麼說？”郭裕飛聽到這裏，趕忙搶了上來問。
黃梓雨“哼”了一聲：“我為何告訴你？”
郭裕飛趕忙從懷裏取出天魔戒來，遞給黃梓雨，說道：“黃長老臨死之際，叫我過來，說是你要告訴我一件事。”
黃梓雨接過戒看了又看，最後收在懷裏，望著沈墨硯說：“這時陳年舊事了，說出來，你未必肯信，但我相信我大姐，不會說謊。”
沈墨硯搖頭：“你誤會了，我並不是燕若絹。”
“你不是？那你是誰？燕若絹呢？”黃梓雨納罕地問。
沈墨硯說：“我是沈墨硯，燕姐姐她受了重傷，未能前來。”
“原來是這樣……”黃梓雨低聲說，望向郭裕飛：“你應(yīng)該知道，你老婆燕若絹幼年時雙親死亡，後由麻長老收留，撫養(yǎng)長大。”
郭裕飛點頭：“是啊，我知道這件事。”
“但是，你不知道，燕若絹父母是怎麼死的。”
郭裕飛心髒猛地一跳，從腦海中亂糟糟的線團(tuán)中猛地發(fā)現(xiàn)了線頭：“你是說，燕若絹雙親的死跟麻武丘有關(guān)？”
黃梓雨頗有些驚訝地望著郭裕飛：“你倒不笨。”
“真像到底如何，還請黃姑娘示下。”
黃梓雨略一沉吟，說道：“十六年前，麻武丘去中州辦事，無意間撞見了在街頭玩耍的燕若絹，他見燕若絹天賦異稟，著實是個習(xí)武修術(shù)的好苗子，便起了收徒的心思，卻不料燕若絹的父母並不答應(yīng)。
麻武丘何其歹毒，收徒不成，竟?fàn)柧蛣恿藲⑿模诎抵袑⒀嗳艚伕改鸽p雙殺死，累得燕若絹成了孤兒流落街頭，自己再假裝好人，將她收留。”
郭裕飛聽了這話隻覺心驚肉跳，匪夷所思，錯愕地說：“會有這等事？”
黃梓雨冷笑一聲：“麻武丘根本就不是人，畜生都不如，做出這事又有什麼奇怪了的？”
“這事是黃長老告訴你的？可這種事一定極為隱蔽，黃長老有這麼會知道？”
黃梓雨說：“確實，這種傷天害理的事，麻武丘自然做得十分隱蔽，且當(dāng)初也並非他親自動手殺害的燕若絹父母，而是讓一個叫做孔鼑的心腹去做的。
而這個孔鼑倒還算有些人性，他跟著麻武丘做下太多壞事，良心上實在過不去，整日燒香拜佛，祈求佛祖寬恕自己的罪行。
說來也巧，有一日晚間，我姐姐外出辦事，半夜裏才迴島上，迴房休息時恰巧經(jīng)過孔鼑房間，卻聽孔鼑正在房內(nèi)向?qū)χ鹣裉孤蹲约旱淖镄校f的正是自己殺害燕若絹父母的事，我姐姐在窗外聽到了。
但當(dāng)時，我姐姐跟麻武丘在絳珠島上都屬於外來長老，頗受幾個本土長老排擠，迫於形勢聯(lián)合在一起，也正因如此，我姐姐就將這事爛在了肚子裏，連齊天晟也未告訴。
後來，這個孔鼑見麻長老毫無人性，實在不願跟著他幹了，但又恐自己忽然要跳出門牆惹他猜忌，所以故意裝得整日裏神情恍惚，老是辦錯事，辦砸事。
麻武丘對其也越來越不滿意，再後來，他明目張膽地去貪銀子，麻長老實在忍無可忍，將他雙腿打斷，逐出門牆。”
“這人在哪兒？”郭裕飛連忙追問。
黃梓雨未有理睬，而是繼續(xù)說：“孔鼑離開絳珠島後，麻武丘又去培育其他心腹，做盡壞事，四處斂財。再後來，絳珠島內(nèi)訌，一分為二。麻武丘在亂局中奪得不少權(quán)力，一時勢大，我姐姐看出他野心不小，暗中派人送信給我托我去尋找孔鼑，想要揭發(fā)他昔年殺害燕若絹父母一事，以此瓦解他跟燕若絹之間的關(guān)係。
我立刻行動起來，四處尋找孔鼑，但這孔鼑就如同人間蒸發(fā)了，找了許久也找不到。
在尋找期間，我大姐迴來過一次，說是齊天晟被麻武丘害死了，要替他報仇。我二姐勸她作罷，她卻不聽，還執(zhí)意去找了族長，想讓族長調(diào)用聖領(lǐng)宗高手前去刺殺麻長老。
可是說到底齊天晟早已跳出了聖領(lǐng)宗門牆，也就跟宗門再無關(guān)係，麻武丘又不是泛泛之輩，族長思來想去，沒有答應(yīng)，但給了我大姐許多符籙。
大姐臨走之前囑咐我繼續(xù)尋找，我鄭重答應(yīng)下來，加派了人手，分成九組，在大洪九州排查。也真是皇天不負(fù)有心人，幾月後，終於有一對人馬在東州境內(nèi)一偏遠(yuǎn)的寺廟裏找到了孔鼑。
原來這孔鼑離開絳珠島之後，覺得自身罪孽深重，於是出家為僧，終日青燈古佛，懺悔罪孽。我的人找到他之後，說想請他前去作證，揭露麻長老昔日殺人父母一事，原本以為他會推脫不來，未曾想他立刻就答應(yīng)了，還說能夠說出真相，是恕罪的最好方式。
於是，我便將孔鼎請迴了南州，並立馬寫信給大姐，告訴他人已經(jīng)找到了。沒曾想沒等到大姐的迴信卻等來了你們……”
郭裕飛迫不及待地問：“那這個孔鼎如今在何處？”
黃梓雨說：“就在我黃家，你想見一見？”
“自然。”
黃梓雨領(lǐng)著郭沈二人，出了房間，而後來到地下一間石室裏。石室狹小，陳設(shè)簡陋，雖是白天但因為無窗，隻點著一根蠟燭，發(fā)出幽暗的火光。一個僧人在室內(nèi)團(tuán)蒲上盤坐，手中不住撥著念珠，嘴唇翕動，正自默念經(jīng)文。
黃梓雨退出屋內(nèi)，郭裕飛上前，那僧人睜開眼來望著郭裕飛，兩人四目相對，幾息後，那僧人說：“你是……你是二公子嗎？”
郭裕飛問：“你是誰？”
僧人不住大量郭裕飛，感慨地說：“我離開絳珠島的時候你才十幾歲……真想不到一晃眼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僧人又瞧了瞧沈墨硯，歡然說：“你是沈墨硯吧？模樣到?jīng)]怎麼變。”
沈墨硯附耳與郭裕飛說：“這人應(yīng)該就是孔鼎，我昔日在島上見過的。”
郭裕飛點了點頭望著僧人說：“你是孔鼎。”
“阿彌陀佛。”僧人雙手合十，高宣佛號，“‘孔鼎’是貧僧未入空門前的俗名，如今貧僧法號‘頓空’。”
“頓空大師。”郭裕飛拱手施禮，頓空連忙還禮，微笑著說：“貧僧雙腿不便，就不能起身了，還請施主不要見怪。請坐。”
郭沈二人坐下。
郭裕飛開門見山：“大師，我此番前來，是想問你一件十六年前的一件舊事。”
頓空點了點頭，說道：“貧僧其千裏迢迢從東州來到這裏，為的就是說一說這件舊事。”
“大師請講，我洗耳恭聽。”
頓空放下手中佛珠，側(cè)頭望著桌上跳動的火苗，緩緩開了口——
“十六年前，那時候我是麻武丘手底下最為得力的一員幹將，說是左膀右臂也不為過，他走到哪裏都會帶上我。那年，慕容宗主派遣麻武丘外出購買一批藥材，我跟他來到中州。因為日程非常緊，我們家都是行色匆匆。
可有一日，他忽然停在了一個小巷子前，聚精會神的往巷子瞧。我很納悶迴頭，順著他目光方向望過去，卻瞧見一個梳著羊角辮子的小女孩兒，拿著一個樹枝追著幾個男娃娃打。
男娃娃手裏的棍棒可比女孩兒手中的樹枝粗多了，可幾個男娃娃聯(lián)手也打不過那個小女孩兒，小女孩躲閃，進(jìn)攻像模像樣，雖然能看出來她並沒有學(xué)過什麼武藝，但攻守間盡是奇思妙想。
麻武丘看她有如此天賦，便動了收她為徒的心思，連買藥材的事也往後推了，立馬找到女孩的父母，表示自己是絳珠島中人，想要收他們的女兒為弟子，並保證一定會悉心調(diào)教，長大之後必成大材。
也是從女孩父母口中得知，那女孩名叫燕若絹，不過父母兩人均不想讓女兒涉足江湖，婉言拒絕了，麻長老覺得好不可惜，再三爭取，但終是無果，怏怏離去。數(shù)日後，采辦好了藥材，麻武丘仍不死心，又來懇求，可燕若絹的父母態(tài)度仍然十分堅決。
我本以為這一迴他肯定就要放棄了，誰知道，當(dāng)晚他便讓我去買了火油，令我趁著夜色去將燕若絹家的房子燒毀。當(dāng)時的我對麻武丘可以說是唯命是從，得了這個命令雖然驚詫，但也沒有勸告他半分，當(dāng)夜便去點了火，以至於燕若絹父母葬身火海，後來燕若絹也流落街頭，幾經(jīng)輾轉(zhuǎn)後，麻長老便將她收留了。
在我離開絳珠島之前，不明真相的燕若絹都對肯收留自己的麻武丘抱著莫大的感激，對麻武丘敬若神明，忠心無二。她奉麻長老指令，隱藏身份，隻做個門外弟子，後通過比劍大會，成功成為慕容裕淮座下弟子。再後來，我貪汙銀兩，被麻武丘打斷了雙腿，逐出門去，再往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大師……你所說的，都是真的嗎？”郭裕飛不由得問了一句。
頓空雙掌合十，拜了一拜，正色說：“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剛剛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言，還請郭施主相信貧僧所說。”
辭別頓空，郭裕飛與燕若絹迴到地上房間，黃梓雨走了上來，問：“人見過了，你肯信嗎？”
郭裕飛點頭：“我信。”
“好！”黃梓雨接著說：“麻武丘殺害我大姐，便是我黃家的敵人，我黃梓雨對天起誓，一定要殺了姓麻的報仇。而他殺了你老婆父母，也就是你嶽父嶽母，蒙蔽了你老婆十六年，這份仇擺在這裏，你要不要報，你又願不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郭裕飛猶豫起來，燕若絹瀕臨死之際，隻向自己提了一個要求，便是讓自己不要做什麼傷害麻武丘的事，自己一口答應(yīng)下來，難道如今要反悔？
但跟著又想麻武丘殺害燕若絹的父母，致使燕若絹成為孤兒，成了他手中的棋子，走上了刀光劍影的人生道路，風(fēng)雨漂泊，危機(jī)四伏。這難道不算深仇大恨？燕若絹若是知道真相還會讓自己不要去傷害麻武丘嗎？
“你來不來，給個痛快話吧！”黃梓雨催促。
郭裕飛打定了主意，說：“報仇的話，算我一個。”
片刻後，黃梓雨將黃家年輕子弟盡數(shù)招來，告訴他們大姐黃梓雲(yún)被麻武丘殺害一事說了，號召大夥複仇。
其實，黃家在數(shù)十年前可是徹頭徹尾的貧困人家，食難果腹，衣難遮體，困苦不堪，跟今日相比那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而黃家之所以能夠藤黃騰達(dá)，靠的便是黃梓雲(yún)。
黃梓雲(yún)自小勤奮刻苦，無論是讀書寫字，還是學(xué)習(xí)武藝法術(shù)都遠(yuǎn)超同齡孩子，很快便被聖領(lǐng)宗所看重，選入門內(nèi)弟子，之後，她更是奮發(fā)圖強(qiáng)，十年如一日，苦學(xué)苦練，終成宗內(nèi)一號人物。
她成才之後，還不忘黃家後輩，不光是她兩個親妹妹，連同她幾個叔伯家的孩子她都盡心盡力地幫扶，這使得黃家出了不少人才，而黃氏家族也都十分感激她所做貢獻(xiàn)。
後來雖然她隨齊天晟跳出門牆，遠(yuǎn)走大洪，但黃家已經(jīng)成為了苗族的名門望族，尤其是她的二妹黃梓雪，更是做到了聖領(lǐng)宗長老一職，並兼任護(hù)城將軍。
數(shù)月前，白苗族與陽炎族結(jié)盟，共同抵禦月影族。幾日前，月影族出其不意，翻山越嶺，神兵天降，奇襲白苗主城，正是黃梓雪率苗族將士奮勇拚殺才大腿了影月大軍，如此神勇自然受到族長嘉獎。
當(dāng)下，黃梓雨說出黃梓雲(yún)被殺一事，所聞?wù)邿o不憤慨，一個個更恨不得立馬出發(fā)，將兇手麻武丘千刀萬剮。
正在群情激奮之時，二姐黃梓雪迴來了，她一身戎裝，手扶劍柄，鬥篷飄飄，進(jìn)屋後立馬將正在激昂演講的三妹扯了下來，壓低聲音說：“你在做什麼？”
黃梓雨一把抓住二姐的手說：“二姐……大姐，大姐她死了，就是那個麻武丘殺的，咱們要為她報仇！”
黃梓雪聽到這個消息，也是潸然淚下，但她很快鎮(zhèn)定下來，對著眾人說：“此事非同小可，需得從長計議，在場所有人絕不可以將消息走漏，連你們的父母也不能告訴，明白了嗎？”
“是。”黃家子弟齊聲應(yīng)道，但之後又有人詢問：“二姐，u看書ww.uukhu 咱們什麼時候出發(fā)去為大姐報仇，你是將軍，要不向族長要兵，這樣去殺姓麻的才有把握！”
黃梓雪說：“我說了，此事非同小可，需得從長計議，先散了！”她身居高位，自有威儀，一句話說完，滿屋人很快走個幹淨(jìng)，連郭裕飛跟沈墨硯也出去了，屋裏隻剩下了黃梓雪跟黃梓雨。
黃梓雨說：“二姐，你向族長要兵！”
黃梓雪搖了搖頭，黯然說：“我要不得，要了也要不來。”
“為何？”
黃梓雪說：“如今咱們苗族已經(jīng)跟陽炎族結(jié)盟，而那麻武丘卻跟陽炎族交情匪淺，據(jù)說陽炎族的刀傷藥就是麻武丘所供應(yīng)的，他算是陽炎族的朋友。族長怎麼可能給我並，讓我去殺陽炎族的朋友？”
“可是……那大姐呢？大姐可被姓麻的殺害了啊，他既然是陽炎族的朋友，我們是陽炎族的盟友，他不顧及盟友情麵殺了咱們大姐，難道就沒個說法嗎？”
黃梓雪說：“咱們大姐脫離苗族已久，當(dāng)日她迴來求族長派人相助，族長拒絕了，隻是暗中給了她一些符籙，也就是說，咱們大姐所作所為隻是個人行徑，與苗族無關(guān)。她丟了命，亦與苗族無關(guān)……”
“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大姐就白白死了？”
黃梓雪思量許久，最終仍是搖了搖頭：“國事為大，家世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