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慢慢停了。
黑色的雲層被一道道金光刺穿,漸漸地隱遁散去。整個穀底都包上了厚厚的新雪,陽光像薄薄的金粉灑落而下,晴明的天空也漸漸湛藍。
雪光亮閃閃的,晃著孩子們的眼,映射著掛滿雪絮的山崖,整個大地成了一塊無瑕的美玉,仿佛塵埃都被洗淨了,鬼穀此刻纖塵不染。
孩子們站在山洞前的石臺上,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
大地白茫茫一片,祥和而寧靜,仿佛危險從沒有來過一樣。狂暴的風雪,如死亡的衣擺卷起了瀕死的絕望,卻也留下了這劫後餘生的欣喜與歡顏。
白雲在天上飛翔奔馳,它馱著觶,帶迴了埋在雪裏的食物、草墊、馬肉……不知疲倦地奔忙不已。
巫祖在洞裏支起了柴灶燒了水,用濕布不停地擦拭著燁的額頭和她滿身的汗水。
"病得不輕啊!"
巫祖不禁自言自語道。看著昏迷呻吟的燁,她的憂慮越來越重,眉頭也像鎖死了一般,久久難見舒展。
深深的洞穴裏,馬燈的光影搖搖曳曳。姬影獨自整理著洞裏的碎石和各樣物品,把它們一個個地疊壘整齊。盡管隻有四歲的身量,可他卻像成年了那般沉穩安靜無所畏懼。
一切收拾妥當,影提起馬燈,獨自向洞內探查而去。他需要探知危險,也想探尋到驚喜。這裏的套洞層層疊疊,向山腹內部曲折伸展,深幽昏暗的好似沒有盡頭。
"叮!咚!叮咚!"水滴滲落而下的聲音,從幽深的暗洞裏傳來,隱隱地還有細微的風在洞穴內流動,影的腳步聲夾雜著洞穴的輕響漸漸遠去了。
"姐姐!姐姐!"
燁嘶聲喊叫著從夢中醒來。巫祖緊緊摟住她的身子,淚水默默地流了下來。
"你醒了?"
觶衝到了燁的身邊,握住了她的小手。
"姐姐!姐姐!"
燁茫然無覺地繼續尖叫著,雙手抱起巫祖受傷的腳,用力撕扯著裹在上麵的靴子。
"你怎麼了?燁!醒醒啊!燁!"
觶睜大了不解的眼睛,緊抓起她那雙亂撲的手。
燁憤怒地甩開他,繼續撕扯著。
"燁,你別看了。"
巫祖說著將燁摟緊,不停地親吻她的額頭,撫摸她的小身子。
"做噩夢了吧?別怕!姐姐沒事!"
巫祖的眼淚一滴滴落了下來,她用力擦拭著淚水,破涕為笑。
"你都把我搞哭了呢!你再不醒來,我就該再跳一次崖了!"
巫祖說著,用手抬起燁的小臉兒,看著她,滿眼憐愛。
燁一動不動地看著巫祖,目光裏的焦慮漸漸消失了,可代替它的,卻是噴湧而出的淚水和撕心裂肺的嚎啕。她摟著巫祖的脖子,嗓子都幹啞了仍使勁兒哭著,鼻涕眼淚沾滿了她通紅的臉,眼睛都紅腫了她卻還大張著嘴巴,啊啊地哭喊著。
觶呆坐一旁手足所措。影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焦急地坐在燁的身邊,摸著她的頭安慰著她。
"沒事兒了。啊,不哭了,好嗎?"
巫祖把頭貼在燁汗涔涔的小腦袋上,克製著幾乎又要哭出來的淚水,輕聲地安慰道。
"姐姐餓了,一起喝肉湯好不好?"
巫祖抱起抽涕不止的燁,一邊走向石灶上的湯鍋,一邊給她抹淚。
"嗯,嗯嗯。"
燁極力控製著抽噎,用力地答應著。
大病一場又大哭了一場,燁都快虛脫了,她縮在巫祖的懷裏不想離開。喝著巫祖遞到嘴邊的肉湯,她身上的寒氣漸漸散去,悲泣聲也逐漸停了下來。最後,她在巫祖懷裏睡著了。
夜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太累了,進穀四天來,他們幹了太多活兒。此刻,他們不必再擔心猛獸,也不會被山穀的風雪侵擾了。安營紮寨,他們終於有家了,他們很快進入了夢鄉。
觶舒展著腿和胳膊,酣睡中竟大笑起來。
夢裏的他正躺在一朵鑲滿金邊兒的雲朵裏,飛馳在穀底的雲天之上。滿天星辰化作流星從眼前飛過,直落向了穀底的小山,七彩的光焰剎那間在山石上流動起來,就像彩虹在流淌。
他一躍而下,站在了小山頂上,登高望遠,好不舒暢。積雪正在融化,滿月的光灑落而下,樹啊草啊都浸在了瑩潤的光暈裏。兩匹白馬從草海是奔射而出直飛上藍天,它們馳騁在曠野之上,跨過冰河掃過大樹並肩飛躍,又直向湖心躍下。
它們低頭致意,深情地摩挲著彼此,一起看向了大地中心那顆參天的古樹,那裏,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跳動著,她身上的翎羽華服騰起了紫藍和明黃的光焰。
"她好美啊!"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他迴頭去看,卻見一顆雪白的虎頭正直直的麵對著他。
"啊呀!"
觶驚叫一聲醒了過來,喘息間他發現白雲正在用鼻子推他的腦袋。
觶迴想著剛剛的夢境,笑著伸手摸了摸白雲的頭,它卻抬動四蹄朝洞外走去了。
觶揉著睡眼跟著它,直站在了石臺前。寒風吹來,他直打了幾個寒戰,他抱緊雙臂放眼四望。
猛然,觶的目光停住了,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又定睛望去。雪原之上,正有一條巨蟒在拚力遊動著,它似乎很痛苦,雪地上到處都盤繞著它深長的壓痕,像淩亂的花瓣散落的花芯。
"那是什麼?"
觶驚疑地瞇起眼睛仔細地看著。忽然他看到了巨蟒的頭,不!應該是它的整個身體!隱隱約約的,觶看到了它的雙臂,腰身還有肩膀上的腦袋!它完整的身形整個兒地印入了他的眼簾。
"美女蛇?!!!"
觶驚呆了!好大個兒啊!它長長的蛇身纏繞又舒展,像黑色的鐵鏈不停地顫抖掙紮。它的頭左右搖擺極力甩動,像是快要折斷了。那腰身之上的"美女",那臉……
"巫祖?!"
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蛇頭分明是巫祖!月光下,她怒火噴湧,極力抗拒著那長長的身體!
"巫祖!巫祖,我來啦!"
觶大聲唿喊著迴頭去找白雲,卻看到一頭猛虎正臥在他的身後,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啊呀!"他驚唿起來,急忙抽出胸口的匕首護在身前。
"害怕嗎?幹觶?"
猛虎卻突然開口了,它抖擻了一下全身的虎毛,站立了起來,就像一座小山堵在了他的麵前!它那白色的茸毛幽輝四散,一張黑白相間的臉兇猛而威嚴。
"別怕,我要傷你的話,你們幾個早都骨頭都不剩了!"
白虎平靜地說著,抬起頭看向了雪地裏拚力掙紮的巫祖,竟歎息起來。
"巫祖好樣的,靈身還沒有出現,就獨自一人跟那條蛇幹架去了,她腳上還有傷啊!巫祖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女孩兒了。"
觶呆呆地站著,鐵杵一般。
"這也太突然了吧?!"
他想著,眼前的白虎好熟悉,似乎在哪兒見過呢。夢裏!就在剛才的夢裏!好一頭猛虎啊!不吃人?還老態龍鍾地講著人話,還知道他叫幹觶,還知道巫祖她……
"巫祖?巫祖!"
觶猛然驚醒,急忙迴頭向雪原張望起來,此時,巫祖正一瘸一拐地走在雪地上,在她身後,一條黑色巨蟒正在痛苦地戰栗呻吟。
"天啊!巫祖是把那黑蟒打敗了嗎?"
觶有點兒不信,柔柔弱弱的她?怎麼可能?他大聲喊著,想去幫她,卻發現自己站在半空之中,無路可走。
"她怎麼下去的?跳下去的?"
觶竟迴頭向白虎詢問,白虎卻看著他笑。
"我要下去!"
觶在崖壁上找尋著藤條一類的東西,卻一無所獲。他焦急地站在石臺邊緣向深穀望去,思忖著跳下去會摔成個什麼樣子。
"還沒結束呢!"
白虎說道。
"啊?!"
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裏,眼裏竟露出了哀求的光,此時隻有這頭會說話的猛獸可以幫他了,他對白虎的恐慌竟已煙消雲散。
"別急!你看,白雲不也不著急嗎?"
白虎用嘴指著遠處懸停在空中的白雲。
觶順著它所指的方向望去,見白雲果然一動不動,甚至還收起了羽翼。
"真的嗎?"
觶疑慮著,問道。
"我們等著吧。"
白虎鄭重地迴答。
巫祖獨自走在雪地裏,身子搖搖晃晃的,顯然她已筋疲力盡了。她一瘸一拐地向雪地中央挪去,在一個巨大的雪堆前,她停了下來。她抬頭望向藍天,雙手緩緩向上抬起。此時,星光幽暗,一輪滿月正在當空高懸,她的臉在月光下,潔白如玉美輪美奐。
巫祖向大地跪拜,伏首靜默。
"她真美啊!"
白虎平靜地說道,轉頭看向正看得出神的幹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