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與大監(jiān)互看了一眼，都低下了頭來。
＂那宅子什麼來頭？＂觶問道。
＂宅子是秦王妃的情郎殷箏贈予我的。他是嫪?dú)钡拈T客，養(yǎng)著一幫虎狼俠士，很信得過我。＂衡說著，又看了一眼大監(jiān)。
＂你呢？你信他嗎？＂觶問道。
＂信與不信，各占一半吧！除此一條路，別無他法可以接近王宮了。秦王贏政精得很哪！那鹹陽宮密不透風(fēng)，連隻螻蛄都爬不進(jìn)去！＂衡說著，喝了一口酒。
＂衡，觶和燁都到了，一起商量一下我?guī)Ф丸F蛋兒入秦軍的事兒吧？你說呢？＂曹文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又提起了此事。
＂觶，你覺得呢？＂衡向觶問道。
＂你先說說眼下的情況吧，此事我著實(shí)不大懂。＂觶說道。
＂秦國的兵役很多，這些年來，除了大監(jiān)，我們都在秦軍做過役卒。可重要的是，我們要再入那行伍之中，是奔著王宮衛(wèi)士去的，這個極是棘手難辦啊！＂衡說道。
觶笑而不語，轉(zhuǎn)頭向燁問道：＂燁，你覺得呢？＂
＂這個事兒難辦，正說明辦成它作用會很大，想來，對秦王和秦國的影響也很大。秦人千方百計(jì)防著的，必是他們所忌憚的，對我們來說反倒是有利的。我覺得，綢繆綢繆總沒什麼壞處。＂燁鄭重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家聽了燁的話不禁心底驚歎，這哪是一個四五歲身量的小娃娃呀，這分明是……觶本是讓燁隨意說些什麼的，不料這隨口幾句，竟都在點(diǎn)子上，他也驚喜得很。
＂我也正是此意。不過，其艱難和危險也可想而知，萬不可輕率大意。我們都仔細(xì)想一想每一步每一節(jié)的險處與隘口，若是風(fēng)險太大，便放手吧。你覺得呢，曹大哥？＂觶說道。
＂好！大家定！其實(shí)，不做王宮衛(wèi)士也不當(dāng)緊。如今戰(zhàn)事頻發(fā)，戍邊也可以獲得軍功。＂曹文讚同著，又補(bǔ)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戍邊？軍功？那得砍下多少敵軍的人頭啊？大哥，你是傻了嗎？為何仍然報這樣的念想？＂衡問道。
＂這不是……你太難了嗎？我看你呀，跟著那個嫪?dú)边t早吃瓜落，成不了氣候！王宮衛(wèi)士這條路，隻怕是條斷頭不歸路，衡，這麼做值得嗎？＂曹文說道。
＂這是最快最有利的辦法了！戍邊？那得等到何年何月方可接近王權(quán)啊？我知道你在為冬和鐵蛋兒的生計(jì)考慮，做些本分生意不比殺人無算強(qiáng)嗎？我們都再想想，明日再議一議。今天太晚了，吃好了就早點(diǎn)歇息吧！＂衡長歎了一聲。
大家陷入了沉默，悶頭吃起飯來。燁被這凝重的氛圍搞得很不自在，她把最後一塊燉肉放進(jìn)嘴裏咬著，看著眼前這些大男人愁悶的樣子，嗓子眼好像被堵上了一樣，有點(diǎn)喘不上氣來。
＂我吃好了，想休息了！曹伯……大哥，可以嗎？＂燁對曹文說道，她有些不確定到底該怎麼稱唿他了。
＂哦，我為你和觶把西廂燒暖了。記著睡炕頭兒啊！秦地苦寒，飯又油膩，不睡炕頭，明天怕是要大病一場啦！＂曹文說著跳下炕來，拉了燁的手直往西廂走，燁卻傻傻的不自在了。
＂我想和春姐姐在一起睡，我想見見她！＂燁說道。
＂你的心是好的，可那個屋兒炕太涼，你真的不能睡在那兒。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真會生病的！＂說話間，曹文便把燁帶進(jìn)了西廂。
＂今天先這麼湊合著，明天再讓春陪著你！＂曹文早窩好了被子，他看了看灶火，又加進(jìn)了好多柴火，轉(zhuǎn)身對燁說：＂過幾日搬到新宅裏，就有好房子住啦！今天先這樣湊合著。早點(diǎn)兒睡吧，天兒可真不早啦！＂曹文說完，轉(zhuǎn)身就離開了。
燁上了炕，爬到窗前呆坐著。她不願意靠觶太近，尤其是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她的心裏會疼，疼到窒息。即便現(xiàn)在，觶還沒有迴來，她都在害怕，她怕自己忍不住傷心會哭出來。
寬大的屋子在她的心頭變得越來越窄仄憋悶，她推開窗子看向了夜空的明月，一股冷風(fēng)直撲了進(jìn)來。她任由那寒風(fēng)鑽進(jìn)脖子身子，呆坐在風(fēng)口裏悲戚迷亂。她一夜未眠，而觶竟也一夜未歸。
天色已白，燁悵然若失了。她怕和觶獨(dú)處，因?yàn)樾目跁郏】傻攘艘灰梗箾]有迴來，她似乎又有些想見到他，這是因?yàn)樗寄詈桶V愛吧？
觶拋下她，讓她一個人悲苦了一夜，燁既委屈又辛酸。她累極了，心口兒冰一陣兒燥一陣兒的。她靠在窗臺上看月亮，看了整整一夜，此時此刻她的心口憋得像要炸裂了。她昏昏沉沉地站起來，想去洗漱幹活兒，卻摔在了被褥上。她又發(fā)燒了，她想喊人來幫幫自己，可嗓子卻生疼堵塞了。
燁感覺到了冰涼刺骨的疼，拚盡力氣把自己埋進(jìn)了被窩裏便再沒有任何意識了……
觶已經(jīng)三天三夜不敢合眼了，以前燁生病都是巫祖守著，可而今，全身扛起的是他了。燁的熱癥一點(diǎn)兒好起來的情形都沒有，曹文請了好多醫(yī)者來看，都說著一個字：＂火＂！可藥湯日日飲下去，這＂火＂仍漸高漸漲不見收斂。
觶悔恨極了，責(zé)備自己忽略了燁幼弱的身子。燁生病那天，整整一夜他都跟衡和曹文擠在被窩兒裏暢談天下，天亮後還又在曹文枕邊睡了多半晌。結(jié)果，燁都快被烤熟了，他才被曹文從被子裏揪了出來。
＂該是燉肉吃太多了，又受了寒火……＂曹文坐在觶的身邊愁眉不展。
＂我是不是該離她遠(yuǎn)些？巫祖生病的時候，我就不能靠近她……＂觶思忖著向曹文問道。
＂不會，玄武神屬水，你屬金，金生著水呢！＂曹文說道。
觶欲言又止，歎了一口氣，燁的靈身是靈蛇啊，可不是什麼玄武。這靈蛇屬陰火，可不是自己能生助的水啊！現(xiàn)在，他還是那麼口重重的鍋，而燁，也是一根會被他壓滅的細(xì)草嗎？
觶向來對五行陰陽之理轉(zhuǎn)騰不清，現(xiàn)在也隻能等白虎來說些什麼了！可白虎，它會來嗎？他心急如焚卻無處訴說，巫祖說過，燁的靈身切切不可告予人知！好在啊，白虎也有著些木性，不然他必是要遠(yuǎn)遠(yuǎn)的躲開燁了。但他不確定自己對燁倒底是益大於弊，還是弊大於益，他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愁悶得鼻子眉毛扭成了個小苦瓜。
＂病成這樣，巫祖該讓穀裏的人來看看了吧？別太擔(dān)心了！＂曹文說道。
＂應(yīng)該的！＂觶舒了一口氣，他無力地靠在牆上漸漸平靜了下來。
＂曹大哥，我想睡會兒。有什麼事兒立馬喊醒我！＂觶太累了，他猶疑片刻後守著燁睡著了。
夜又靜了下來，小院兒的樹上忽然亮起了一對眼睛。它已被封在穀底近萬年了，今夜是它第一次迴到人間。它興衝衝地直奔小院而來，甚至沒去瞥一眼王宮的大殿，即便那裏是它日思夜盼的家園。它的腦瓜兒裏裝著一雙眼睛，那是巫祖為它打開結(jié)界時看著它的眼睛，純淨(jìng)又堅(jiān)毅，還伴著她溫暖的聲音：
＂和燁一起，好好地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