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箏轉(zhuǎn)身來到胡亥身邊俯身將他攙扶了起來,他恭恭敬敬地將胡亥安置在齊王身邊嚴(yán)肅地說道:"大王,請您代替我為我的父王執(zhí)政,他要親自坐在這王座之上看你如何勵(lì)精圖治將這大秦的大好河山拱奉於天地之前。三年,隻需三年即可,請您千萬要保他安坐於此三年之久,您還要日日於他的白骨靈前焚香供燈,但有差池秦將潰爛!你知道的,我必會踐行此番社稷諾言!大王不負(fù)我父子二人的殷殷囑托,方為上上之策!"
說罷,殷箏自殿外引入一道日光注入了齊王骨內(nèi),頃刻之間那白骨便藍(lán)光四溢,他的頭顱上又生出了絲絲白發(fā),它們盤發(fā)結(jié)辮旋成了一個(gè)瑩光四散的發(fā)髻,它腳下的草鞋也泛黃變綠,沒用多大功夫那仙草上竟盛開了兩簇陰陽之花。
"大秦的臣工們,大秦的王!我對你們寄予了厚望!你們必要好生待他,好生保住大秦的王圖霸業(yè)!"殷箏舉起了雙手飛懸於王座之上說道:"如有違背,你們必會生不如死!"
"是!"大秦的大王與臣工同聲應(yīng)道,待他們抬頭仰望之時(shí),殷箏早已消失不見,獨(dú)留齊王的屍骨赫然地印入他們的眼簾。
夜有盡時(shí),殷箏安臥在秦國大殿的屋脊之上傾聽著夜色裏秦宮內(nèi)的每一個(gè)響動,勤王的將士將王宮圍的水泄不通,宮人們清洗血漬的水聲"嘩嘩嘩"響了一夜,胡亥的親信們在他的寢宮中徹夜長談,唏噓喟歎與憤激之言也不絕於耳。
殷箏聽的有些膩了,他雙目微暝又一次看向了大殿王座上安坐的齊王屍骸,他的身前早已燃起了油燈香燭,殷箏似乎聽到了他發(fā)出的笑聲,一陣風(fēng)過,齊王中空的骷髏奏出了陶塤的悲歌,殷箏落下淚來,他的心中竟恍惚間譜就了一曲新曲,他為它取名為《幽曲紅袖》。
"父王,我該去看一看昭禾了。你交待的事,孩兒今天要一並辦完。"殷箏傾聽著後宮裏雜亂的低語聲輕聲說道:"她必定是孤單了!"
秦王的後宮內(nèi)今夜無人安眠,戍衛(wèi)們守住了各處宮門,宮人們徹夜職守。殷箏飛到太宮的宮頂之上閃身進(jìn)入了她的內(nèi)殿。宮燈昏黃,一個(gè)著了素服的老婦正側(cè)躺在床榻之上閉目沉思。一爐幽香輕起驅(qū)散了殿內(nèi)的雜穢之氣,一柄銅鏡安放在老婦的身前,其上還放有一枝花苞未綻的紅梅。
"你來啦?"老婦忽然幽怨地問道:"十幾年沒見,你可是像我一樣老了?"
殷箏放輕了腳步走到老婦的身前,他看向老婦的臉輕輕地?fù)崦┌椎拈L發(fā):"我來遲了。"殷箏哀傷地說:"聽說嬴政暴斃,扶蘇已死,秦國的各個(gè)王子也要盡數(shù)亡歿……這可是禾兒的手筆?"
"不是我,是我們!"老婦睜開了雙眼呆滯地看向了殷箏:"你既是入得我夢中,如何也要老去?"
"這不是夢,禾兒,殷箏來遲了!"殷箏握住了昭禾的手又吻了吻她的白發(fā)說道:"這不是夢,我真的來了。"
昭禾公主顫抖著撫摸著殷箏的臉問道:"這竟是真的?你真的是我的箏公子?我苦等了你十七年,你為何此時(shí)才來啊?"昭禾悲泣道:"你個(gè)堂堂七尺男兒竟要在現(xiàn)在才來見我嗎?"殷箏沉默不言,他撫去了昭禾的眼淚輕聲問道:"禾兒可還安好?"
"好,我好的很!"昭禾咳了起來:"我國破家亡罪當(dāng)車裂!我死了父王和王兄,我死了我自己的夫君,我的魏國亡了,我的秦國也要亡了,接下來要死去的便是我那個(gè)不孝的孩兒了!"殷箏愣了愣神,他看著昭禾的雙眼問道:"禾兒,你後悔了嗎?"
"沒有!我沒有!他又不是你的孩兒?我大仇得報(bào),何來悔恨?隻是我這裏邊兒有點(diǎn)兒苦罷了,"昭禾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說:"它苦到了疼!"殷箏把頭埋在了昭禾的懷裏說:"怪我!"
"嗨,天知道這一切到底該怪誰呢?"昭禾輕歎了一聲:"你知道不知道,當(dāng)年的我是因?yàn)椴桓夷闷鹭笆祝桓掖滔蚯赝酰胖竿銈冞@些俠義之士去替我報(bào)仇的?我撕去了為婦之德的遮羞輕紗跑去那株寒梅之下與你私會,本來是籌謀著要與你遠(yuǎn)走天涯好完全拋卻這國仇家恨的。當(dāng)年,嫪?dú)笔聰。銈冊贌o勝算,我便隻剩了一個(gè)念頭,那就是跟著你私自出逃!我也曾經(jīng)是一個(gè)逃兵吶!"
"真正的逃兵是我!"殷箏痛心地說:"道阻且難,迂迴求之!我本是一句戲言,不料你竟真的做到了,殷箏我自愧不如,更是有愧於你,我不該讓你獨(dú)臂強(qiáng)行!"
"嗨,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說這些無用的渾話?你的無奈我又豈能不知?那六國之中空有雄師百萬,那王座之上的人哪個(gè)不是膘肥體壯的人物兒?他們都能將國土拱手讓於他人,你我何愧之有?"昭禾輕喘幾聲又言道:"我能奸計(jì)得逞又豈是我一人力?你豈知我其實(shí)無需使用絲毫之力便已壞了這秦國?柔力取之,皆因其彪悍無製!秦國早已自己種下了禍根!嬴政焚了那百家之書坑埋了儒眾萬人,他自己卻把那些勸世良言傳給了他自己的扶蘇,豈料那扶蘇竟死在了秦人自己的暴戾之中!此乃天殺也!天殺也!"
"禾兒的艱難,禾兒你又豈知我殷箏不知?"殷箏柔聲說道:"嬴政乖戾,六國之人無一不聞風(fēng)喪膽,你要坐穩(wěn)這後位還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籌謀使勁,這需要男兒們都要為之汗顏的隱忍和智謀!禾兒實(shí)乃天地大才也!我殷箏實(shí)實(shí)的該敬仰叩拜!"說罷,殷箏伏身而拜。
"仙人,你這大禮我可受不得!"昭禾忽然笑了:"聽宮人們說,今日大殿之中出了樁怪事,有人血洗了王宮竟毫發(fā)無傷,他還把那王座當(dāng)作大王的牌位讓他日日供奉,我想著必是你來了。當(dāng)年,秦國陳兵幾十萬要取了大齊的王都,有人秘報(bào)說有大仙人助齊禦秦,我便天天想日日盼,我盼著大齊一卷天下蕩平了秦軍,盼著你坐著王子的鑾輿進(jìn)入這秦宮,不料想……竟是一場空!"昭禾悲傷地抽泣起來:"後來我便一病不起,我以為你死了。從那時(shí)起我就告訴我自己,秦必須亡!而且必須要亡在我的手裏!"
"你竟不嫌棄我妓家出身,不嫌棄我卑微骯髒嗎?"殷箏苦笑一聲問道。
"我禾兒也不是安分之人,因這美貌,不知有多少男子拜服於我的腳下,我能看透他們的心能看穿他們每一個(gè)人的眼睛!隻有在你的眼中我才看不到任何猥瑣卑賤!"昭禾撫摸著殷箏的臉說道:"你是個(gè)奇人,更是我的寶貝!我願意用一生還你的情意!"
"我其實(shí)……我……"殷箏支支吾吾地說道:"你應(yīng)該知道,我不曾想過要娶你!"
"我懂!你和我是一樣的人,你我心中的仇恨大過了一切,情愛之事我們也都太過清醒。你我惺惺相惜實(shí)乃同道之人,所幸也終是殊途同歸。"昭禾咳喘著拿起了那枝寒梅:"我氣數(shù)將盡,若不是這紅梅相伴,我怕是也支撐不到今天,此生還能見到你,我知足矣!你陪我卸去這殘妝吧,待我死後,你一定要把我?guī)м捁矸Y!咳!咳咳咳!"昭禾猛咳了幾聲後用絹帕捂住了自己的嘴:"這血腥的味道我嚐夠了!你去告訴靈蛇,它交待我的事我做完了!"昭禾擦去口中的血汙艱難地躺了下去。殷箏驚愕萬分,他呆呆地看著昭禾一時(shí)間說不上話來。
"你很奇怪吧?為何我知道鬼穀知道靈蛇,更知道你可以進(jìn)入鬼穀之事?"昭禾艱難地說:"早在嫪?dú)笔掳l(fā)之前,靈蛇就來找過我,它問我如果殷箏會死於刺王殺駕之中我是否還願意縱你們搏命一擊?那天,我猶豫了,我求它給我指出另一條亡秦之路來,它同意了,我也同意了。"
昭禾仰麵而臥望著寢殿的橫梁說:"這都是我們自己選定的命運(yùn)!我求你了,箏,帶我去見我那鬼穀的家人吧!"話音一落香魂散盡,昭禾的雙眼直勾勾地看向屋頂,臉色一層層慘白了下去,一行清淚劃過了她還未褪盡的脂粉流落而下。
"好!我一定要把你帶迴鬼穀!"殷箏握著昭禾的手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