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昊從未想過,他會死。
可事實是,他真的要死了。
巖洞前。
遙望天邊啟明星。
耿昊心中一片悲涼。
....
當那枚烏黑蠍尾仿若瞬移一般刺進胸膛那一刻,耿昊便知道,這是血脈真人的絕命一擊,他撐不住。
於是,沒有半點兒猶豫。
他激發了傀儡替死符。
霎時間,空氣中的靈力仿若聞到腥味兒的貓一般,自四麵八方蜂擁而來,很快在空中形成了一個如玉般溫潤的明亮身影。
而後,這光影穿過耿昊身軀。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耿昊身上的傷勢,無論是鄭屠在他肩頭開出的血洞,還是血脈真人絕命一擊在他胸口刺下的蠍尾,它們似乎實質一般從他身軀剝離下來,通通都轉移到了光影身上。
頃刻,耿昊便從瀕臨死亡的狀態解脫出來,並很快恢複如初。
反觀那光影,體表開始浮現大片裂紋,便在哢哢哢震裂聲中,爆成了漫天碎片。
耿昊長籲了一口氣。
傀儡替死符竟真代他死了一迴
在他看來,此戰可謂又喜又驚。
紅魚祭天大法加斬靈這一套連招兒,竟能斬殺血脈真人,這可大大出乎了他意料。他之前同鄭屠有過廝殺,當時,出其不意用紅魚祭天大法偷襲對方後,他也曾想過再接上一式斬靈,可來他還是放棄了。
一來,鄭屠身上沒有展開錨點。
他並沒有把握斬靈可以命中鄭屠。
二來,當時鄭屠雖然很慘,但傷勢並不十分嚴重,隻不過是被打吐血而已,可反觀真武閣這位血脈真人,改良版的紅魚祭天大法就差點兒要了他小命兒了。
最後那式斬靈,更是完美補刀。耿昊甚至都有些懷疑這位真人是個冒牌貨。
其實,這完全是他想差了。
要知道,真人各有所長,鄭屠靈種肉身合二為一,走的是剛猛無畏的戰士路線。
再反觀血脈真人,從他出場便可以看出,走的是陰險詭譎的刺客路線。
他防禦也不算差,可要是跟鄭屠比起來,自然就遠遠不如了。
一個脆皮刺客接連吃了兩記足以斬殺大妖的絕招兒,這要是還不死,就沒天理了。
或許,血脈真人最憋屈的點,應該是他到死都沒想明白耿昊是如何鎖定他的。要知道他最後那式融入黑夜的神通可是他的招牌技能,便是真人,也少有能識破的。
他憑此甚至暗殺過兩位真人。
自然,他現在也沒機會想明白了。
說起來時間長。
可山崖頂的戰鬥電光火石,從白僵爆發到血脈真人自燃,發動決死一擊,整個過程也不過三個唿吸,停靠在河床內的眾多甲衣戰修還未反應過來,戰鬥就結束了。
真人隕落!
無論是誰瞧見,都會心神震撼。
在目睹前來接應貨物的自家真人隕落後,銀甲戰修戰意全無,報仇的念頭還未升起就被恐懼所取代。
他們反應可謂十分迅速,以銀甲管事為核心,組成箭矢陣,撞開外圈的黑甲騎士,向著虎躍澗背後的莽莽大山奔逃而去。
而黑甲騎士,則完全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狀態。
自家宗主斬殺了一位真人?
不對,那修士用的根本就不是宗主手段。
他不是宗主。
那麼,宗主去了哪裏?
……
眼見銀甲人開始逃跑,耿昊急了。
他現在對這群銀甲人可是恨得牙癢癢,隻覺得,要是讓這群畜生多活一秒,都對不起那些慘死孩童的冤魂。於是,他提刀躍下山澗,便欲將這群銀甲人斬盡殺絕。
誰曾想,當他施法降落到崖底河床那一刻,不知為何,他眼前一黑,忽然感覺身體似是有什麼開始流逝,身體的本能在不斷向他示警,提示他危險,危險。
可詭異地是,他卻並未發現危險來自何處。
直至,夜風掀亂他的長發。
一縷灰白的長發飄過他的眼前,他才明白,身體內正在流逝的是什麼。
生命本源。
他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極速衰老。
耿昊麵如土色,怔在了原地。
......
千防萬防。
終究還是低估了真人的手段。
劍閣那位真人身負暗影魔蠍血脈,他最強的手段從不是攻擊,而是劇毒,一種混合了咒法和毒液的咒毒。
殞命前,他對耿昊發動的決死一擊,那枚鋒銳蠍尾隻是攻擊的表象,最要命的是蠍尾上攜帶的劇毒。
事實上,單憑蠍尾的物理攻擊,耿昊當時要是能避開心髒的話,他甚至隻會受到重創,而不會身死。
可蠍尾山上帶的咒毒就要可怕多了。
它直接作用於靈魂。
會令人靈魂腐朽,氣血衰敗。
傀儡替死符可以為耿昊免疫肉體創傷,哪怕頭顱斬落,都能為他挽迴,卻無法消除這種直接作用於靈魂的傷害。
換而言之。
耿昊會一點一點兒老死。
並且,如果他繼續施法廝殺的話,衰老死亡的速度還會加快。
耿昊當然不知道這些,他隻是單純認為自己中毒了。於是,他便想著設法解毒。
自從耿昊斬殺三眼血目大妖後,為了以防不時之需,胭脂姐妹花為他準備了大量的符籙丹藥,其中解毒丹不在少數。
於是,他掏出大把靈丹靈藥往嘴裏塞。可不知為何,那種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感覺並未有任何減弱,反倒越來越強烈。
直到這時,耿昊才真的慌了。
丟掉手中倒空的丹瓶,他開始激發神通守藏,期冀利用守藏對異常狀態的抗性加成,來抵禦這神秘的咒毒。
然而,這一舉措並未起到什麼作用。
他開始大口吞吃大布丁丹,希望通過補充血氣來抵消咒毒對自身的損耗......無用,靈魂衰弱之感並未有半點兒衰退。
他手捏法印,發動不動明王經......
同樣毫無作用。
他施展了封魂咒。
這迴,終於有了效果。
生命本源的溢散速度開始大幅度衰減。
如果說,之前的溢散如大江大河一般奔湧的話,施展封魂咒後,這個速度已經演變成了小溪潺潺而流,雖然這個溪流有漸漸變大的趨勢,可耿昊終於擺脫了暴斃當場的命運。雖然,最終結果仍舊沒有任何改變。
我還是會死......
想到這個結果,耿昊呆立在了當場。
他現在心灰意冷,什麼也不想做,隻想快點兒返迴平安堂,守在耿耿身邊。對於一位異鄉流落客來說,或許,唯有他最初的降臨的地點才能給他帶來一絲絲溫暖。
他剛要有所行動。
那群鐵甲宗的修士走到他麵前。
一位身材頎長,麵目儒雅的中年人似是這對修士的統領,他對著耿昊抱拳行禮後,問道:“敢問大人,可否見過我家宗主?”
耿昊本不欲理他,可忽而想起了那群仍被關押在馬車內的孩子,他猶豫了......
世間事,萬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他決定完成自己的使命。
“打開那些馬車!”
耿昊厲聲吩咐道。
此時,他攜帶斬殺真人的神威,。
自帶震懾群雄的霸氣光環。
鐵甲修士們雖然心中仍有疑慮,還是按照耿昊的吩咐照做了,馬車的陣法並不複雜,很快就被破除的一幹二淨。
當六百靈童畏畏縮縮,依次走出車廂後,鐵甲修士皆是一副震駭莫名的神色。
他們萬萬沒想到,宗主囑托他們嚴加看護,務必要送出關的貨物竟然是一群孩童。
“這是怎麼迴事兒?”儒雅修士心懷激蕩,話語中都帶著上了顫音。
耿昊冷哼道:“如你所見,鐵甲宗主勾結真武閣,拐賣了大量靈童。”
“在關內,他在戰堡內窩藏血脈武士,為他們做靈童和妖獸精血的活體實驗提供便利。在關外,他準備將這六百靈童售賣給剛剛那位真人以換取寶物來幫助自己修煉。”
耿昊神情十分淡然。
死亡在即,他已經很難再有情緒上的波動了,用一句話概括,便是心如死灰。
“不可能?”儒雅修士大聲反駁道,“戰堡是由我父親在駐守,他絕不會對此等天怒人怨之事視而不見。”
鐵甲修士隊伍發出了不安的騷動。
要知道,載乘這六百靈童的馬車可是從戰堡內駛出來的,倘若那座戰堡真的像耿昊說的那樣。那麼,他們無疑是在助紂為虐。
這可是天大的罪孽。
按照皇朝律法來看,罪無可恕。
一番細致打量後,耿昊這才發現,麵前這位儒雅的中年修士還真的同戰堡內那位花甲老修有幾分神似。
“真人我都斬了,你覺得我有必要騙你們。”耿昊掃視了一圈眾鐵甲修,嗤笑道,“有本事的話,你們將那群逃走的帶毛畜生都砍了,不就什麼都清楚了。”
儒雅修士瞳孔猛的一縮,不再言語。
而後,他勒緊胯下龍鱗馬韁繩,揮動臂膀,抬起了手中的大戟。
“兄弟們,組陣!走,咱們去問問那些被咱們護送了一路的好朋友,為何不告而別。”
鐵甲修們早已是群情激憤。
事實上,當六百靈童走出來那一瞬間,他們就明白,他們被人坑了。
販運靈童出關,在夏皇朝內是天大的罪過,夏皇絕不會饒了他們。甚至,都不會給他們辯解的機會,身死道消,肉身成為黑木林魔修的養料,是他們唯一的結局。
頃刻,108鐵甲修組成了六個鐵血雄風戰陣,演變成六隻飛馬騎士,他們攜帶著無邊怒火尾隨著銀甲人追殺而去。
隨著鐵甲修離開。
虎躍澗陷入一片靜寂。
六百靈童神情瑟縮。
望著麵前氣勢兇悍的“鄭屠”完全不敢言語,要知道,鄭屠久居戰堡,這些孩童對他自然不陌生,他們沒有見過鄭屠殘害孩童的景象,卻清楚無無誤地知道,凡是被他帶出牢籠的孩子,沒有一個活著迴來。
最後,還是武月亮打破了僵局。
她從人群中衝出來,歡快地跑到耿昊麵前,一把抱住他大腿,哭哭啼啼道:“小叔叔!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嗚嗚嗚嗚嗚!”
耿昊心頭一暖,抬手摸了摸月亮的小腦袋,笑道:“怎麼會,小叔叔厲害著呢!不過隻出了兩招兒,便將那位前來買你們的壞蛋砍成了螢火蟲,亮閃閃的,可惜,你沒看見,否則,一定會拍著巴掌大唿好看的。”
月亮也不說話,又哭又笑,猛點頭。
“月亮姐。”一個小男孩鼓起勇氣走了過來,“你剛剛在車廂裏告訴我們,說你搬來了救兵,就是他嗎?”
“沒錯!”
小姑娘轉身,氣勢猛的一變,頗有了幾分淩厲之勢,“小叔叔是世間最大的英雄。”
“可是他怎麼長得跟壞人一模一樣呢?”
“就是,他背後那兩柄戟,我在壞人身後也見過。”
“糟糕,月亮姐不會被騙了吧。”
......
靈童們議論紛紛,交頭接耳。
很快,這議論變成了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先發言,場麵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武月亮眉毛一豎,臉上泛出些許怒色。她跳到一塊兒大石上,雙手叉腰,扯開嗓子大喝道:“閉嘴!”
剎那間,靈童們都不敢言語了,目光齊刷刷看向武月亮。
“動動你們的豬腦子好好想象,小叔叔要真是壞人的話,那些銀甲人會被嚇得落荒而逃?你們會被放出馬車?他會容許你們這群小豆丁當著他的麵嚼舌頭?”
仍有些靈童不服氣。
他們還欲跳出來反駁。
可很快,他們便被身旁的靈童拉住了,可見,這些孩子並不都是蠢蛋,還是有不少機靈聰慧孩子的。
“現在,想迴家的,聽我指揮。”小姑娘伸出小手指向人群,“鐵柱哥,銅錘哥,黃玲姐姐,慧兒妹妹......煩請你們維持下秩序,這黑燈瞎火的,大家好不容易逃出來,要是再被野狼叼走,那可就真冤死了。”
連敲帶打,這群擔驚受怕但調皮本性不改的小娃娃頓時老實了很多,畢竟,誰都不想給野狼做夜宵,都想迴家不是。
眼見隊伍變得齊整了不少,武月亮輕舒了一口氣,轉身望向耿昊。
“小叔叔,我們接下來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