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青修理師。”
赤琥頗有幾分納悶地出聲道,“你臉色怎麼看起來這麼蒼白難看呢,是不是太累了。”
聽見這話。
雲青頗有幾分倉皇失措地收迴目光,他垂下眼瞼掩飾著自己的情緒,然後又輕輕咬了咬牙,半晌才是用不太穩定的聲音說道:
“…沒事。”
“我隻是沒有想到首領會認識梵星,而且還有他的聯係方式,畢竟梵星這個人向來都恃才傲物、愛憎分明,平日裏更是一副誰也看不上、誰也不喜歡搭理的狗脾氣。”
說著他又是頓了頓。
“首領既然能拿到他的聯係方式,想必和他的關係應當是很不錯吧。”
雖說。
自從那件事情以後他就與梵星決裂,這麼些年以來也從未主動打探過對方的消息。
但是現如今。
知道梵星很有可能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與自己不知道的人發展出了格外親近的關係,他依舊是不可避免地感覺到了幾分胸悶氣短。
雲青暗恨自己不爭氣。
這麼些年過去了——
他竟然依舊沒能徹底放下梵星,依舊會因為對方的一點點消息而動搖心神、神思不寧。
路馳歡一抬頭。
他聽見這話以後就敏銳地察覺到雲青似乎是誤會了什麼,因此這會兒又是頗有幾分想笑地替梵星解釋了兩句,“並沒有。”
“梵星大師現如今依舊是在火鳥星盜團的小星球上深居簡出,平日裏從不與其他人聯係。”
“我能有他的聯係方式。”
“還是意外從別人那裏得知了他的經曆,知道他有個一直在等待的深愛伴侶,以及被居心叵測的人丟在了戰場上、到最後不知去向的孩子。”
“當時我覺得那孩子的照片有點眼熟、於是主動提出幫他尋找孩子的下落,他這才是把聯係方式給我的,但平日裏我們不怎麼說話。”
“到現在也沒聯係幾迴。”
實際上。
梵星的聯係方式是他們當初在一同前往斯圖海那座港口沿海城市時、互相加好友時順便加上的,隻不過路馳歡不太方便當著其他人的麵再說一次自己穿越的事情。
因此。
這會兒他幹脆就混雜了一部分自己所知道的事實,然後半真半假地編造出了這番話來。
聽見路馳歡提起梵星有個一直在等待的深愛伴侶時,雲青的心髒劇烈而又急促地跳動了幾下。
唿吸略微發顫。
這會兒他抬手揉了幾下自己略顯僵硬的唇角。
心中可謂是五味雜陳。
待他略微消化了那些情緒以後,才是頗有幾分真摯地對著路馳歡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情。”
真是個好孩子。
估計對方一開始就知道梵星與他曾經有過那麼一段感情,所以現下見他似乎是誤會了什麼,所以才是趕忙解釋了這麼幾段話。
至於目的。
大概是想著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所以不想讓他與梵星之間因為其他人而再生出什麼波折來吧。
這心腸可真軟啊。
想到這裏雲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幾分。
他動了動唇角。
原本還打算再說點什麼的,卻是見赤琥現下正兩眼緊緊盯著光屏上的戰略部署圖,抽空迴答信息的同時還分出神拍了下他的後背。
然後他又是催促道,“行了你們別在這裏閑聊了。”
“這戰場上的事情十萬火急,局勢稍有不慎的話就會發生改變,你們要是再聊下去的話,蟲族指不定就要馬上打進基地裏了。”
路馳歡不太好意思地握拳抵在唇邊,然後咳嗽了聲。
“行。”
“我們馬上就走。”
說著他就推著枝書以及雲青他們的後背出了控製室。
有幽靈在前麵指引方向,所以他們很快就進入了基地的倉庫之中,並且找到了被放置在角落裏、看起來灰撲撲的那臺巨大機器。
枝書心大。
這會兒大大咧咧地抬手將上麵搭著的簡易防塵罩取下來,因此頓時被掀起來的灰塵嗆得咳嗽了好幾聲,幾乎是無法睜開自己的眼睛。
“咳咳!”
“這灰也太大了吧。”
路馳歡與枝書相處了幾個月的時間,所以對他也還算是了解。這會兒他幾乎是一看到枝書的動作、就知道對方想做什麼。
因此。
他相當有先見之明地拉著雲青修理師後退了幾步,所以兩個人倒是沒有被灰塵攻擊到。
“先把這臺機器搬出倉庫吧,這倉庫裏麵悶熱又不透氣,而且四周都堆滿了東西,實在是不太方便你們待會兒進行維修工作。”
路馳歡抬起頭觀察了下四周的環境,才是開口提議道。
隻不過這機器太大。
僅憑他們幾個人的力量估計也是搬不出去的。
正當他想用通訊器聯係赤琥、讓對方再叫幾個人過來時,就聽見了倉庫門口好似傳來了滾輪滾在地上發出的軲轆聲,瞬間他麵色一凜。
隻不過尚且還沒有等他做出其他反應,就聽見幽靈那陰沉而又飄忽不定的聲音也跟著響了起來,“首領,我叫了臺工作型機器人過來。”
“它可以幫你們拆卸以及運動機器,內部的儲存艙裏還裝有你們所需要的工具。”
路馳歡探頭一看。
果然就看見進入倉庫的是個拉著拖車的機器人。
它好似有點拘謹。
兩隻機械手已然是在不經意之間扭成了麻花狀,在看見站在它麵前的路馳歡以及枝書他們幾人時,才是嚇得立刻鬆開,然後很緊張的晃了晃圓滾滾的身體,全當做是鞠躬。
“麻煩你了。”
路馳歡笑著摸了下它的腦袋。
那小機器人處理器中的數據因為路馳歡的撫摸而跟著錯亂了片刻,看起來就如同受到驚嚇的小倉鼠般,不由自主地在原地轉了好幾迴圈圈,才是徹底冷靜了下來。
“不麻煩。”
它顯示屏閃爍了幾下。
然後才是露出了個笑臉的形狀,這會兒頗有點不好意思的小聲迴答道,“這是我的任務。”
說完以後。
小機器人伸出兩條可以伸縮的機械手臂,輕輕鬆鬆地將那臺大型殺傷性機器搬到了自己身後的拖車上,然後又是穩穩當當地放在了附近用來訓練、但現在已經空置的空地上。
不止如此。
它還從胸口的儲存器裏掏出了塊抹布,將上麵的灰塵擦了個幹淨。
看這體貼的樣子。
路馳歡的眼前卻是不由自主浮現了另外一道身影。
他鴉羽般濃密的睫毛垂了下來,好似微微失神,那手指也無意識地輕輕摩挲了下掛在自己腰間的鑰匙扣,仿佛是在迴憶著什麼。
隻不過下一刻。
一道溫和而又略顯緊繃的聲音瞬間將他驚醒。
“我先檢查下這機器現如今的具體性能以及出問題的地方,方便待會兒的時候和…那個人溝通。”
“首領你來打電話吧。”
似乎是想到接下來就要與梵星麵對麵,雲青從小機器人那裏拿來工具以後、無意識地收緊了自己的手指,手腕跟著輕顫了幾下。
他逃避般地挪開目光。
然後開始專心致誌地拆卸並且檢查起了機器,似乎是想要讓自己集中注意力,不要再讓梵星的事情充斥著他的大腦、牽動他的心髒。
雖說枝書已經找到了。
但是他的心結一時半會兒也不是那麼容易就徹底消失的。
他需要時間。
而枝書也沒有閑著。
他站在雲青的身旁幫他打下手,時不時地拋出幾句自己的判斷以及修複方法,不得不說他完全繼承了梵星的天賦,現下即便是雲青、都無法跟上他的思路。
因此迴答枝書時他斟酌再三,生怕自己誤導了枝書。
而被這麼一打岔。
雲青心中的憂鬱反而是淡化了幾分,那雙眼睛也不再是死氣沉沉,反而閃爍著溫和的光芒。
趁著他們在檢查儀器。
路馳歡在自己的新通訊器上輸入了梵星的號碼。
隻不過擔心自己貿然打電話過去、梵星很有可能不搭理自己,於是他小動物似的歪了歪頭。
那雙漂亮的杏核眼狡黠地眨動了幾下,寥寥片刻的時間,那腦海之中倒是冒出了個應對的方法來。
說幹就幹。
路馳歡抬起手中的通訊器,對準麵前正在說話的雲青與枝書,然後簡單地給他們拍了張照片。
這之後。
他又將照片發送到梵星的通訊器上,並且彎著眼睛地留言道,“你愛人和孩子都在我這裏。”
“想見他們的話。”
“就直接聯係這個通訊號吧。”
將這幾句話發送過去以後,路馳歡估摸著梵星應當沒有那麼快就看到,於是他便是打算找個地方坐下休息,然後才走了兩步。
他的通訊器瞬間亮起。
有通訊號急切而又匆忙地打了電話過來,而這距離路馳歡發送信息過去尚且還不到半分鍾。
這通訊號太眼熟了。
肯定是梵星。
也不知道梵星是不是主動在他自己的通訊器上安裝了什麼小程序,這小程序估計會主動過濾垃圾信息以及騷擾電話,然後重點標記與雲青有關的訊息、並且稟告給對方。
所以。
他才反應得這麼快。
路馳歡估摸著梵星現如今應當是心急如焚,他也並沒有故意折磨梵星的想法,於是迅速點擊了下屏幕,接通了通訊器上打來的電話。
這之後。
他又迅速將對話模式調整成為了全息投影模式,方便對方可以順利看見他這邊的場景。
“你想對雲青他們——”
對方的梵星依舊是那副桀驁不馴、長得很兇的樣子,看人的眼神高高在上,好似在看狗。
這會兒他緊擰著眉頭。
似乎是把路馳歡剛才發送的那幾句話當成了威脅。
因而路馳歡這會兒剛一接通通訊號,梵星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頗有幾分兇戾暴躁地壓著嗓音開口,看起來就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野獸般。
仿佛下一刻——
就能把他認定敵人的喉嚨咬斷。
隻不過在看見屏幕那邊、正半蹲在大型殺傷性機器麵前開展修理工作的雲青以及枝書以後。
他又意識到……
情況與他想象的似乎是有所不同,他的愛人並沒有受到脅迫。
也並沒有生命危險。
於是。
梵星話說到一半時就停了下來,他掐著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要冷靜地思考下眼前的情況。
然後尋求最優解。
但是……
好像不行。
一看到雲青,他的理智早已經是拋到了九霄雲外,壓根分不出心思來想其他的事情。
這會兒他的目光依依不舍地黏在雲青麵容上大約好幾分鍾的時間,眼眸中那久別重逢的驚喜以及激動渴望好似能化成實質。
“咳。”
路馳歡發出了點動靜來。
雖說他並不是很想打斷梵星,但是現如今幽靈星盜團戰場上的情況可謂是十萬火急、半點也耽誤不得,因此他單刀直入般地開口道:
“梵星大師。”
“聽說你是宇宙中最頂級的機械師,現下我們幽靈星盜團基地的一臺大型機器出了點問題,所以我代表幽靈星盜團的首領,誠意邀請你加入我們的修理工作組進行指導。”
“希望你可以為我們提供些建議,從而修好這臺機器。”
“價錢方便都好談。”
聽見這話梵星條件反射地就要說出幾句刻薄的話來。
然而。
路馳歡卻是伸手調整了下鏡頭,然後靠近了雲青以及枝書他們,“目前我們修理工作組的成員隻有兩位,我來給你介紹一下吧。”
“這是雲青修理師。”
“這位則是枝書,他也是雲青修理師的孩子。”
聽見這話。
原本正在用貪婪目光注視著雲青的梵星猝然抬起頭來。
他那雙眼睛裏尚且還有始料未及的錯愕以及驚詫,就好似這青天白日裏有一道閃電直接打在了他的後腦勺上,讓他腦海中幾乎空白一片。
原本他以為所謂的孩子隻不過是眼前幽靈星盜團的首領為了吊他胃口、所以信口胡謅的。
然而。
眼前的雲青卻並未反駁這番話,甚至兩人處理那臺壞掉的機器時、他對那個年輕人很是關心。
這個時候梵星才發現——
對方的眉眼仔細看的確很像雲青。
這…怎麼可能。
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讓梵星怔怔地看向雲青以及枝書他們所在的地方,他的喉結滾了又滾,然而喉嚨處好似是堵了一團棉花,以至於他停頓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片刻以後。
他才是捂著自己泛紅的眼角,發出了聲如同困獸般的微弱哽咽。
事實上。
梵星的第一反應是難以置信。
倒不是懷疑枝書的身份,隻是他不覺得一天之內同時找到愛人以及孩子的好事會降臨在自己的身上,這些年沒有雲青的日子裏,他過得如同行屍走肉,把自己當做罪人。
一刻不停地在贖罪。
所以老天爺怎麼會垂憐他這個曾經犯下大錯的罪人呢。
而別看雲青似乎正在專心致誌地處理那臺大型機器上的故障,但實際上他的心神早已經是在不知不覺間飄到梵星的身上了。
這會兒聽見梵星發出的那聲哽咽以後,他的手顫抖了幾下。
然後又深吸了口氣。
他向來都無法對梵星置之不理,因此現下抿著唇角沉默了兩分鍾以後,才是扭頭看向梵星的全息投影,然後用不太溫和的聲音說道:
“在遲疑什麼。”
“是覺得我們的實力太差,不配讓你這個頂尖機械師指導麼。”
原本。
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但是興許是他的病還沒有完全痊愈,所以在麵對梵星的時候、總是會口不擇言地說出些不好聽的話來。
“不是!”
梵星急忙反駁。
他抬起手抹了下自己的臉,那聲線聽起來好似有點沙啞,“我隻是沒有想到能再見到你,甚至孩子也找了迴來,所以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而已,不是看不起你們的意思。”
別看梵星恃才傲物。
但是在雲青麵前他卻好似矮了一截似的,說話時小心翼翼,生怕有哪一句惹了雲青不高興。
雲青眼神略微觸動。
然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又是逃避般地移走了目光,“行了,首領這次請你來、隻是想讓你幫我們修理下機器而已,那些以前的舊事先放在一邊吧,暫時不要提了。”
聽見這話。
梵星也不覺得氣餒。
現在的情況與從前的相比,已然是個很大的進步了。
他已然是等了十幾年的時間。
有足夠的耐心。
因此也不介意守候在雲青的身邊繼續等下去,更何況雲青對他的態度已然是慢慢地軟化,他相信終有一日自己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
這會兒他詢問了下眼前這臺大型機器的性能以及故障點。
然後加入了討論。
枝書很早之前就從路馳歡那裏得知了雲青與梵星之間發生的事情,說實話他並不恨梵星。
在他看來。
梵星在整件事情裏錯得並不是那麼離譜。
當初對方不肯離開那一方勢力,也不過是想給自己以及雲青更好的生活,不願再被其他人追殺而已,枝書對此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至於後續發生的種種。
真要責怪的話,也隻能怪罪那方勢力下鬥得幾乎是水火難容的兩兄弟以及把他偷走的手下。
而且這麼些年過去了。
梵星幾乎是妻離子散,即便是懲罰他的話也足夠了。
所以這會兒枝書主動給梵星打了個招唿,然後適當地插在兩人之間說話,當他們的調和劑。
而梵星不愧他的天才機械師之名,僅僅隻花了十幾分鍾的時間,他就已經與枝書、雲青他們商量出了修理機器的方法,並且付諸於實踐。
一時之間。
切割機器造成的火花以及敲敲打打的聲音相映成輝。
路馳歡托著自己的下頜。
看著枝書與雲青他們忙忙碌碌的動作,目光漸漸出神,也因此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腰上掛著鑰匙扣、眼睛的位置突然閃爍了下。
好似在預示著什麼。